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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葡萄是什么滋味
我在画板上飞快地画出了一个男人,他英俊善良,有一双睿智的眼睛,有一张不羁的嘴巴。我正着迷地端详着他,他突然冲我眨了一下眼睛。我惊得张大嘴巴,大气还没喘出来,只见他从画上走了出来。
我呆呆地望着他,他面带微笑地向我走来,一步两步,一股男人的气息弥漫了我,他轻轻把我搂在怀里,抚摸我的头发,我的后背。他的手是那么粗大有力,让我浑身震颤。我把头钻进他怀里,想喊他,却怎么也喊不出声……
这时,突然有人拉我,我能清楚地感觉到那是另一个人的手。我警惕地回过头来,睁开眼睛一看,是妈妈站在床前。
“太阳晒屁股了,还把被子抱着不放,快起来!”说着,她的巴掌就落在我的屁股上,不疼,但很让人恼火。
不过,她说的没错,被子确实被我死死地抱在怀里,后背都露在外面。我心慌了一下,连忙拉开被子,把自己盖得滴水不漏。我正想重温旧梦,可还没来得及回想起那男人的头发尖,被子就嗖地一声,下落不明。我只穿着紧身睡衣,一股凉气袭来,我连忙蜷缩成一团,大声喊:“你到底讲不讲文明呀?”
“你还是起来和这些水果讲文明吧,它们自己可上不了摊架。”她又在我屁股上拍了一下,转身走到外屋,嘴里还在嚷,“养你这样一个女儿有什么用?越大越不听话,不把我累死,你是不会开心的。”
又来了,我真受不了她。为了不让战争升级,我连忙爬起来,糊乱穿了外衣,揉着眼睛走出来,嘟囔着:“休息天也不让人家好好睡觉。”
“晚上不肯睡,早上不肯起,能怪谁?”妈妈一手提着一个大水果箱,走到门口,又回头说,“几个大的你搬不动,搬小箱就行了。”
“噢!”我转了转两个手腕,算是热身,然后想一手提一个小箱,可根本提不动。我个子跟妈妈差不多高了,可力气相差太远,水果箱在她手中就像玩具似的,我不得不佩服她。
佩服之后,我只好两手一起使劲,咬紧牙关,提起一小箱水果,摇摇晃晃地下楼。楼下放着一辆脚踏三轮车,妈妈已经将两箱水果放在拖斗里,又风风火火地上楼了。我半路歇了好几次,不停地揉搓酸软的手腕,等我好不容易把一箱水果放到车上时,才发现妈妈已经把全部水果搬齐了。
我看见一个水果箱盖散开了,里面是水淋淋的紫葡萄。我刚伸手准备摘一颗,啪地一下,妈妈的手重重地打过来。
“尝一颗也不行?”
“哪回少了你的?”
“为什么我只能吃卖不出去的水果呢?”
“因为你上学要钱,培优要钱,吃饭要钱……”
她边说边麻利地把水果箱扶正,大口喘着气,粗糙的脸变得红扑扑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珠。我突然觉得有点心疼,眼睛泛起一股潮气。
她整理完水果箱,见我愣在那里,就说:“上午还要画画,别迟到了。”
我一惊,转身就走,她又叫住我,赶过来帮我整理衣服,嘴里埋怨着:“这么大个人了,扣子都扣不正。”
我低头一看,果然有颗扣子扣错了。我没有辩解,也没有时间辩解,她一转身,已经跨上了三轮车,上身前倾,吃力地向前蹬去。
望着妈妈的身影,不知怎么的,我突然觉得她很可怜。从我记事起,她就是这样没完没了地搬弄着水果,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帮过她。梦中的男人又在我脑中闪了一下,我苦笑着摇摇头,径直上了楼。
早餐在锅里,不用看,一定是面条。这种一层不变的早餐我已经吃了几百年了,每次我要出去吃,妈妈总是坚决反对,说外面的早点又贵又吃不饱。锅盖一揭开,一股白气冲上来,我无精打采地捞了半碗面条,端到客厅里慢慢吃。
客厅不大,贴满了我的画,有风景的,有人物的,画得不见得好,但妈妈说,只要是我画的,她都爱看,就不由分说地贴到墙上了。
