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匍匐一会儿,他恢复些精神打算离开,有什么声响钻入他耳朵。
只见姒阏氏从毡片窗里探出半截身子来,两只眼把庐帐周围茂密的草地再仔仔细细逡回一遍,像是从新确认是否有无异状。
一滴冷汗滴落草丛。拓跋珪此刻方知贸然闯入别人营地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
几年以后当他碰上穆崇,听那人吹嘘他曾从事的是多么具有挑战性的行业时,心里直打跌,不得不承认做贼原来是对人要求极高的一项技术活儿。
现在的他只凭一股胆气,既无理论指导也无作战实践,于是在又一次要被人发现的情况下,被一只手拉进了一个帐篷。
“是你?”他惊讶的望着对面的年轻人。
“又见面了。”青衣儒雅之人给他沏上一杯茶。
不是奶茶,不是酥油茶,而是茶叶丝丝舒卷开的真正的清茶。
这东西在草原上很是难得,他不懂他用它来招待小孩子的涵义。
青年一派轻松:“可要在我处借歇一晚?”
他摇摇头。
青年道:“你放心,我并无恶意。”不知怎地,他一下子放松下来,一点戒备的意思都没了。这个人,不问因由接待他,担得起几分爽气。
他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我叫你一声小兄弟,自不是白当的。”
拓跋珪脸红起来,仓促移开视线,看到了青年日间采药的背篓,以及旁边简易木架上的瓶瓶罐罐。他灵光一闪,有些急切地问:“你是医士?”
“不敢当,有些兴趣罢了。”
到底是还是不是,拓跋珪没搞清楚,他只是想起了奄奄一息的绍儿:“你有止伤口疼的药么?”
青年弯腰找出一瓶:“这个止血不错。你受伤了?”
“不不不,不是我——”
青年把瓶子放到他手里,依旧不问原由。
拓跋珪喜出望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晚了不方便,明一大早我送你到之前见面的那片林子里,可好?”
真是个妙人。拓跋珪脱口道:“我叫涉圭,你叫什么?”
“张衮。”
“你好,张……衮兄。”
张衮轻轻笑:“不必客气,叫我洪龙就好。”
“洪龙?”
“嗯,我的字。”
一对千古知遇的君臣,就此相识。
作者有话要说:
☆、匕首无名
绍儿死的时候,并没有多大痛苦,显得很平静。
拓跋珪也很平静。他为绍儿立了一个小土堆,尔后拔出一把匕首。
老牧人吓了一跳,胆战心惊的看着这个孩子,准备随时抢上去救人。他的目光在人与刀上面来回转着,不多久却被那刀吸引了大半注意力:整个匕首约个半手掌长,通体黝黑,无鞘,也无任何花纹,仿佛工匠来不及细打,只粗粗锤两下了事。刃身用一根长长的布条缠着,一只手正慢慢解开它。
不由屏住了气。应该是柄极好的利器吧,他想着。
刀身全部亮了出来,锈迹斑斑,毫不起眼。
老牧人失望的去摸头上的毡帽,有点泄气,便一把摘了下来。
拓跋珪倒不管这刀是好是坏,它是全家舍命的牧人最后交给他的东西,要他护好他家唯一仅存的儿子……可是……可是……
他撸起衣袖,刷刷,在前臂交叉划了两道。
“孩子,这又是何必呢?”老牧人急急道,对游牧民族来说,这是极为慎重的一种祭奠仪式,意味着永世不忘。
拓跋珪怔怔举着手臂,上面居然没有血渗出来,甚至刀痕也不见:这刀不会这么钝吧,敢情一点锋都没有?
老人见状甚喜,忙去拉他手臂:“算啦,你身体本来就一直虚着,天意不让你受伤——”
言未道尽,“嗞嗞”只听细微一下声响,两道豁口猛然裂开,血如喷泉一样涌出来,深可见骨!
老人看着溅了自己半边的血迹:“这……这是把什么鬼刀?”
拓跋珪也楞住了,他盯着陌生的刀,盯着卟卟不断往外冒血仿佛也陌生了的手臂,一阵剧痛穿心刺骨。
老人瞧他摇摇欲坠,一把扶过来:“哎唷,可怎生办才好?这只手怕是要废了!”
“驾!”远远驶过来几匹马,一人吆喝道:“搞什么名堂?”
