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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不过暂且不管她，我有些事想问你。”
两人进了旁边空着的房间，库洛洛问的主要是关于冬季将在中部大陆举行的一次宝石展览，除了暗地里涉入方的势力、流星街内相关的人员流动之类基本问题外，他似乎特别在意将在展览最后一天作为压轴戏登台的一块使其发现者直接晋级为一星寻宝猎人的液钛矿石。
“展出前矿石会由主办方持有还是所有者持有？”
“是持有者，就是那个发现矿石的寻宝猎人，他似乎不信任主办方的保险库，小心谨慎地过分的男人。”
“攥在手里以寻求成就感吧。对了，这几个人中有熟悉的吗？”
库洛洛递出一份手写的名单，伽枝里微微凑近看了看——
“恩……给我十分钟出趟门，我能帮你问回来。”
“谢谢。”
临出门前，伽枝里亲手给库洛洛泡了杯绿茶。看着印着紫花的白瓷杯子盛着白烟氤氲的墨绿茶水，一抹满意的温软浅笑爬上她的嘴角。她轻盈地将茶呈到他手边后，离去了。
在自己在街中的耳目中兜了半圈，伽枝里知道了个大概，名单上的人都是明面上或暗面上精于小型机关的匠人，也难怪她只看名单时一无所知。
不想让库洛洛久等，伽枝里吩咐耳目继续关注，自己先回了紫苑。
推开房间的门，茶水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水烟，品茗人却不知所踪。
她退出来，看到隔壁自己房间的门虚掩着，于是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停在自己的门外，小心地窥进去。
已经透出一丝霞红的光线下，那个在她记忆中一直优雅飘逸的男人像个孩子般趴在地上，但吸引着他的不是蚂蚁，而是依旧熟睡着的金发白衣少女。他一点点凑近她的脸庞，看着她的眼神专注而又小心翼翼，当鼻尖擦到时，他闭上眼睛，轻触了女孩的唇。
不知是被抚到睫毛的刘海弄痒了，还是感觉到了唇上的温热触感，睡梦中的女孩发出不满的呜鸣，喉咙里咕噜着翻个身，抱着软垫小猫般蜷成一团。被扔在了背后的男人用手肘撑起身体，嘴角噙着浅笑，没有继续追击，伸手捋起一束泛着光的金发，让它在手中流走，又捋起一束贴在唇上，然后让它在自己的手指和唇间流去。
如同虔诚的信徒捧着玻璃的十字。
小心地后退，伽枝里回到隔壁的房间，端坐在席上。
四周很静，静地能听到花的凋零和荆棘缠绕蔓延的声音。
没过多久，库洛洛回来了。他坐回原处，对她微笑着，依然是那样得优雅清逸。
伽枝里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一直如此，被他的仅仅一个眼神或一个微笑引诱着，不知何时已深陷。他是如此地善于剥去人的骄傲和掩饰，却又习惯直视入别人的眼睛，可以轻易地抵消别人自我保护的疏离，又总让女子不经意间以为——自己，是特别的。他的赞美毫不吝啬，总能不带一丝矫揉造作地，极有分寸地让每一个字都准确到达女子心底。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即使没有一丝真心也让人想要一听再听。
即使明知道这只是他在最大限度地募集可利用，或是可捕捉的资源。
即使清楚地感觉到优雅微笑的后面和滚热身体的内部，是比海水更深更坚固的冰冷。
她终于想起来了，这是一个异类的，残酷的，可怕的男人。
可是……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即使是那个她无法踏足的念之领域，也不会存在让时间倒流这种违背神之意志的可能。
“查到了吗？”库洛洛随手拿起已经不再冒水汽的茶喝了口。
“恩，名单上的第四个是曾来过这里，他的徒弟是街尾那家的常客，具体行踪也有迹可循……”
伽枝里有条不紊地说着，完美地尽着自己的本分。即使混乱着，脑子里似乎有根无形的弦绷着这个作为线人的“本分”。从她踏进这世界的第一天起，她已经明白，像自己这种弱者没有选择离开的余地。她轻轻几句话语会让很多人受灭顶之灾，而她之所以现在还活着是因为有强者需要自己，然而一旦不被需要了，那结局是注定的。
最初的时候，只是想活得像人。
