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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不语对枯棋-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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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军机大臣王文韶、裕禄出面营救,指出杨与康党无涉,是另一个证明。杨锐死后,盛昱作《杜鹃行哀杨生也》。诗中有“翻云覆雨骤雷霆,竟与逆人同日死”;“茂陵遗稿分明在,异论篇篇血泪痕”之句,说的都是当时熟悉内情的士大夫的看法。这些旁证,使我产生一个疑团:光绪的密诏为何在他手中从15日压到18日?这期间,杨锐是否对皇帝密诏提出的问题已有建言,比如赶走康有为换取太后的谅解,所以他要看一下皇帝的态度,直至见到17日的明发上谕,他才把诏书抄给林旭。同时,他似乎也应当对朝中大臣有所沟通和作出铺垫。让大老们确定他与康党的区别。他有没有向谁泄露过这封密诏?此类猜测还可以提出许多。经过百多年来历史学家的细致考证,戊戌政变的种种细节,有的开始澄清,有的依然扑朔迷离,给我们留下很大的想象空间。这正是历史研究永远吸引后人的原因,所以我们还可以一代又一代地继续探究事实真相。当然,有些真相恐怕是永远也无法搞清楚了。北半截胡同的北口外,是著名的菜市口,清朝著名的行刑地。那天我出了浏阳会馆后,在菜市口流连了许久。菜市口地处宣南的交通要冲,当年就很热闹。史书记载菜市口刑场 “东至铁门(胡同)南口外起,西至丞相胡同北口外止,每逢秋后朝审,在京处决犯人众多时,由东向西排列。刽子手亦由东向西顺序斩决”。这是一种严酷的治术。而那时的居民,并不因为挨近刑场而感到晦气,大家都愿意观赏杀头的红差。这又是什么样的心理?在中国近代史的浩瀚人物中,谭嗣同是我景仰的英雄。他是在这里死的。谭嗣同一直被认为是康有为的忠实追随者,也是个亦儒亦侠的传奇人物。但从前些年发现的毕永年日记《诡谋直纪》中,我们获知谭嗣同其实并不支持康氏搞政变的那套想入非非、一厢情愿的思路。而最令人感动的是,当局势恶化之后,康有为走避了,梁启超走避了,他却和林旭相约不走。站在过街天桥之下,我不由默念起谭嗣同的著名遗言:
  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这是多么高尚的气节和献身精神! 在一同殉难者中,林旭是前南洋大臣沈葆桢的孙女婿(沈是林则徐的女婿),也是个激进的青年才子,死时年仅23岁。林夫人闻其死讯,亦自杀殉夫。杨锐是张之洞的门生,在改革观念上更趋持重。但临危受命,正气浩然,目击者说他就刑之时,血吼丈余,“冤愤之气,千秋尚凛然矣”。刘光第遇难后,尸身不倒,观者惊叹,皆焚香罗拜。他的嗣子,伏尸痛哭一日一夜而亡。更有御史杨深秀,在慈禧重新训政,朝中形势突变,维新言论万马齐喑,大小官员正准备调整自己立场倾向的9月23日,上奏诘问光绪被废原因,要求慈禧撤帘归政。这份梗直和勇气,令我肃然起敬。 戊戌变法失败的原因可以继续探讨,为变革流血牺牲的烈士却是不可轻慢,更不可以忘却的。“戊戌六君子”是在民族危亡关头挺身而出的仁人志士,他们永远值得后人怀念。如今菜市口的丁字路口,飞架着一座过街天桥。宽敞的马路上,车流和人流匆匆来往。路东,当年监斩官歇脚并代为保管杀头砍刀的鹤年堂药店早已迁到路西,原址改为百货商场,喇叭里正播放着流传了半个世纪的时代曲《蔷薇蔷薇处处开》。关太太告诉过我:从前鹤年堂是有权用死囚的颈血作人血馒头入药的。此说使人想起鲁迅小说中的夏瑜和华老栓。中医是种古老的医术,但有许多奇怪的药引和偏方。为什么会想到人血呢?我不明白。谭嗣同也是想到血的。大约,在最古老最神秘的祭祀仪式中,血是巫师手中祈祷胜利与祥和的象征。
  