老人一眼就瞅出这几匹实在是好马,特别是最前面一匹。它每块肌肉都有着最标准的形状,绷在褐色发亮的皮子里,后腿跨度很大,肌腱突出成笔陡的棱角,想来一定硌人。
鞍配马,马配人。他当即对骑在褐马上的人道:“小孩子受伤啦,我老头急得不知怎么办好!”
褐马上的人没回答,他旁边一人道:“不就划了两刀么?”
“哟哟,这两下子可不轻!你看他都昏过去啦!”
“你孙子?”
“不不不,不是。他流浪到这边来的,带着他兄弟,可他兄弟也死啦!唉,是个可怜的娃儿。”
“既不是你孙子,那好办。”那人笑道:“告诉你个法子,用铁烧了,烙到他伤口上去,包准马上止血。”
老人倒吸一口凉气,连连摆手:“这怎可使得?”
“有什么使不得,用不着心疼。”
“各位勇士,瞧你们气宇不凡,可否帮老头子一个忙,将他带到不远西单于那里去?听说那里的巫师很好使。”
“哈哈哈,”那人大笑:“单于就在你眼前,你却不识得?”
老人闻言扑通一声伏倒在地:“小人拜见单于陛下!拜见各位将军!”
“起来吧。”褐马上的人正是铁弗部首刘卫辰。
老人道:“单于仁慈,万望救此小儿一命。”
旁人道:“单于又不是神仙,哪管你这许多。”
“此子一直带病,却乏好好治养,如今又受两刀,单于若不肯救,则必死无疑。太阳神赐福,单于就救救他吧!”
刘卫辰骑马走开,在老人眼巴巴地盼望下丢下一句话:“放到姒阏氏那儿去罢。”
西单于刘卫辰的大穹庐扎在一片微微隆起的坡地上,由一个主帐和数十个大帐组成,主帐是单于议事与欢宴的场所,大帐供日常起居之用。在这些穹帐周围又密密麻麻布满了许多帐篷,按地位高低居住着他的近臣和侍从。
单于所居之处,选居地点自然是经过精心挑选的,离拓跋珪之前所见之胡杨林又差了几里,不单有淙淙水流经过,视野亦是极佳。大穹庐外那一片方圆百丈的广场,跑马拉弓,绰绰有余。
“你醒了?”一个女子掀帘进来。
拓跋珪扶额坐起,见她一楞,这不是之前窥视的叫姒阏氏的那个人么?
女子在榻边坐下,先探查了一下他的手臂,见没出血,方道:“不要害怕,你的伤差不多没事了。那位老牧人已经将你交与我照料啦。”
“你是——”
“我姓拓跋,你可以叫我——你阿爹阿妈还在么?”
“……阿爹死了,阿妈失散了。”拓跋珪边答,边暗忖她也姓拓跋,不知跟自己有没有什么关系?
“这样子……”那姒阏氏点头,道:“阿妈既在,我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帮你找到她,你且先叫我姑姑吧,我瞧你长得很像我一位亲人……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涉圭。”
“是铁弗人么?”
“不,是鲜卑人。”
“鲜卑人?拓跋鲜卑?”
“唔……不是。”才怪。他心底加多两字。
姒阏氏似乎有些失望,随即又若无其事道:“手上两刀可真差点要了你的命,怎么弄成这样。”
拓跋珪心中一恸,只笑不答。
“你这孩子……如果很痛的话,不必笑也没关系的。”
她指的是他的伤,他却如遭电击,两行泪落了下来。
“不哭,不哭。”
他伏在她胸前。
不哭了。哭完这一次,他再也不哭了。
接下来几日,拓跋珪都在帐中静养,来去的除姒阏氏外,便只姒阏氏的侍婢丹珠,那个满头牛角辫的丫头。这丫头绝对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在姒阏氏面前装得乖巧听话,背转身对他却张牙舞爪,话又多,不过尚不失率真可爱,拓跋珪很多事情便是从她那儿听来的。
譬如:“丹珠姐姐,姑姑对我真好,她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
“当然。单于陛下每次捡到孤儿,都送给姒阏氏,阏氏把他们当亲生孩子看待。”
“姑姑……没有自己的小孩?”
“嘘——这话你可别让阏氏听见,她会伤心的!”
又如:“丹珠姐姐,姑姑叫拓跋什么呀?大家唤她姒阏氏,难道叫拓跋姒?”
