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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顿酒喝得很痛快。我和于德龙每人干了两瓶豪门,走出饭馆时,感觉心情十分舒畅。重新走进考场时,我把数学考得不好这件事差不多给忘了。
现在是7月8日下午2时许。考场里异常闷热,头上有微风吹来,说明两只吊扇在转;一老一少两位女监考老师发完卷子,往水泥地面上泼了几盆凉水,就开始坐到讲台后面说起了悄悄话。
考生们都在认真答题,屋里十分安静,所能听到的只有翻卷子的响动和2B铅笔涂抹答题卡的声音。大家答题的速度几乎同步,因为大家总是同时翻卷子。翻着翻着,一个考生喊了声“报告”,我闻声抬头,只见两名监考同时站起来,从讲台两侧快速奔出,站到了我身后。
考生问:“老师,听力是啥意思啊?”
监考答:“这些听力是给城市里的学生用的,没你们的事儿。”也许是怕这位考生不懂,也许是怕其他考生再问,一个老女人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第一题听力是给市里的学生做的,你们不用做!你们老老实实做别的!”
我没有老老实实做别的,我看了看“听力”,没看明白;当我重新“做别的” 时,啤酒在我体内起了反应。我感到一阵紧张,脑子一片空白,然后,我就听到身后发出“嘭”的一声巨响,似乎凳子倒了,桌子倒了,还有一块石头砸到了地上。这动静再次惊动了两位监考,她们更快地跑下讲台,路过我身边时,我甚至听到了风声。
我扭回头去,看到两位监考正在搀扶一个坐在地上的女胖子。女胖子闭着眼,脸色潮红,手脚耷拉着,浅色裤子上粘了很多泥水。小监考扶着女胖子的头,老监考用力掐女胖子的人中,反复说:“别紧张,别紧张。”
我回过头,发现自己的紧张已经升级。胸口“通通”作响,两手很夸张地抖动,我攥紧两个拳头,放在课桌和胸口中间,深呼吸,深呼吸,然而无济于事。朝周围望去,这时女胖子已经转危为安,监考老师回到原位,其他考生都在埋头答题。
没有人注意到我体内的巨大变化。我发现,是位于右臂弯处的一根筋引起了我的发抖,那根筋筋紧绷着,我用左手去按摩,是个硬块,坚不可摧。与此同时,心脏在喉咙下面疯狂跳动,丹田处一阵阵电击似的酥麻——
发抖,狂跳,酥麻,大约持续了20分钟。20分钟后,我重新拿起笔,用带着“余震”的手仓促答题;还没有答完,监考就站起来,严厉地催促考生交卷了。
十二
语文,数学,外语,政治,历史,这是我们文班学生的高考3+2。7月的7、8、9号,我们把它们搞完了。
走出考场,同学们聚在一起,不再谈论答案,而是谈起了考试中的趣事。关于我们班的趣事有两个。一是于德龙同学成了醉鬼。这家伙自从那天跟我喝了两瓶啤酒之后,每顿饭都要喝两瓶,8号晚上睡不着觉,他又补了两瓶当作安眠药。二是杨荔枝同学成了泪人。历史考试结束后,大家出来对答案,这位酷爱历史的漂亮女生对出了麻烦。那是道填空题:画家( )的( )反映了当时汴河两岸的繁华景象。同学们争先恐后地说,是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杨荔枝没说话,躲在旁边悄悄掉眼泪,有人发现了,问她哭什么,她立刻哭喊起来:“我答的是顾炎武的吴道子!”
大楼的考点也发生了不少事。有的考场出现了作弊现象,一个男生当场被抓,被老师揪住脖领拎了出去;有的考场监考老师之间出现矛盾,在发卷子时互相骂街;趣事当中,自然少不了女胖子的意外晕倒事件,在我的添油加醋之下,这件小事惹得大家连连发笑。
唯一没有笑的人是我。我嘴里描述着女胖子,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的发抖。想着想着,我逐渐觉得心灰意冷,百无聊赖,就退出了圈子。同学们三三两两散去,田建英和刘伟打台球去了,喊我,我说要去亲戚家,不打;于德龙拉着几个人喝酒去了,喊我,我说肚子不舒服,不喝……最后,在大楼的校门口,只剩下我们班两个同学了。
我在那里徘徊着,不远处一个女生静静站着。我看到她,决定不再想发抖的事,朝她走了过去。走近了,正不知说句什么,臧茜茜抬起头来,伸手递给我一根打结的线绳,说:“可以帮我解开它吗?”
