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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维克多合上医书,想去甲板上透透风。开门走了两步,就看见走廊尽头的舷窗前,笔直的跪着一个人影。
银色月光透窗而入,在金发上洒下一片冷霜。青年双手握着脖子上的十字挂饰,低头祈祷。
“你向上帝求什么?求他宽恕你杀戮无辜的罪孽吗?还是求恢复你骑士的名誉?”维克多冷笑,“我知道,像你这样正值又纯洁的人,观念永远不会改变,你还是觉得我们都是肮脏的罪犯。”
“我早就不是骑士了。”卡尔头也不回。观念不会改变,但可以为信念扭曲。
……
我发誓善待弱者
我发誓抗击一切错误
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
我发誓不伤害任何无辜之人
我发誓将对所爱至死不渝
……
“我发的誓言全被自己打破,无人能够宽恕。”
“哦,那么,你求上帝让尼克恢复身份,让她变成你希望的那个样子?穿着漂亮的裙子天天跳舞?”维克多嘲笑。
“……不,怎样生活是她自己的选择。”
青年把十字放在唇上吻了一下,轻得像亲吻羽毛上的情人。
“我只求她所有的罪孽都转移到我身上,然后让她得到本应属于她的一切。”
阿门
每个月的那段……
西班牙国王想以暗杀震慑海盗的想法算是完全落空了,红狮子不仅不畏惧威胁,更喜欢挑战,当月便有五艘倒霉的西班牙船被海雷丁抢掠后焚烧殆尽。
你要战,便战。
嚣张至极的迎战方式让查理五世暴跳如雷,他那因遗传缺陷导致的凸下巴更是气得合都合不拢。当即命令所有隶属西班牙的军舰及商船,不问理由,见到疑似海盗的船只立刻开炮攻击。
然而海雷丁是个经验极其丰富的老江湖了,从十四岁起就跟着哥哥们出海,地中海每一处浅滩岛屿、每一刻的风向海流他都像自家花园一样清楚。
狮子一样威猛,狐狸一样狡诈,在这片蓝色海域上,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海妖号船长室
“法国的船,不要动。”海雷丁对在座的监理们宣布。
不同于其他海盗,红狮子是一个严密的组织,监理是各船的船长,海雷丁本人则是所有船的元帅,无论是选择目标还是分战利品,每个船长必须听从他的指示。
“没别的选择时,就随便拿一点,但别超过三分之一。”海雷丁笑着补充,“过程注意风度,尽量别杀人,对女士要有礼貌。”
监理们面面相觑,不知他是何意思。海盗们也会对目标分三六九等,协议国家的船只完全放过,关系还行就拿一部分,只有敌对国才会劫掠一空杀人灭口。而法国作为天主教国家,完全没有理由放过。
“原因嘛,大家可以相信我,都是为了红狮子将来的发展。”海雷丁轻松地靠着椅背上,表情是无与伦比的自信。
作为船队的领导者,无论是战利品的分配还是对战决策,他从来没有出过错误。监理们对这位船长有种近乎崇拜的忠诚,既然他这样说了,那肯定是有道理的,于是纷纷表示服从命令。
监理们退出房间,海雷丁的笑容慢慢消失在脸上。其实这个想法只是试验,不知事情会不会像他期待的那样发展。与整个基督教世界为敌,并不是件轻松就能决定的事。然而想要达成他的目的,不冒险是成不了的。
敌对,联盟,矛盾,利用……海雷丁默默坐着,思考方向。
暮色由淡转浓,燃烧的晚霞渐渐退却,星辰从海平面上升起。海雷丁一直坐到房间里看不清人影,才站起身来活动身体。
刚伸开手臂,突然想起一个人,嘴角不由自主就弯了起来。同样的姿势,有个小家伙伸懒腰时就像只慵懒的野猫。
海雷丁蓦地想起,船队的事他都筹划到十年后了,却一点也没考虑这个冲锋队长会变化。他想过尼克如果阵亡需要后备,却没想过这胸前一片平坦的小家伙会长大。