然后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期待，期待那个足够庇护自己的男人，会不需要任何理由地需要自己。
“大概就是这样了……对不起，有点不够确切，推迟两天的话会精确很多。”
知道的都说了，伽枝里轻柔地将名单推回给库洛洛。库洛洛把名单随手折了两下收起，站起来。
“别在意，已经超出预期了，有了大致方向后面的会很简单。”
伽枝里却没有跟着他站起。她依旧端坐着，乌黑的大眼睛中光点忽恍了一下，抬起头，直视着库洛洛。
“……今晚要留下吗？”
“今天不了。”男人淡笑着拒绝，明明没有任何解释，却隐约透着似乎惋惜的意味，完全不会让另一方感到不自在。
伽枝里点点头，站起，帮他把外套拿过来。
“要叫醒佳妮特吗？”
库洛洛穿好衣服想了想，摇摇头。
“我晚上再来接她，如果她醒了替我告诉她，趁能吃时快吃。”
天空洒满星辰时，佳妮特醒了。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一觉睡得这么舒服，她放开软垫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发现天已经黑了，不由得高兴起来。
——难得啊，这么久都没被找到。
忽然门开了，伽枝里的侍女小薰探进来。
“您醒了啊佳妮特小姐。”
“恩，好久不见……伽枝里呢？”
“姐姐在中庭赏月。”
佳妮特走到中庭，看到伽枝里坐在石凳上，月光映在她精致的妆容上，显得有些苍白。
“你好，对不起，私自过来占了你的房间。”
伽枝里看到她，淡淡地笑了笑。
“没什么的，库洛洛让我告诉你，醒了后趁能吃时要快吃。”
这句话让佳妮特刚刚浮起的心情摔了下去。
果然，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那，想吃东西吗？可以让小薰帮你到别的店叫饭菜的。”
“（垂头）吃……点心和牛奶就行了……”
紫苑后堂里一个角落，两个女人对坐着，其中一个在不怎么雅观地和满桌子的牛奶类点心拼命。
“那句话应该只是玩笑吧？难道你们真的要饿几天？”
佳妮特皱着眉头艰难地把满嘴的奶冻咽下去，在下一口塞进来前的空挡匆匆回答她：“不是玩笑……那个混球要去东方大陆的魔兽峡谷找什么独角鸭嘴兽。”
伽枝里了然：“我记得那里有一种寄生孢子，可以寄生在任何有机物内……不过你们可以带吮吸式的罐装食物？只要不接触空气便没关系了。”
佳妮特把新入口的食物推到腮里，鼓着嘴说：“他嫌麻烦，反正两天内能出来。”
“哈……两天不吃东西，你还走得动吗？”
“只有两天的话还是能走的。”
她忽然想起最近的一次断粮，那是在猎人测试的第三场考试，断粮两天后还游过海峡，然后……
不自觉间佳妮特的脸红了。
“……三天的话就会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她说着摇摇头，把一闪而过的画面甩出脑海，低头用食物分散注意力。
她表情的每一丝变化都落在伽枝里的眼中。那突然炫起的红晕，瞬间的茫然失神透出几分羞涩，恍惚间似乎想起某种痛感而微皱起眉，回神后怅然若失的眼眸微微波动，带着一丝淡淡的莫名的哀伤，以及之后逃避般地慌张甩头。
伽枝里的手在桌下默默地抓紧了衣裙。
这种复杂而又纤细的，甚至可以说是惹人怜爱的神情，只有舔到了禁果的苦涩和甘美的少女才会有。她忽然间明白了，明白了那人无声呢喃的音符，明白了这份无涯之戚的荒诞，也明白了只有荒芜和绝望的末路。
——终究，是异类！
当佳妮特终于把满台子的点心变成整齐的一摞盘子时，她已经撑得有点想吐了。用手背抹抹嘴角抬起头，看到伽枝里微笑着看着自己，笑得比平时更艳，却隐隐透着一丝难以形容的凄绝美感。
没等她说话，伽枝里开口了。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小时候不是被卖到这里，而是直接被丢进流星街，现在的我会不会也强大到不会为任何事裹足不前。”
佳妮特怔了一下，略微思索着摇摇头：“流星街强者是多，但弱者更多。不然也不会被当作地狱或者修罗场之类的……我觉得你还是在这里比较幸运。”
伽枝里看着她，直直地看了许久，直到佳妮特显得有点不知所措了，她才淡笑着合上眼睛。