我接过线绳,很快解开了,还给她。她接过去,问我:“你还不回家?”
我的脸有点发热:“我,我其实想请你吃顿饭。”
“你考得不错吧?”她咬着下唇,微微笑着:“是庆祝高考胜利吗?”
“就算庆祝高考结束吧。”我低低地说。
在一个安静的小饭馆,我和臧茜茜面对面坐了下来。太阳还没落山,时间尚早,我们点了菜,静静坐着,里屋不断传出炒勺和锅底的摩擦声,以及男女服务员时断时续的说笑。
臧茜茜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一会看她,一会看桌子,一会看窗外。终于我忍不住了,问她:“总看我干啥?”
“这好像是我的问题吧?”她依旧笑眯眯地。
我那不争气的脸又在发烧了。我说:“咳,其实这问题谁问谁都挺无聊的,咱聊点别的吧?”
“比如——”
“比如——将来……”
臧茜茜笑出声来了,她用手指敲着桌子:“你将来想干啥?”
我想不出。
臧茜茜停住了笑,脸上划过一丝淡淡的凄凉,幽幽地说:“其实我们农村的孩子,没有啥将来。除非考上大学,否则只有当农民一条路。”
“当农民咋了!”我争辩道:“当农民是我的理想,我最大的理想就是修理地球。”
“谭马德,我觉得你挺有才的。”臧茜茜认真地说:“我不是瞧不起农民,我是觉得,你要是当了农民,就屈才了。”
这时菜来了,我说:“有才不如有菜,吃吧,吃吧。”
然后,我没能管住自己的嘴,说出了考场上发抖的秘密。可是我没想到,如此恐怖的发抖,只换来臧茜茜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原来你怯场啊。”我立刻失去了聊天的兴趣,问她:“吃饱了吗?”
她点点头,我们起身走了出去。各自推上自行车,我说:“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她说:“不用了,我去亲戚家。”
她骑上自行车,迎着夕阳渐渐远去。我忽然后悔,不该就这么让她离开,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让她留下来,或者让她留下来干什么。
我呆呆看着她被霞光笼罩的背影,她却在车上扭回头来,笑着喊了一句:“记着,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那一刻,我注意到她的脸朦胧而又清晰,上面,没有一颗雀斑。
十三
按照程序,高考后的第三天,我们要回母校估分报志愿。
前一天夜里下了大雨,清晨雨停,积水尚未退去。我正要推车出门,看到我的同班同学,邻村的高永存站在门外。他光着脚,裤腿半卷,推着一辆车,看到我,他长出一口气:“霍,我来得正好!走,一块走。”
在他的鼓动下,我也脱了鞋,卷起裤腿,两人骑着一辆车出发了。羊肠小道太泥泞,我们上了柏油大路,提前说好前半程他驮我,后半程我驮他,可是过了半程他说不累,我就一直坐着。一路上,我发现他的脚被雨水泡成青紫色,而我的脚沾了泥水,却是洁白的,我想,这真奇怪。
我们到达教室,里面已经满了。后门锁着,我们刚走进前门,就听见罗马里奥大叫:“妈呀,来俩光脚的!”我们接受了一阵哄笑,开始估分,填志愿。
估分过程中,我们班的同学喜忧参半。结果出来,我们的胖子班主任吓坏了。我们班32个人,居然十几个都估了500分以上,这成绩在去年能上重点;刘伟同学估分最高,605分,这成绩几乎能上北大清华,而我们学校历史上最厉害的一个人才不过上了南开大学。当然,也有估分成绩不好的,比如我,421分,这成绩在去年离最低分数线还差30多分;还有更不好的,于德龙只估了221分,更有一些人连分都没有估,他们直愣愣地看着标准答案,却想不起几天前自己的答案了。
不过,当班主任发下志愿表,同学们就都乐观起来了。估了605分的刘伟同学目标是北大清华,但把哪个作为第一志愿却举棋不定,班主任说,文科北大好,刘伟就填了北大;于德龙见刘伟选了北大,自己填了清华,班主任说,你这200分清华没戏啊,报个师专吧,于德龙说:“过去钱钟书数学考零分就被清华录取了,我也报这儿,不录我,说明清华现在的领导不识货。”在他的鼓舞下,七八个同学也填了清华。
