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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风归-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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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问题,没问题。”牧人低头,双手去接一名牛眼大汉递过来的水袋。
  头领跟牛眼大汉附耳几句,大汉点点头,跳下马来拍拍牧人肩膀道:“麻烦你嘞!”
  瘦弱的牧人被他拍得骨头生疼,连道:“哪里哪里。”
  大汉笑笑,也不打招呼,越过他就往土屋走。牧人大声道:“这位壮士——”
  说话间大汉已经掀了帐,探头进去。
  屋内很安静。一个女人在灶头烧火,受惊似的抬起头,看他一眼后又赶紧低了下去。这女人真是又老又丑,他心中评价着,不感兴趣的扫一遍房间,除了炕上堆着厚厚的褥子和摆置的一些破旧陶罐、荆条编的篮筐和放牧用的杂物外,没有别的东西。
  放下帘子,他对头领摇了摇头。
  一人道:“这小崽子真能跑,咱们还要追么?”
  头领道:“废话!大人怎么吩咐的你忘了?”
  牛眼大汉从牧人手中接过水,翻身上马,大大咧咧道:“才不过一天一夜,算个屁!咱们人多马多,那小子单人单骑,还怕他逃到天外去?”
  “说得好!”头领道:“走!”
  牧人目送几十人绝尘走远,匆匆进帐:“人呢?”
  高高的被褥中钻出一张小脸:“这边。他们走了?”
  牧人点点头。
  拓跋珪道:“真是多谢啦!不过,他们难道没发现我的马么?”
  牧人道:“我正巧让两儿子赶羊群去了,顺道遛遛你的马,刚好避开。”
  “躲过一劫。我也不宜久呆,等他俩回来,我马上就走。”
  说曹操曹操就到。咩咩叫的来了。
  牧人忽而脸色大变:“糟糕!夹着马蹄声,莫不是两边碰上了!”
  他大步出门,果不其然,自己的两个儿子被才走的一帮人挟在前头,头领顺顺嘴边的两撇小胡子,皮笑肉不笑道:“真是看不出来嘛——”
  牛眼大汉嚷:“不老实的家伙!快把人交出来,不然宰了你的小孩!”
  牧人犹豫了一下。
  头领道:“别想耍什么花招,你儿子已经说了,人就在你家里。”
  牛眼汉子牵出拓跋珪的黑马,嘿嘿道:“要不是这宝贝,我们还真上当了呢。喂,”他只手抓起较小男孩,擎到半空:“再不交人,你儿子可就要被摔死啦!”
  “放了他。”帐帘一掀,屋前现出一个人影。
  众大汉均目光灼灼的盯住。
  拓跋珪大摇大摆的走向自己的坐骑,不顾团团围住的人马,把背上的箭挂在马鞍上,笑:“诸位追了我这么久,也辛苦了,我自己主动出现,就没有准备反抗,请收起你们的武器吧。”
  众人看他撤了弓箭,也觉得拿刀拿枪对着个小孩没意思,反正人是跑不掉了,于是收了刃。
  拓跋珪继续道:“吐突察台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你们也是吐突邻部的罢。”
  大汉道:“你怎么晓得——”被头领挥了一拳,硬生生住了嘴。
  拓跋珪了然的笑笑,看向头领:“现在你们既抓住了我,我也只好听天由命。你把牧人的两个孩子放了,我这便随你们走。”
  头领没有异议。
  两个孩子受惊不小,直到回到父亲身后,小的那个才哇的哭出来:“阿爸——”
  牧人一直低着头,拢着孩子进了屋。
  头领轻蔑地道:“胆小鬼。”回头仔细看看拓跋珪:“小王子在冒汗呀?”
  牛眼汉子道:“莫不是怕了吧?”
  周围一阵哄笑。
  拓跋珪强忍住晕眩,挺直了身子不理他们。众人讨得没趣,转而对头领道:“这下回去,大人该赏我们!”
  头领心情似乎也颇为放松,他点头道:“女人还是美酒,你们自己要去。”
  众人一听,忍不住一齐欢呼。
  一名手下突然瞪大眼:“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歧入大漠

  一名手下突然瞪大眼:“小心!”
  跟着他话语的,是一名同伴的头被刀砍下。几十名汉子反应不及地看着瘦小的牧人把无头尸体挑落马背,然后从骆驼上跳过来,手持长柄铁刀,瞬间如换了个人。
  头领眨了眨眼:“你是——”
  牧人不复先前畏缩胆小的姿态,他横刀立马,字句振振:“你们是吐突邻人?”
