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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风归-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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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幺儿抱进怀中,阻止他继续咬指,贺兰姜开口道:“烈儿别玩了,睡觉。”
  拓跋烈装作没听见,他诱着那黑黄小狗咬自己的尾巴转圈儿玩,转了几圈,小狗头晕摇晃,一步三跌,逗得拓跋烈哈哈大笑。
  贺兰姜皱眉,刚想训斥,一只手横过来,抓住黑狗:“睡不睡?不睡我把它扔出去。”
  可怜的小狗哀哀叫唤,拓跋烈一把将它抢回塞进怀里,瞪二哥一眼,缩到角落里去了。
  贺兰姜头一次认识到二儿子有着她不为所知的另外一面。注视着一蓝一黑的两只眼睛,她道:“仪儿也睡吧。”
  “哥哥没睡呢。”
  “他一会儿就睡了。”
  “不。”
  车厢猛地一陡,及后停住了。
  “怎么回事?”她问道。
  “车辖松了!”须卜答,跳下来检视木轮轴孔。
  “要紧么?”
  “键子不知道掉哪儿去了。”须卜喃喃,一匹匹快马快速从他身边经过,时间紧迫。
  一支簪从窗口伸了出来。
  “先将就着用吧。”贺兰姜道。
  须卜眼睛一亮,道声多谢,将簪插进孔内,车辆重新跑动起来。
  “阿妈,”拓跋珪抬首,“我们为什么不给爷爷报仇?”
  他双目红肿,贺兰姜掏出条巾子递过,柔声道:“岂是说报就报得。”
  “为什么,拓跋实君为什么要这么做?”
  贺兰姜隔了很久方答:“你受宠日久,他的心情,你不会明白。”
  “可他是爷爷的亲儿子呀,即使我别的都不明白——但骨肉天伦,怎么会有这种事!”
  “孩子,这世上弄不懂的事情,原本有许多。已经发生了,我们就只能接受。”
  拓跋珪静下来。
  再静一会不知他想到哪里去,于是她道:“爷爷的死,大家都很难过。我们活下来了,这个仇,我们就一定会报。”
  “真的?”
  她与他对视。最后,她上前将他搂到怀里,泪终于淌下来,却以无比清醒的口气道:“逃出去。我们现在要做的——是逃出去。”
  队伍狂奔了一夜又一日,至第二日夕阳之时,行经七介山。
  “从这儿过去两条路,”须卜捋了把雨水泥水混和的胡子头发:“一路往独孤部走,一路往贺兰部走,世子妃以为去哪部适合?”
  有人在远处下力烧火,准备烤肉,因被雨浸之故,一股股黑浓的烟腾出来,一人走近,捂嘴咳两声:“烟子好凶!”
  “自然是凶。”须卜招呼着:“吐突首领已经安顿好了?”
  “过一夜而已,马虎凑合是了。”来人正是吐突邻部首领吐突察台,身量高,瘦得像根竿。
  贺兰姜道:“辛苦众位了。”
  吐突察台道:“代王——真的死了?”
  这一昼夜大家议论纷纷,对于所发生的剧变,有相信的,有不相信的。在七介山停下来,是为了给所有人一个明确的答案。
  贺兰姜极其沉着地道:“不肖子逆上,代王不幸身亡。”
  “真的死了?”他低着嗓子重复了一遍,又轻轻说了句什么,谁也没有听清。
  “吐突首领维护正统,功德无量,代王在天之灵,必十分欣慰。”须卜道。
  吐突察台看他一眼,神色有些古怪。片刻后他表示饿得不行,返身回去吃饭了。
  贺兰姜道:“跟来的主要有哪几个部落?”
  “多是吐突邻部、丁零部,其次拓跋部,白部、乌桓部少许。”
  “不知梁眷情况如何,没见跟上来,不会遭什么意外吧?”
  “世子妃放心,梁兄弟即使打不赢,跑总还是跑得赢的。”
  贺兰姜悟过来,从昨晚梁眷喊人驱人的一系列举动,她隐隐意识到这个小叔子、草原上顶顶有名的花花公子远不像传闻中那么草包,否则,她怎么可能带着四个孩子逃出那场早有预谋又突如其来的谋杀?
  只怕所有人都低看了他哩!
  须卜还在说什么,她重新集中注意力,才听他是在为自己部没有赶来而抱歉。
  “这不要紧。”她道:“你本就是快马加鞭赶到阴山,部众一直未到,又怎能怪你呢?”