我的第一志愿报了师专。据说这个学校上线就能录取,我是这么想的:万一我估分估低了呢,万一今年分数线降了呢……
臧茜茜也报了师专。她估了460分,她把估的成绩和报的志愿拿给我看,我笑了,告诉她:“到了那儿,咱俩还当同学。”
我们文班的“成绩”震动了理班,还惊动了校长。柳秃子瞪着圆眼来我们班视察的时候,我们已经没人怕他了。很多男生坐在桌子上,脚踩着凳子,高永存甚至坐在窗框上,摆弄脚丫子;女生们也都嘻嘻哈哈的,对校长的闯入视而不见。但柳秃子丝毫没有责怪大家的意思,他背着手在教室里绕圈,微微笑着,嘴里念念有词:“呵呵,啊啊,都考出去了,都考出去了。”
半天没人理他,他自己溜达出去了。
班主任黄胖子收齐了志愿表,同学们各自散了。回家的路上,我驮着高永存。他估了300多分,对我表示崇拜,但是对刘伟等人的高分表示不屑。他撇着嘴说:“平时连500分都没考过,高考题再简单,能###考600分?!”
事实证明,高永存的判断是正确的。十天后,成绩单下来了,高永存再次驮着我回到母校的时候,没看见同学,只看见班主任黄胖子铁青的脸。
“你们俩估的都挺准。”黄胖子递过来两张小纸条:“谭马德,你估的一分不差。”我的心立刻一凉,只见纸条的末尾印着:总分421。高永存说:“我少估了7分。”他的纸条末尾印着:总分314。
那年的最低录取分数线是461分。
黄胖子不理高永存,只盯着我:“怎么样,谭马德,有什么想法?”此刻的我,所有侥幸已经一扫而光,我笑了笑:“回家,种地。”
“再上一年吧,”班主任从我手里拿过成绩单,看了看说:“你看,你其他几科都挺高,可数学才23分。你都不用及格,再多40分就考上了。”
我想了想,然后答非所问:“刘伟考上哪了,北大还是清华?”
黄胖子愣了一下,脸上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北大还是清华?他还没你考得多!”
原来,我和高永存到校之前,刘伟就已经拿到成绩走了。他只考了415分,看到成绩单,他连说了几句“开玩笑”,就在众人的注目中离开了。
我们文班30多个人,几乎都和刘伟一样惨。所有估500分以上的同学,实际成绩都在500分以下;而估500分以下的,实际成绩也都在500分以下。只有一个人成绩在分数线之上,我希望那是臧茜茜,然而不是,黄胖子说,臧茜茜只考了390多分,上线的人是我们班的美女程春水。
黄胖子说,程春水这会儿正在柳校长的办公室,和校领导们谈心。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的班主任黄胖子是可怜的。此时此刻,上线的程春水同学有资格和校领导谈心,而作为班主任,黄胖子却只有挨骂的份儿。据知情者透露,柳秃子当时说,是黄胖子谎报军情,耍了他。其实,黄胖子是冤枉的,是刘伟等人耍了黄胖子。其实,刘伟等人也是冤枉的,是刘伟等人的智商耍了黄胖子。
如果这样追究下去,将永远没完没了。每个人都冤枉,每个人都无辜,每个人都脱不了干系,每个人又都没有任何责任。黄胖子对我感慨道:“要是同学们估分都像你一样就好了,我就不会‘谎报军情’了。”
事实上,还有一个人也不会让他谎报军情,那就是前语文课代表于德龙同学。尽管高考期间成为醉鬼,但于同学的估分没有一点误差,估了221分,实际成绩也是221分。于德龙甚至都没来学校取成绩单,足见其心中有数;不过,于德龙估分虽准,却错误地估计了清华大学领导的眼力——他报了清华,清华却一直没有搭理他。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十三
按照程序,高考后的第三天,我们要回母校估分报志愿。
前一天夜里下了大雨,清晨雨停,积水尚未退去。我正要推车出门,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