  “是,你是——”
  “如此……你我永世为敌。”他发声一喝,举刀冲了过来,当先二人又被斩于马下。
  头领见他连伤三人,勃然大怒,登时也顾不上问他为何如此的原因了,对部下吼道:“抓住他,杀了他!”
  大汉们高应着,扬起兵器,双方缠杀一团。
  十几名处在外围的士兵分了两个往土屋走,拓跋珪大急,无奈被一名壮汉牢牢擒在怀中挣脱不得,只得高喊:“你们不能那么做!他们是无辜的!你们太无耻了!”
  屋中响起异常凄厉的叫声。拓跋珪闭耳不忍闻,及后疑惑:怎么像男人的惨叫?
  外头的汉子们也同样傻眼,一个人被扔出来了,紧接着另一个也横飞上了天,双双断气。
  他们盯着那黑洞洞的门框,片刻后,女主人走了出来。
  她披头散发,依旧是一副未老先衰的样子,后面的大儿子抱着婴儿,小儿子亦步亦趋的牵着他的破羊袄。
  如果不是女主人手中那一圈又粗又长的鞭子的话,恐怕无人怀疑这绝对是一副幼儿弱母图。
  原来夫妻二人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啊,拓跋珪心道。
  场中形势瞬间大大改观,吐突邻部众被迫分为两队,一队对付男主人的长刀,一队对付女主人的长鞭,剩下几人看守拓跋珪。
  领头对付男主人的牛眼大汉十分骁勇,他抡着根狼牙棒,瞪着铜铃大眼,吼叫着,估计要是被扫到,脑袋极有可能开出朵花来。牧人一边躲闪一边还要抵挡其它人的攻击,渐渐落了下风。
  而这边,女主人一杆长鞭挥舞得虎虎生威,方圆几丈内无人能近,为了保护孩子,她丝毫不敢大意。一开始士兵们还想硬碰硬,被扫倒几人后在头领的指挥下绕起了圈子,专等她消耗精力,再找破绽出击。
  拓跋珪重一次领会什么是无能为力的悲哀。在投生为人前的漫长生涯中,他只因凤皇产生过这种情绪,而转世后不到七年,他却已深切品尝过三回。头回,看着爷爷什翼犍被害而无能为力;第二回,看着部众离散阿妈独身劝阻不回而无能为力;这一次,看着两夫妻明知的结局无能为力。难怪自己有次在凤皇面前讲什么是“放下”什么是“看开”时,凤皇只是淡淡道:“局外之人,不懂槛内之事。”
  是呵,出世之时,不懂入世之人的痛苦;入世之时,不懂出世之人的洒脱。
  红尘万丈,羁足难断。
  一声小女儿的啼哭打断了他的冥想,世界似乎瞬间变作红色。
  手持长鞭的母亲发出一句撕心裂肺的嚎叫,她双目尽赤,扬鞭一甩,把屠刀还刺在婴孩心窝子上的大汉拦腰卷起,一路拖至自己面前,咔嚓,双掌一推,大汉前胸肋骨尽断,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他抬起头,看见一双泪光闪烁、满是恨意的眼。
  这可怕的眼神竟让自动刀杀人以来再未害怕过的敕勒汉子,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恐慌和畏惧。
  然后,一切尽归黑暗。
  “妈妈,妈妈——”另一声喊叫传来,她回头望去,两个儿子重新落入敌手。
  手起刀落,闪着白得碜人的光芒,弯刀残忍地刺入了他们柔软的腹部。
  “不——!!!”她不顾一切扑了上去。
  “当心!”牧人冲出一条血路,试图拦阻发狂的妻子。
  可是已经太迟了。一支利箭直直穿透她的左胸,携余势冲出了人体,可见用力之凶。
  她抖了一下,血沫纷纷自唇角涌出。面不改色,她甚至扬起一朵笑容,朝孩子们的方向挪去。
  “射!”
  硬箭,疾弓,黄沙,碧血。
  拓跋珪喉咙里被堵着什么,眼眶里被刺着什么,鼻塞浑热。
  满身负伤的牧人终于来到妻子面前。他低头凝视形若刺猬的尸体,以及女尸盖住的三具童尸,突然仰天狂笑。
  被杀得只剩十来个的敕勒人皆有些骇然,明显占优势的局面,居然迟迟不敢再动。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牧人反转手腕,长长的刀柄向下一挑,那个大儿子身体飞起,他一把搂住,夹紧马腹,朝拓跋珪这边闪电驰来!