回想起当初,我要学画画,她是坚决不肯,说把正经课学好就行了。那时我才上小学,正经课指的就是语文和数学。
我说:“画画就不正经吗?我知道你就是舍不得出钱!”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画画的就没一个正经的。”她一脸的怒气。
但她没想到我比她更坚决,说:“我就要学,不让我画画,我就不上学了。”
妈妈不得不让步,她说:“好,想学可以,必须保证期末考试得个双百分。”
我的成绩一直是班上第一,考双百分对我如探囊取物。我抱着双百分回家,她不得不把我送进青少年宫绘画培训班。我对画画有一种天生的爱好,从进培训班那天起,我就深深地迷了进去。妈妈在每个学期末就会问我:“不学行不行?”我总是说不行。她又跑去和老师谈,老师就说:“不学可惜了。”就这样,一直到我现在上初二,其它培优我都没上过,画画却从未中断。
上午九点钟,我来到青少年宫,这里有各种各样的培训班,大大小小的学生蜂拥而来,热闹非凡。
我走进教室的时候,肖晓已经帮我占好了座位。她冲我挥动着手,喊:“桐叶,快来,这是黄金地段,好多人想抢,我都快保不住了。”
我把画具放到桌上,说:“谁让你抢第一排?后面的空座多着呢。”
“笨,今天写生,谁不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正说着,李老师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串葡萄,笑眯眯地说:“谁想吃葡萄?”
肖晓第一个把手举了起来,胳膊伸出老长。老师就把葡萄递到她面前,她伸手就摘,可是好半天也没摘下来。同学们都被她滑稽的动作搞笑了。
她突然大喊:“骗人,这是假的!”
李老师转身走上讲台,将葡萄放在讲台上,说:“好,能以假乱真,说明这串葡萄还是很逼真的。这就是你们今天的大餐,开始吧。”
然后,他就在教室里来回巡视,不时指出学生的不足。肖晓是个问题大王,每五分钟都要把老师叫过来一趟,问颜色正不正,少画一粒葡萄行不行……老师每次回答完她的问题之后,都会朝我这边望一会儿,但一句话也不说。
我一边注视着讲台上的葡萄,脑子里不断闪现出早上水果箱里的那串水淋淋的葡萄,它们两者是不一样的。眼前的葡萄尽管也闪着光泽,但少了一层水份,看上去有点矫情。我小心地区分着,慢慢上色。
很快就要下课了,老师拍了两下巴掌,说:“大家停下来,互相走动一下,看看谁画得最有神韵。”
教室里哗地一下乱成了一锅粥,但很快又各就各位。肖晓又第一个举起了手,动作特别夸张,就像要捞房顶上的吊扇。老师不敢怠慢,连忙点她的名,怕再晚一步,她会爬到桌上去。
她早就已经是站立的了,在开口之前,先用鼻子哼了一声,才用嘴巴说话:“这还用说吗?最好的当然在我这儿!”
全班哗然,有的在吹口哨,有的捏住鼻子做鬼脸,有的大声哇,做呕吐状。李老师跑过来瞄着她的画板,嘴角露出一丝善意的笑,说:“基本功还不错,不过……”
“我没说是我这个!”肖晓急了,一把将老师拉到我的画板前,“是这个,谁敢跟她比?”
我措手不及,连忙让她别瞎说。可是已经晚了,同学们呼地一下围拢过来。老师也拍起巴掌,说:“我同意。你们看,这葡萄上色是很有学问的,重则干,轻则散,而桐叶上得恰到好处,把光泽和水份体现得淋漓尽致……”老师极尽美词,都快把我的画夸成世界名画了。我站在旁边,脸上的温度直线上升,直到老师拎着那串葡萄走出教室,我的心还狂跳不止。
“还愣着干吗?放风了。”肖晓捅我一下。
我惊醒过来,开始收拾画笔。这时,我突然听见后面几位女生在议论我,一个女生说:“听说她家是摆水果摊的,天天泡在水果里,当然观察得仔细了。”话里带着不服和讥讽。
我呆住了,画笔啪地掉到桌上,溅起一片彩色。
肖晓看我一眼,转过头,冲那个女生喊:“说话注意点,摆水果摊怎么了?有本事你也摆一个呀!”
