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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他被卜人平父监视了,他那天晚上对干伯说的话都成了平父的口实。尖刀刺破耳根,鲜血流下来,他的半边脸颊在鲜血的沁润下,出现了一片青鸟纹。干人王公出生时被种植的,永远抹不去的血脉之痕。
他没办法,他只是个简单苟活的画师,甚至为了取悦他的主人,不惜后背刺刻上春宫图,这样他的主人夜夜笙歌时,离不开他,而他也能多少多活几个岁月。
他的主人就是平父,他是个嗜剑狂,他想要那把鸣阔剑,他找了十来年,自认今生不得此剑,死也不能罢手,所以,以他桃花坞公子的身份,他给他五年时间翻遍桃花坞,也要找到。谎言就这样被逼迫着继续进行下去,好在他的主人,只是要鸣阔,而他可以借着临时谎起的汪芒神话,唆使干伯以耕织社的名义来到桃花坞,他知道平父当年留下桃花坞几个活口,为了给寻找鸣阔留下后路,如今也是给他留下了后路。
他带着干伯来到了桃花坞。他给桃花坞的坞主允迟介绍,这是我们伟大的先祖汪芒氏的二十三代世子,是耕织社安排给桃花坞的主事人。他以耕织社的名义,带着他们去看壁画,信誓旦旦。守着桃花坞几十年的允迟,看到曾经的少主,老泪纵横。陌上舆和宁夫人合葬在一起,他日日给他们守墓,身边的奴隶们死了,他把他们安葬在墓旁殉葬。他是桃花坞最后一个坚守者,他十几年里兴复起了桃花坞,豢养了数百个忠心耿耿的门客,甚至屋宇建筑、语言风貌、穿衣吃饭都坚定不移地沿袭了干人的传统习惯,桃花坞名义上是吴国一个专门为宫中养鹤的禁地,其实是一个小小的古干国。
他残忍地令允迟以死相助干伯,他至今都在不堪地回首为何一定让他以死来给干伯铺路?他其实知道,允迟的忠诚就是一把刀子,竖在他的眼前,他不敢面对这高山仰止的忠诚。这忠诚会击溃他内心的脆弱,他怕自己内心那些复仇的欲望虎狼一样跑出来,畏死是一排排栏杆,挡住了那些虎狼,他不想死。对他来说,什么什么都不重要,那个当年在水瓮里冰冷透了身体的孩子,不能看见鲜血和欲望,尖刀刺破自己母亲的疼痛和凛冽,红白色的,隐形的短剑一样,刺在心头上,几十年连着肉,钝在了一起,不能碰,唯有闭着眼睛活着,用浓稠的丹青泼洒仇恨,掩盖住了内心的鲜血和疼痛就行,病恹恹地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他冷静甚至冷血地看着允迟倒下去,那些在允迟生前忠心耿耿的仆从们恸哭流涕地立誓,效忠干伯,效忠耕织社,效忠干国,允迟在他们的恸哭里微笑着用眼光扫过每一个值得自己信赖的人,找不到惠娘,惠娘在后山上哭泣,为了死去一年的孩子么欢,也为了允迟将他许配给另一个奴隶的决绝,允迟在厉行着自己的忠诚,即使是临死,也用仅有的气息和余光给他们最好的鼓动,“桃花坞交给干伯了” 。允迟把这句话用最后一丝尘世留在他眼睛里的余光确切地传递给了他之后,才微笑着闭眼离去。
他就那样看着,心里的虎狼冲着栏杆怒吼,他还是留下了激情澎湃的干伯,回到了宫里复命。
莫鲤在宫外的寒风里,她已经生下了儿子大鸾三年了,年年如此,仍不死心。
他告诉莫鲤,她要的画,三年前他就给了干伯,可他说,干伯死了。
莫鲤不信。
他说我带你去看。
东边肆内一向很热闹,是斗剑比力气玩杂耍的地方,今天死了一个人,说是宫内力大惊人的趣马,豹子都能打得死,可今天,他死了。说是城外来了一个人,脖子能甩起一面巨大的石碾子,紧着名儿叫板宫内一个叫干伯的趣马,要取而代之他。人们都说这个趣马力气大,头脑简单,正巧经过这里,跳下马来就比试,人们还没看清楚,拴着巨石的绳子就断了,趣马没站稳,倒下来,石碾正巧砸到脸上,整个脸只剩下一张皮儿,还粘在石碾上,眼睛都冒出了水柱,眼珠子更是不知去向了,满地的红白…。。
衣衫是干伯的,莫鲤看到这个,再看看干伯平时乘坐的马车,莫鲤信了。
她说,“是我害死了他。很早我就听说了,吴干的故事是被施了蛊的,没心的人,用血气去激他,不是做了蠢事么?”