“错,她叫拓跋王姒,是原代国的公主——代国知道不?有多少位公主知道不?哼哼,光正的就有七个!我们姒阏氏排行第四,啧,瞧我们阏氏这般美貌,其它几位想必也很漂亮哇——”
“原来我这声姑姑没枉叫。”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不许暗地里说姒阏氏坏话!”
再如:“丹珠姐姐,今天可不可以不要喝这么苦的药?”
“不行,张先生亲自煮的,你敢不喝?”
“张先生……别告诉我是张衮。”
“咦,你怎么知道?”
“我……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就随口说出来了……真的是他?”
“哪来那么多真真假假,我统共只认识一个张先生。”
被允许下床的第一天,拓跋珪就不声不响跑去找张衮,他得谢谢他,顺便问些事情。
张衮正静静地擦拭一支笛子。笛子有了些年头,青绿色的笛身微微泛白,他细细的抚了一遍又一遍,简直像入了魔。
“很重要的东西?”
“唔。”点点头,他正式转过来瞧他:“看来伤好得差不多了。”
“是呀,多亏了你的药。你怎么知道我在姒阏氏那儿?”
“这个嘛,她叫我过去,所以……”
“你们认识。”
他对他肯定的句式有些惊讶,笑了笑,反问道:“你说呢?”
拓跋珪明白自己可能触到了别人不愿意涉及的谈话领域,于是傻笑了笑。
“那伤口留了两道疤,以后恐怕也难消下去。”
“没关系。”
“用什么割的,那么深?”
拓跋珪把匕首从腰间解下来,递给他看。
张衮放在手中掂了掂,观察着刀柄,拾了缠刀的布条道:“这不是普通的布带,里面搀了极细的绞丝,恐怕一般刀剑都砍它不坏。”
待布条全部拆下,显出顽糙的刃身,他的眉渐渐皱起来,伸出修长的手指打算一碰——
“别!”拓跋珪叫住他:“它看起来跟没开锋似的,却快得不得了,切上去缝都不见,其实早到骨头里去了!”
张衮轻笑:“确实,只逼近它,就能感到一股破肤的寒气。”
“千万小心。”拓跋珪叮嘱道,又问:“……你识得出它是什么刀么?”
张衮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铸造的材料好像不止一种,我一时也说不清。你看这里,”他指着靠近刀柄的刀身尾处:“这里有一个图案,应该是个记号。”
拓跋珪凑前去,看到极小的一个人头,没有头发,也没有眉毛,只画了两个眼睛和鼻嘴。
他带着疑惑望向张衮,后者耸了耸肩,问:“你从哪儿得来的?”
“一个牧人交到我手里。”
“他说什么没有?”
“没。”
“那可难猜了。”张衮把刀缠好重新别在他腰侧:“管他呢,这可是个宝贝,指不定削铁如泥,以后派上大用场。”
拓跋珪道:“我只想看能不能通过这匕首寻出牧人一家的身份,是不是宝贝,却是无谓。”
“中原有一些铸剑大师,能锻造出举世罕见的宝刀名剑,像历史上的‘鱼肠’,也是一把匕首,因专诸刺王僚而赫赫有名;至于塞外各族,除吐谷浑外,当数柔然善于此技了。”
“吐谷浑人一般很少现面。”
“是啊,基本可以排除他们,那就只剩柔然——说起柔然,有一位柔然小王子正好在这边耍呢。”
“诶?”
“那小孩特别能闹腾,比你大一两岁吧,谁的话也不听。单于看在柔然族主的面子上,又是个小孩子,且随他去了。你若瞧见一堆小孩在一起的,只管绕着走。”
“单于的孩子也要听他的么?”
“直力鞮?”张衮笑道:“他都十几岁了,有自己一帮圈子,才不跟小鬼头一般见识。总之,这一大一小两个魔王都不好惹,你要注意些。”
“哦,我知道了。”
回到住处,丹珠正四处找他,说是姒阏氏要介绍几个同伴给他认识。拓跋珪跟着一去,原来是拓跋王姒早前收养的几个孩子,共两男一女,只一男孩较他小些,另两个都比他大。几人来了一场相见欢,拓跋王姒瞧着高兴,又留了一顿饭方各自散去。
满地都是霜。拓跋珪独自走着,目所不及的远处,有谁在拉着嗓子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