再过两年,她的女性特征就渐渐明显了,即使穿着男人衣服,也一眼就能看出性别来。在海上混朝不保夕,船员们都有些迷信,什么女人上船会触怒海神,经血会带来噩运之类……这还好办,这片海只讲拳头和运气,两百年前的英吉利母狮贝利维夫人,就是用实力堵上所有聒噪的嘴巴。
难办的事在后头。海雷丁捏捏眉头。
女孩儿小还看不出,大了难免会在一群男人里制造混乱,打架斗殴、争风吃醋,团结合作的组织分崩离析;要不就是选定一个人,闹腾着结婚生孩子,然后就心不在焉,例假婚假产假,最后辞职,所有栽培化为流水……
海雷丁越想越远,然后就开始脑仁疼。
和所有BOSS一样,他从不怀疑女人的能力,可是相信女人会带来麻烦。
愁了半天,海雷丁失笑,还都是没影的事呢,他倒先头疼上了。喜欢驯养动物的人,最怕就是心血付诸流水,然而会闹的孩子有糖吃,意外性越大,他越是不自觉的关注。
海雷丁决定去甲板上看看,让海风吹散这些莫名其妙的担心。
推开门,过走廊,上舷梯。值班的水手恭恭敬敬行礼,海雷丁刚爬上船尾最高层的甲板,就看见角落阴影里有一团小小的影子。
借着星光,海雷丁看见烦恼的根源。
尼克埋首在膝盖里,小身子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双臂交叉揽抱着镰刀,即使睡梦中也不放手。这幅姿态,是长期处于致命危险中的人才会有,有些人即使武艺高强,睡眠中却一样破绽百出。
海雷丁轻轻向她走了几步,距离还不到两米,尼克就惊醒了,握紧镰刀准备挥斩出去,稚弱的脸上一双戒备十足的黑瞳,看起来格外违和。
“呼……船、船长……”
尼克看清来人,才放下镰刀,努力平稳呼吸。“干嘛吓唬我,好不容易才睡着。”尼克揉着眼睛抱怨,嘴巴微微嘟起来。
又是这幅表情,海雷丁笑了。没吃饱,没睡好,少了钱,她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就会发生变化,露出属于这个年纪的幼稚。毕竟还是个孩子……
“怎么睡这里,虽然是春天,夜里海风也凉的很。”
“下面太闷了……”尼克四处一摸,她带的毯子已经卷成一条丢在旁边了。船上的空间是很宝贵的,队长的单人舱也不过六七平方米,还没窗户,关上门又潮又窄,让人好生憋闷。
“哦?难不成,你怕黑?”海雷丁笑问。
“才不怕!我就是……讨厌又窄又黑的地方。”尼克辩驳。船是木制的,为了消防安全,晚上八点以后必须灭火熄灯,只有船长和医疗室才有夜里点灯的特权。
“今天天气真好,星星好亮。”尼克站起来伸懒腰,回身靠向船舷,双手支着下巴看向天空。星星组成的明亮河流在天上流淌,黑色天幕像个巨大的弧形穹窿,无边无际的盖在海面上,盯得久了,人会在眩晕中产生渺小的自卑。
两个囚犯从牢房的铁窗向外望,一个人看到的是荒凉和泥巴,另一个看到的却是那夜空中的星芒。
海雷丁突然想起这句话。
两个人默不作声看了一会儿,海雷丁瞥见尼克眼睛下面的淡青,这一趟出来半个多月没靠岸了,她的精神越来越差。又想起尼克喜欢找□陪睡的怪癖,不禁带着恶意的想法问:
“没人陪就睡不好?怎么不叫你的副队长,想来他不会拒绝。”
“金毛?他又不给钱,我干嘛要给他睡。”尼克想也不想就回答,最近卡尔这家伙好奇怪,原来总是寸步不离跟着唠叨,现在倒是不罗嗦了,就远远看着,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她看了就难受。
“给了钱就能睡?”海雷丁彻底转过身来,盯着她问。
“看给多少了。不过,我现在倒不缺金子。这有什么问题吗?”尼克奇怪,船长从来不问下属的私人事务,怎么今天问这么多。
“有。”
“什么?”