她抱着孩子,刚出生的孩子,站在浸满了血污的雪地上,他不知道为何,心软了,对她说:
“快带着孩子走吧。”
“为什么要走?”
“这是一场骗局。”
“骗谁,怎么骗,骗什么?”
“你要那幅画,我三年前都已经给干伯了,我以为他能像你我想的那样,从沉溺酒色中出来,好好过日子,可是你我都想错了。他起了歹心。”
“歹心?”
“他想着为干人复仇,三年来与桃花坞的干人贼子交往甚密,结果现在被人查知,所以杀口了。杀他的不是别人,却是真正要复仇的人,这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局,蛛网一样,一根一根丝盘织起来,经纬分明,可突然跳出个他……你大约知道干伯的为人,他好勇斗狠,要坏事情的,所以必须……”他又信口开河,谎言一出口,就不得不织网,织得密不透风,把谎言织成想象的真实。
她冻在那里,似乎被冰柱罩住了。
“我要去哪里?”
“总之你很危险,你离开梅里城,越远越好。”他左右环顾了一下,到现在干伯还没有人来收尸,他们也许就是等着你的出现,这些被复仇充满内心的人,很暴戾的。”
“我不怕,我要带走干伯的尸体,我要掩埋了他,他多惨!……我孩子的父亲啊,我苦苦等了这几年,都为守着他,现在他成了什么了?眼珠子,这一只就在我的脚下,那张拍在地上的脸皮……”
他不听她的,他急躁起来。
“这里我来收拾,你快走,不要光顾你自己,你现在还有孩子,干伯唯一的孩子。”
她看着这个肉芽儿一样长在地上的孩子,脸色冷得青灰,呼吸似乎要断了一样,哭啼都没有多少声音了。
她无助地看着他,然后一狠心,走了。
“怎么这么不真实!”她带着哭腔非常不甘似的,拉着孩子狂奔着走了。
这是平父出的主意,三年多了,干伯在桃花坞里行了一系列事情,只是鸣阔剑还没有下落,所以眼下不得不找个人替干伯死掉,这样干伯就可以长期稳定地隐身人一样埋伏在桃花坞里了。至于干伯在桃花坞干什么,平父并不关心,是谁当王?是吴人还是干人?都不值得他考虑。他的所有追求里,就是剑,能有天下第一的神剑对他来说,是实打实的利益所在。各国战事不断,没有哪一个国家是长久的,而神剑则不同,它是神物,有了它,就可以统治一个国家的精气神儿。国君的争斗他们去斗,他只需要掌握一把神器,来掌握国君的精气神儿就行。愚笨的人在征战,聪明的人在征服。而他这个征服的人,为他征战的都是棋子,象这个干人,冲在最前端,而干伯又是象的棋子,在棋盘的尾端摆尾。
4、暗自行动(下)
现在对象来说,离干伯假死已经六年了,这个夜晚,月亮又行走到这个角度,不多不少,恰恰架在檐角,篱墙外的物体可以明目张胆的隐藏,而篱墙内的茅屋,油灯下,一切尽显。
女人就站在窗前,以往这个时间,她会弹弹身上尘土,然后去掉撑木,放下草帘。草帘的隙缝能更确切地看到她和身边的小儿子一举一动,甚至睡着时那粗陈的呼吸和呢喃,即使惊梦中的胡话,也能逮住几句。
现在距离要远一些,看不清女人的脸,抓不住她脸上细小表情的变化,那么就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这可就要危险了。
看来,她今晚上心神不宁,不停地在茅屋内走动。缝了两只不同颜色的袜子,中途起来查看了一番马厩,添了些料草,又回来在油灯下走来走去,偶尔还会痉挛一样站起来,“唰”地往外看一眼,还压低嗓子学了两声野狼的叫声,妄图吓走谁。
月亮往西走了半墙,她又去舀了一瓢水,是要洗澡吗?好似她从来没有夜晚洗澡的习惯,顶多是大夏天时跳进一口大瓮里,同她咿呀学语的儿子驱驱热。
现在那儿子躺在草席上睡得正酣,抱着那把长剑,想必是笑着的。哼,干人总是嗜剑的毛病。
她抽走了男孩怀里的剑。她要干什么?莫不是去找今天那个新来的隶皂问个清楚?他可是对她说过,见过一个人,是干伯。
不对,也许不是找那个隶皂,找他有什么用?他不是手指着桃花坞的方向吗?