“我可没那本事,想吃水果,我会到超市去买。”那女生毫不示弱。
我扯肖晓一下,让她别吵了。她狠狠地打开我的手,冲那女生冷笑一声,说:“我没记错的话,你爸就是个车夫。”
“车夫怎么了?”那女生好像被扎了一下,站起身来,“他,他开的可是奥迪车,你坐过吗?”
肖晓白了她一眼,说:“我看你长得像个奥迪,哼!”
“你,你敢骂人……”那女生气得浑身发抖。
旁边一位女生扯住她,说:“别惹她,她爸可是个人物,听说一高兴就能向灾区人民捐几百万……”
我不想再听她们谈论各自的爸爸,背着画板先出去了。快到车站的时候,肖晓从后面追了上来,喘着气,说:“像这种人,就得治治!”
“治好了吗?”我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眼睛盯着车来的方向。
“对不起,我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她觉察出我情绪不对。
我没有回答,朝刚靠站的20路车跑去,车上很空,我靠窗坐下,不忍心,还是冲她挥挥手。她突然向车奔来,一转眼就站到我面前。
“我是和你道别,不是让你上来,你来干什么?”我奇怪地盯着她。
“我来提醒你,你搭错车了,这趟车不到你家。”
“我没说要回家。”
“噢,到江边写生,我也去。”
唉,没办法,她总像块口香糖,粘在我身上。
二、神秘的电话
以前,我们也常到长江边上写生,画江中的轮船,岸上的树木,对面的风景。可今天,我一点心情也没有,拿着画笔望着长江发呆。
肖晓对着一棵垂柳专注地描绘着,大概在轮廓差不多勾画完毕时,放下画板凑过来看我,见我一笔未动,就挨着我坐下,轻声问:“是不是又想爸爸了?”她很懂我的心思。
“我梦见他了,就在今天早上,要不是我妈妈打断,我还能和他说几句话呢。”
“真的?看见他长什么样了吗?”
“嗯,清清楚楚,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他的样子。”
“那还等什么?快把他画出来,让我爸去发个寻人启示。”
我摇摇头,说:“别瞎胡闹了,就凭梦中的印象?真实的他长什么样,我一点都不知道,我从小到大没见过他,连张照片也没有。我妈只说他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永远不回来了。”
“别泄气,我问过我爸,他说,我们出生的那几年,深圳正在大开发,很多人都跑到深圳不回来了。你爸说不定就在深圳,有空让我爸陪你去找。”
“你爸真是个好人。”
“咦?不对呀,你们俩怎么互相夸呢?每次开完家长会,你知道我爸会说什么吗?”她盯着我,故意卖关子。
我摇摇头,说:“你爸说的话太多了,我哪猜得出来?在电视上都讲过好几次话呢。”
“生子当如孙仲谋,听说过吧?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吗?”她清清嗓子,提高声音,学着他爸的腔调说,“生女当如桐叶。”
她的怪腔怪调触动了我的笑神经,我扔下画板捂住肚子,好半天直不起腰来。她爸是一家知名企业的老总,人却很和善,每次碰到我,就会笑眯眯地看着我,说:“真是个好孩子!”肖晓从小和我一个班,每学期开始,她爸都要给班主任打招呼,让肖晓和我同桌。所以,我们已经算是老同桌了。肖晓的每门功课都是单独请家教上门,唯独画画例外,她爸就是想让她多和我在一起。肖晓把她爸的意图执行得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不仅和我形影不离,而且只要有人欺负我,她就挺身而出,活脱脱一个女子保镖。
笑着笑着,我的眼泪就蹦了出来。我擦了擦脸,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下午有事吗?”
我摇摇头。
她一把拉住我,说:“没事就别丢下我不管,要不这样,我们先去麦当劳扫荡一遍,下午到我家去上网QQ,我有好多网友呢,说不定都趴在网上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