  之后两人讨论了接下来的安排,贺兰姜决定去贺兰部,毕竟那是她的娘家,有割不断的关系摆在那儿。须卜明白经此惨案,父父子子尚不可信,更何况只是姻亲的刘库仁?贺兰部的情况他有所了解,有辽西公主拓跋王女坐镇,想来会竭力保住拓跋家这仅剩的几滴嫡亲血脉。
  商定后,他引母子五人入一间临时搭好的帐篷,命人送食送水,又嘱他们好好休息,而后退了出去。
  拓跋烈与拓跋觚喝了一碗羊奶,不多久全呼呼睡了,拓跋仪也耐不住打瞌,看得出在强撑。贺兰姜原以为要应付受了打击的大儿子,岂料拓跋珪不再说什么,唬着拓跋仪入睡后,盖上羊皮蒙头倒在了炕上。
  席上属于他的食物一动未动。
  贺兰姜默然。
  次日清晨。
  帐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拓跋母子惊醒,齐齐跑出门去。
  宽宽的草地上,孤零零仅余身后一顶帐篷,所有的人马、车辆都不见了。
  须卜站在被遗弃的昨日失辖的车旁,双手朝向天,无言的表达着他的愤怒。
  “阿妈,你看!”拓跋仪眼尖,指着远处移动的黑点。
  须卜登车一瞧,牙龇欲裂:“吐突邻部把所有人马都带走了!”
  贺兰姜举手眺望,久久不语。
  须卜气愤不过,把车上的瘦黄马解下套来,翻身骑上去,道:“世子妃,众位王子,我去把他们劝回来。”
  贺兰姜依旧沉默,拓跋珪抱起哇哇大哭的拓跋觚,看向眼前禀性刚凛的汉子。
  须卜朝他略略颔首,扬鞭“驾”的一声,往大队人马赶去。
  拓跋仪道:“哥,他们为什么不叫我们就走了?”
  拓跋珪摸摸他的头:“现在一只羊、一只牛也没有啦,唯一的一匹老马也被须卜骑了去……二弟,去看看帐中还有没有昨夜剩下的奶皮子,小弟饿了。”
  拓跋烈跟着道:“我也饿了。”
  “那你一道进去看看吧。”
  “哦。”
  两个小不点儿听话的走回帐内。贺兰姜道:“阿珪,你好生记着,今日,便是你在大草原上要学的第一课。”
  拓跋珪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然后缓缓张开。
  只见须卜拦住了走在最前面的吐突察台以及丁零部首领翟辽,他神色恳切,远远观之即有一股慨慷之态,可惜听不见说些什么。吐突察台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最后显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跃马欲走。须卜夺过他的马缰,吐突察台劈手甩开,一鞭子打在了须卜的臂上。
  须卜不得已放开来,仍不死心,这次他下了马,对着吐突察台行了一个大礼,苦苦劝着,察台向部众用敕勒语叽呱了一句,四周全部哄笑起来,有人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须卜黯然,终知阻拦无望,转了身,牵了马,默默朝这边投来一眼。
  “小心!”拓跋珪忽地大叫。
  脑后利刃携风而来,就在须卜回首的刹那,背心被坚兵扎中,又狠又猛,他一个踉跄往前扑,硬是顶住剧痛抓住马背,艰难的往后望。
  枣红骝马上的翟姓首领微微冷笑,猿臂一收,长长的虎叉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线,回到了主人身后。
  须卜张了张口,满口血腥。侧头抹一把嘴,不再多余半句,也不顾逐渐冰冷的濡湿的后衣,他摇晃着爬上马鞍,腰杆一挺,坐直了身体。
  吐突察台叫了一声“好”,当下并不赶尽杀绝,招呼部落重新出发。
  拓跋珪放下弟弟,拔足狂奔。
  天空青青的,太阳还没露脸,晨曦的雾穿过脸上,湿重而冷。
  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绰绰天光中,瘦马上的大汉摇了两摇,铁塔般的身躯轰然栽下。
  “不——”呐喊自心底冲出,他终于抢到他身旁,可恨身体太小,只够扶起大汉的脑袋。
  贺兰姜也跟着赶至。
  “他们……他们因为代国的强大而依附代王……何故如今……要把本不属于他们的牛羊部众也一起带走……”须卜喘息着,“这不单是叛变,还是劫掠,更……更对不起代王对他们的恩德呀!”