“关系到红狮子的形象,我们从来不做廉价皮肉交易。”海雷丁迅速找到理由。
“这样啊……”尼克苦恼状,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那好吧,我就多收点钱好了。”
“……”
好像养了个叛逆的女儿,海雷丁突然很想打她屁股。抬手猛拍了一下尼克的后脑勺,“找个不碍事的地方睡觉去,耽误了生意,扣你工钱。”
小尼克被拍了个趔趄,看着船长离去的背影,完全摸不着头脑。她又没做错事,为什么总被威胁扣工钱呢。
海上的生意稍一走神就要送命,即使精力不济,干活的时候尼克也从不敢放松。可意外总是发生在想不到的时候。
四月的一天,海妖号虏到一艘威尼斯香料船,实力对比是压倒性的,看到挥舞着黑色巨镰的少年跳上船舷时,商船船长非常干脆的举白旗投降了。海妖恐怖的大名传遍地中海,与其人财两空,还不如奉上一部分财物保全性命。
“女士们请站右边,绅士们请站左边,想死的站中间。”尼克熟练命令。
对于主动投降的船,红狮子向来优待,只拿二分之一,不劫俘虏。冲锋队长盯着举手向天的水手们,手下从船上转移货物和火药武器,抢劫秩序井井有条。半小时后,一切搞定。
“那么谢谢各位合作,下次再见。”
照虎画猫,尼克像船长曾经做得那样鞠躬道谢,却学不来海雷丁那种优雅又嚣张的风度。
一切进行的太顺利了,尼克打了个哈欠,走到船舷准备跳回海妖。挥出镰刀,刚要起跳,一个小小的黑色影子突然冲了过来,尼克本来心不在焉,脚下一滑就从两船中间掉了下去,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就此没了影子。
“队长,天又不热,你下去洗澡吗?”
“哈哈,才不是,我刚刚看得清楚,队长是被猫吓掉海的~”
“啧,不吉利,见到纯黑的猫就会倒霉可不是说假的哦。”
海盗们嘻嘻哈哈站在船边看热闹,完全没有紧张心理。此时风平浪静,海上男儿谁不能游上十里。
“小白痴!!”
“尼克!!”
扑通扑通,一红一金,两个人影同时跳下海去。
传说中的海妖竟然不会游泳,这件事只有海雷丁一个人知道,听见有人喊队长落水,松开皮带火枪一个猛子扎进海里。卡尔一直跟着尼克,却不知道她是旱鸭子,见她掉下去一直没露头才害怕起来。
地中海的海水那样清澈透明,一串串惊慌失措的泡泡从水下升起,尼克的身影清晰可见。她明明不会游泳,却又不甘心就这么淹死,手脚并用挥来舞去,却越游越往下沉。一般来说人落水后几分钟才会溺死,但如果不会屏息,水呛入肺中,有可能十几秒就死亡。看着她口鼻不停窜出水泡,两个救援人员拼命的朝下游去。
同时入水,海雷丁的水下功夫可比卡尔好得多了,虽然身材高大强壮,在水中却灵活的像尾海豚,率先赶到尼克身边,拎着她后颈衬衫向水面上浮。尼克反射性的向后抓他胳膊,海雷丁知道被缠住了两个人都要玩完,干脆伸手把她两条胳膊掰脱臼了。
“船长上来了!放绳梯!”
一阵喧闹忙碌,湿透了的海雷丁把尼克丢到甲板上。刚想骂上两句,看她软绵绵的像个麻袋,口鼻不停冒泡,知道肺里进了水,于是揽着后腰抱起来,抬腿一个膝撞顶在她胃上。尼克趴在海雷丁腿上哇哇吐出几口水,抖着身子呛咳起来。
“行了行了!能喘气了!”
海盗们拍手庆贺海神放人,爬上船的卡尔想去扶尼克,船长却没有放开的意思。
“你身上带了什么?”海雷丁紧捏着尼克的肩膀,咔咔两下给她接上胳膊。
尼克轻轻哼了两下没动静。控水上环,海雷丁都故意使了重手,估摸着她肚子和肩膀上得留下几个青印子,知道疼才能记得。
“你最近可沉得多了,不是吃得太好,需要减减肥吧?”
尼克垂着脑袋不做声,海雷丁也不理她,手探进她衣服一拽,竟拉出一件金光闪闪的内甲来,仔细一瞧,全是一枚枚金币串成的,沉甸甸的将近有二十磅。
“……好,要钱不要命了是吧。”
怪不得掉进水里连个头也冒不上来,咕噜咕噜直往海底沉。海雷丁气得尾音都哆嗦了,几乎要把尼克脱光了狠抽一顿,好在角落里剩下一点理智记得她是个女孩,还是带了几百个兄弟的队长,不能当众损了面子。
“没收了。”海雷丁抓起金甲转身就走。
“船长!”尼克终于开腔了,可怜巴巴看着老大的背影。虽然是个海盗头子,海雷丁却总喜欢穿得整洁优雅。现在那些好衣服都湿透了沾在皮肤上,纠结的肌肉线条和冷冰冰的表情,让他凶狠野性的另一面彻底暴露出来。
“船长……”尼克小声央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