  勒着拓跋珪的壮汉赶紧去拉缰绳,殊不料臂中小孩狠狠一咬,他痛叫一声,尔后拓跋珪紧紧抱住马脖子,黑马颇具灵性的一阵胡踢乱蹦,硬是把壮汉摔下背,又朝他身上踩了两脚。
  一阵混乱中,牧人已杀到跟前。他解下腰间一把匕首,扔给拓跋珪,错身而过时又把儿子搭到马背上,一边抵挡一边道:“我顶着,趁现在快逃!”
  拓跋珪拿起弓箭,紧抿嘴唇,摇头。
  牧人一刀砍下一个士兵,狠狠往黑马屁股抬一脚:“走!”
  黑马像是知道环境险恶,不顾执拗的主人,斜目长嘶,如箭矢般射了出去。
  风声呼啸而过,淹没了远去的厮杀,掩盖了临死的壮烈。
  脸上干干的。
  值得?不值得?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是,自己,要变强。
  不知何时,一道道沙梁、一座座沙丘横亘眼前。
  因为慌不择路,所以离开了大道,再往前走,将是无垠的大漠。
  拓跋珪不能后退。因了他知道一旦原路返回,剩下的吐突邻众肯定守在路口,等他束手就擒。
  他被抓不要紧,可是,身前的这个男孩子不能被抓,他的父母杀了那么多吐突邻人,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他。
  找了个背风的沙窝下马,他费力的将比自己高的男孩扶了下来。
  男孩腹部被捅了一个窟窿,胸口却奇迹般的仍微微起伏,牧人想必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怀抱一线希望将儿子救了回来,为了这唯一的希望,即便要他死,他也绝不能退回去。
  可是,这伤……该怎么办?
  他望着男孩煞白的脸,以及那深深一道血肉外翻的狰狞伤口,想起读过的书上说的以及以前看过的,从马背上取了皮囊下来。
  皮囊里有一袋水,他解开外袍脱下里衣,将里衣撕成条状,然后用袖子沾了水,试图清洗伤口。
  男孩剧烈而又嘶哑地叫起来:“痛,痛!”
  他忙缩手,发现男孩并未清醒。抹一把汗,把余下的部分草草擦了擦,然后一圈一圈的将伤口包扎起来。
  小男孩微睁了下眼,拓跋珪喜道:“要喝水吗?”
  男孩摇摇头,闭上眼又昏睡过去了。
  拓跋珪叹口气,晃了晃水袋,让黑马饮了几口,自己舔舔唇,却舍不得喝,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片沙漠有多大?以后的食物和水怎么办?更让人焦急的是,男孩子的伤怎么办?如果在草原上,他或许还能找到一些草木,他知道有些是能止血疗伤、或化淤镇痛的,可现在不是草原,而是大漠,眼前只有茫茫黄沙,即使吐突邻人不追上来,他也没有信心能坚持到底,穿越过去。
  烤人的炙热转变成夜间的寒凉,一道如眉弯月爬上半空,身上似乎都能摸到一层潮气。他勉力振作精神,拾了些埋在沙里的干枝及蓬草,摸出火镰,引上一堆小小的篝火。小心的将瑟瑟发抖的男孩笼在怀里,望向没有一颗星的深蓝夜空,再次深且长的叹了一口气。
  沙丘。连绵无尽的沙丘。单调死寂望不见尽头的沙丘。
  拓跋珪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已经走了整整四天了,周围依旧是茫茫沙海:没有绿洲,没有驼旅,没有生机。
  男孩的伤势越来越严重,他浑身滚烫发着高烧,绷带因为没得换洗导致创口开始化脓,一开始偶尔还哼哼两声,到后来,拓跋珪仅能靠战战兢兢的去探他鼻息来判断他是否还活着。
  而拓跋珪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脸上衣上全是热风刮来的尘土和污垢,下巴削得尖尖,嘴唇干裂,喉间冒火。这几天他唯一吃到肚中的是一只好不容易逮住的野鼠,除非实在不能坚持,他决不喝一口水。所有的水都给小男孩了,然而就在今天早晨,水袋里再也倒不出一滴水。
  蹒跚地向前走着,又累又渴又饿,他一时弄不清自己为什么会陷入如今这种境地。因为国破,因为家亡,所有人便可以欺负到头上来了吗?就算他以前是王子,可尚是稚童,连苻坚都不追究,为什么反而是先前归附他们代国的部族要杀他?为什么贺兰部不能再待下去?为什么要投奔刘库仁,而刘库仁对以前的旧主人又会是什么态度?
  ……一连串疑问跟想法接踵而来,在这种艰难的时刻,在这种生死由天的时刻,在这种全靠意志力坚撑的时刻,他突然明白:生而为人,不仅仅是因为凤皇,更是为了壮志未酬的什翼犍,为了相依为命颠沛流离的家人,为了纷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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