“你说得对，像我这种从没尝试过赌命的人，终究只能在黑与白的边界徘徊，无论到哪一边都不会得到认同。”
佳妮特皱皱眉，她觉得伽枝里有点反常。
“哎——你……说什么？”
“知道吗，”伽枝里重新看向她，笑中带了一丝异样，“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在你身上感到了两种本来绝无协调可能的感觉。我曾觉得你可怜，现在想来，并不是因为那时你脸上的伤痕，而是因为我内心深处以为，同时带着这两种属性的人，或者被矛盾扯裂身心，或者堕入彷徨的灰色地带。”
——就像我一样。可是你没有，暗与光，绝望和希望，在你身上完美地并存，唯独没有彷徨和犹豫。
就像废墟间陨落的花雨，是灰色中唯一的亮彩。
绚烂得足够映入那人漆黑无尽的眼眸。
“哈……现在想来，似乎对你是种侮辱呢。那时候觉得你柔弱地惹人怜爱，脸上的疤没了后又有凄美纯净的感觉，很符合对现实产生了审美倦怠后一心追捧梦幻美的那些文人所希冀的形象。可你打起架来……呵呵，一点都不柔弱。”
伽枝里说完后便转过头，将脸藏在背光处，望着已经结满了荚的豌豆藤蔓，笑容僵着一点点冷下来。
沉默了一会，佳妮特忽然出声，声音弱弱的，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侮辱什么的……太夸张了，你经常陪我聊天，还请我吃好吃的点心，我没觉得有什么侮辱之类的……”被自己有点像真情告白的话窘红了脸，佳妮特挠挠脸颊，看着伽枝里慢慢转过头看向自己，尴尬地低下头，“而且在我熟悉的人中，论战斗力我是倒数的……总之，别说奇怪的话了，你今天有点反常的。”
她说着抬起头，看到伽枝里淡淡地笑了。
有点凉意的笑容，有点空洞的眼神。
“是啊，我今天很反常……客人多起来了，我们别在这里占地方了。去我房间里吧？让我想想……有了，你肯定从没化过妆吧？”
化妆二字勾起了佳妮特在揍敌克家基裘夫人的私人变装室中，面对兴致高昂又奉行完美主义的夫人时，一些不堪回首的回忆。然后又悲催地想起了和旅团第一……不，世界第一变态在小屋中独处半小时，还被又捏又摸又涂的绝对黑色回忆——
“很久以前化过……我们还是干点别的吧？”
“哎——我想看看你化妆的样子，来吧。”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纵使真的不想再做呆坐几小时还要忍耐眼睛嘴巴被涂涂抹抹的娃娃，佳妮特还是跟着突然来了兴趣，甚至兴奋地有点不正常的伽枝里进了她的房间，然后在她三面环绕的专业级梳妆台前无奈坐下，顶着脸，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别这么正襟危坐的，我技术不差的。仔细看看……你的皮肤还真好，粉大概是不需要的。果然会念的人不一样呢。”
被省了涉及面最大的一个环节，佳妮特松了半口气，任由伽枝里抬起她的下巴，在她的嘴唇上涂上鲜艳的蔻丹。
“知道吗，我最后悔的一件事，”蔻丹涂完了，当伽枝里打开妆台的抽屉拿修饰的亮油时，喃喃地说，“曾经有客人说，可以帮我打开精孔，可我放弃了。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我一定要试一试。”
“九成九会死的，而且你现在的客人中没有可以帮你的吗？库……”
佳妮特的话头忽然一顿，接着表情微僵，“库洛洛的念很强，打开精孔对于念力高手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伽枝里装作没有看到她表情的断层，用尾指轻点了亮油后，轻涂到佳妮特的唇上。
“可是时间回不来了。”她淡淡地说。
——他已经遇见你了，已经只看着你了！他看你的专注，吻着你头发的样子，都已经刻印在过去的时间里，无法再改变了！
如果……如果你不存在就好了。
伽枝里再起身时，动作有些急，撞到了妆台，几只抽屉滑出一截，其中的一只有紫色的光闪烁其中。
紫光耀眼的花吸引了佳妮特的视线。而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阴影吸引了伽枝里的目光。
她看清了，那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