她直接去桃花坞看个究竟呢?
去桃花坞?外人看来,那只是一个神秘养鹤人的住处,鹤鸟为仙,连吴王也敬重三分,谁敢轻易去扰?
那么她要干什么?
松了一口气。她终于还是放下了那把剑。
她又来到了窗前,头探出来,左右在看,借着月光可以看清她的双耳是支楞起来的,这个烧铁煮火的女人,一张手都能钳死半抱粗的鳜鱼。她看起来起了疑心,尤其最近,常眉头不展地在思索,然后常常走神,并且偶尔目露凶光。
她一定是知道了,或许她一直就知道,而是默默地等她的儿子长大。
不,这太可怕了。她那儿子,绝非凡人,当初真不该动那恻隐之心,给他留下一把短剑,以为是个宝物,他们母子可以换点钱离开梅里。可你看那儿子,每天都要斩杀一桶鱼,他能随时让那把短剑手起刀落的做掉任何东西,屋内的长形木桌至今还少了一个岬角,那口邻居送的铁镬,吊耳齐根不见了,院内不能有一个活物,无论是女人带回来的一只羊还是一只兔子,甚至屋子里的老鼠都跑去别家了。
这儿子长大,倘若......
还好,女人最终还是放下草帘吹灭了油灯。
草帘的隙缝可以看到,女人最近并不在炕上休息,而是在挨窗的地下铺了草垫,她抱过儿子,儿子嘟哝一句,一翻身滚到草垫最里面去了,嘴角做梦还在笑。女人盯着儿子看了半晌,说。
“真可惜,你不是匹野马,要是的话,干脆连你一起卖了呢。”她皱着眉头,“孤儿寡母可真难!”
“刚摸了下咱家那匹马,”她看着儿子睡得很酣,裂嘴笑了,接着对梦里的他说:“居然是双胎,摸到8条腿呢,一定是公的。呱呱叫的小野驹子。”然后她用指尖指着自己的儿子:“这个呢?也是个公的,将来可别学你父亲那样丧良心的......”
女人突然警觉地停下了,一翻身给炕头上塞进去一个枕头,然后迅速缩回在窗底下。
果真有声音传来。
“啪——啪啪”
是敲门声。
“姐姐,请开门,我是夏梨。”
女人听到了,眉头一皱,轻声说了一句。“怎么会是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门开了,一个娇小玲珑的女人一闪细腰进来了,香气很熟悉,的确是夏梨这贱妇。
她来干什么?
莫不是要向莫鲤揭开内幕?她疯了?
这个女人也来了!看来前路不止是险滩了,怎么办呢?趁着这夜卷了行李走吧,走的远远的。——可是能去哪里呢?作为桃花坞的象,好歹有口饭吃,刀币昨天数过的,没存下几个,不够赌上三局的。况且这兵荒马乱的局势,离了吴国,别的国家也好不到哪里去。怎么办呢?夏梨这个蠢女人是要坏大事的!
夏梨这个女人果真疯了,钗裙凌乱,等莫鲤开了门,先是一头软倒似地栽在她怀里。
“姐姐,赶紧走吧,趁天黑!”她抓住女人的双手,像抓着命运的悬挂之索,显然她不想让自己美丽的头颅钻进这索内。
可是我也不想啊!我只是个画工,本来可以肆意生活的,可现在不行了,已经走在断崖上,后退无路了。女人均祸害,这话没错,想当初该听桃花坞主的,可惜我这个画工,就是多了妇人之仁,否则哪有今晚这样的局面?
怎么办呢?
象在心里挣扎不已。
莫鲤现在正厌恶地推开她,两个女人又在纠缠以前。
“他为你已经抛弃了我们母子,现在他也死了这么多年,怎么,你还要赶尽杀绝不成?”
“姐姐,不是这样的。我为他付出的,你不知道,不比你少,担惊受怕,装神弄鬼,抛弃了也还好……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是现在我,——肚子里有孩子了,不能有孩子。”她语无伦次。
这个夏梨今晚上来做什么?她看起来惊慌失措又怒火中烧,难道她不怕暴虐的干伯拿她去喂鹤?
显然莫鲤这个妇人这些年已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