  拓跋珪大哭而出:“可是爷爷死了——”
  须卜摸索着抚上他的脸颊,鲜血沿唇丝丝流下:“代王不在了,还有我们的小王子呵……”
  拓跋珪只是流泪。
  “别哭……小王子,别哭……”大汉的手倏尔垂了下去。
  太阳终于升起来了,霞光万道,天地同辉。
  怀中的身体,却再也感受不到。
  贺兰姜缄默地站起来,她回身持起象征拓跋氏的秃黑大纛,飞身上马。
  车辆、牲畜与人群乱哄哄的迁徙着,吐突邻察台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不时得意洋洋的和翟辽说几句。
  一杆黑尾大纛、一骑黄马越众而来,出现在他们面前。
  众人皆愕。
  贺兰姜勒马,她将大纛擎在手中,神态庄严而肃穆:“你们!忘了当年投奔我部时所立下的誓言了吗?!”
  行进中的队伍骤然停下,乱作一团。人们听着这位美丽而坚强的世子妃的怒斥,想起自己的职责,不禁汗颜。
  吐突察台三分蔑笑七分嘲讽道:“如若代王或世子在世,我等定不会有此作为。一个有经验和能干的首领,对于一个部落的生存来说有多么重要,世子妃不是不知道,如今教我们听从一个六岁小孩的命令,岂不同于教我们自寻死路?”
  贺兰姜道:“代王固然死矣,所以你们现在也可以为所欲为矣。然而,代王的儿子死了,代王的孙子就不会长大了么?你们不惧怕他将来会记得今日之耻么?违背誓言不怕遭到大神的降怒么?你们还有良心么?!”
  字字掷地,掷地有声。
  许多人面面相觑,开始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犹豫。
  察台立即反驳:“部落首领一向推举产生,当年我们的誓言,只是对代王的誓言,不是对整个拓跋部的誓言!况且,我们有照看王子长大的责任吗?他现在有能力操控一个部落的生死吗?草原上谁强谁就是王,大家寻求活下去的保障,有什么不对吗?”
  这番话如一盆冷水猛浇在牧民们的头上,本来动摇的心想想实际情况后,又退却了。
  贺兰姜一一环视各人的脸,扫到翟辽时顿了一顿,最后重新回到察台身上:“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今天这么做,将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察台哈哈大笑:“我等着那一天。走!”
  一匹匹黑马白马从她身边过去了,一辆辆高车矮车从她身边过去了,一个个男人女人从她身边过去了,所有那些曾是拓跋部的牧民们,最终,抛弃了她。
  少妇屹立原地,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
  直到一个人拉了拉她的裙角。
  贺兰姜低下头,只见六岁的儿子眼眶湿润,眼睛却烨烨生华:“阿妈,不要怕,你还有我,你还有我们。”
  呵,她的儿子。
  “是阿,我还有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初至贺兰

  贺兰部世世代代生活在贺兰山下,他们隶属匈奴一支,却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匈奴人,是由匈奴与敕勒诸部杂居繁衍而来,因为此部实力强大,四方附之者众,俨然一个独立王国,什翼犍使出他惯常用的一招,把女儿辽西公主嫁给贺兰部首领贺兰野干,从而育有一子一女:儿子贺兰讷,女儿贺兰姜。
  拓跋珪听的时候,觉得这辈分够乱:身为什翼犍孙子,他该叫辽西公主姑姑;身为贺兰姜长子,他又该叫她阿婆。那那那……自己的父亲与母亲,岂不是舅舅与甥女的关系?
  贺兰姜此刻正试图用削尖的木棍儿从地底下挖一些野葱之类的草根给孩子们充饥。他们一行人已经在草原上走了整整五天了,没有吃的,只好沿着河流走,渴了喝口水,用针制成鱼钩去钓些小鱼。天气越来越冷,负责背重的老马的毛渐渐掉光了,可能熬不过这几天。可是贺兰山还很远,望着变黑变瘦的孩子们,怎样不使他们饿死或冻死,成了摆在她面前的首要问题。
  拓跋珪开始学会到河中捞鱼捕虾,并渐渐成为好手,这使贺兰姜空出手来去找些野菜野果什么的。拓跋珪还用刺柏木磨制了一架小弓箭,把它送给了拓跋仪。拓跋仪对哥哥佩服得五体投地,现在他除了帮忙照顾两个幼小的弟弟,做得最多的就是举着这弓箭在哥哥允许的范围内到处寻找小猎物。
  一家人艰难的生活着,前行着,等他们历经千辛万苦抵达贺兰部时,贺兰野干夫妇差点认不出这几个仿佛从山沟里跑出来的原始人。
  “可怜的女儿呀,一路受了多少苦哟!”说话的是贺兰野干,他从主位上下来,扶住了吃喝梳洗完毕的贺兰姜,以及他的四个孙儿。
  牙帐中人数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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