阅世空有后死身(7)
1988年12月初稿
  1996年修订
  2003年12月再次修订
  %%%附 记 一
  在完成本文之后,我于1996年3月8日,利用去京开会之便,重访宣南,为本书补拍一些历史照片。在原南海会馆,我得知关胜勋先生已在几年前作古,关太太被送入敬老院。汗漫舫的门紧锁着,大杂院显得更为破落。一位邻居妇女正色地告诉我:这里属于私人住家,是不能拍照的。而更多的人,以为我是房产商,纷纷向我打听动迁的消息。他们似乎只有一个愿望:找到有钱的开发商,快把这旧房子拆了吧。
  1996年记
  %%%附 记 二
  2003年12月,我再次踏访宣南。今非昔比,从前破旧的城区,造起了高楼大厦。本来,宣外大街到骡马市大街就打住了,形成一个T字形的路口。现在,南北向的宣外大街穿过骡马市继续向南,铲除了菜市口胡同到南、北半截胡同之间的大片旧宅,新辟出车水马龙的菜市口南大街,也有人把它称作“传媒大道”。从前的一些会馆房舍,消失在柏油马路之下。北半截胡同浏阳会馆借谭嗣同的光,得以保留西面的院墙,原来胡同深处的四合院,现在成了突兀的临街房子。从1995年摄下的照片对照今天的景观,我发现会馆外墙被贴上暗红色的墙砖,显得不伦不类。而院子里,莽苍苍斋更加陈旧不堪。浏阳会馆北面,耸立起一栋栋据说为21世纪“传媒人”准备的高档住宅。一个居民问,这房子什么时候拆啊?我说,这是文物,大概不会拆吧。居民说,那老百姓在这儿怎么过?我说,前面不是盖了许多高楼吗?居民说,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就是拆迁,也住不到那房子去。而北京的朋友告诉我,这里由于靠近菜市口,新楼房很难出售。
  米市胡同的南海会馆还在,门前堆满了垃圾和蜂窝煤,旁边还有等待转让的小发廊。南海会馆对面的54号,是栋民国时期的西式两层建筑,一位在这里住了七十余年的老人说,这儿曾经是婚丧嫁娶轿子租赁铺,相当于如今为年轻人结婚提供豪华轿车的服务。这是目前米市胡同最气派的房子了,不知将来能否被有“文化眼光”的传媒大道开发商们相中,创办一个充满怀旧风情的婚庆公司?
  2003年12月记
  

落尽夭桃又侬李(1)
  落尽夭桃又侬李——从八大胡同想到赛金花
  一
  1990年2月的一个下午,阴霾满天,似乎将要下雪。我在瑟瑟寒风中逛了一圈琉璃厂书肆,也没有找到可意的书。这时,我忽发奇想,决定到从前的八大胡同去漫游一回。 “八大胡同”是北京前门西南隅八条胡同的统称。清末民国年间,为娼优聚居的芳菲之地,名声极大,类似南京的“秦淮河”、上海的“四马路”,用一个笼统的地名作红灯区的简称。究竟哪八条胡同,就说法不一了。《清稗类钞》载:
  京师八大胡同,……即石头胡同、胭脂胡同、大李纱帽胡同、小李纱帽胡同、百顺胡同、皮条营、陕西巷、韩家潭是也。……或谓有十条胡同,则益以王广福斜街、樱桃竹斜街是也。《都门识小录》则引用一首竹枝词作介绍:
  八大胡同自古名,
  陕西百顺石头城。
  韩家潭畔弦歌杂,
  韩家潭。
  陕西巷、百顺胡同、石头胡同。
  王广斜街灯火明。
  万佛寺前车辐辏;
  二条营外路纵横。
  貂裘豪客知多少,簇簇胭脂坡上行。我从琉璃厂东街迤逦东去不远,穿过桐梓胡同,来到樱桃斜街和铁树斜街,就到了八大胡同的地面了。寻找一番,得悉不少巷名在1965年已经更改。比如铁树胡同,便是当年的李铁拐斜街;大李纱帽胡同,改称大力胡同;小李纱帽胡同,改称小力胡同;韩家潭,改称韩家胡同。我不由想起王广福斜街,在更早的时候,是叫过王寡妇斜街的。当年清人评论说:改动数字,“地名稍雅,而失其真矣”。但在今人看来,保留这类地名之 “真”,似乎并无意义,且看洋洋洒洒百余万字的《北京名胜古迹辞典》,就是不设“八大胡同”辞条,读者不难体察个中端倪。
  这里是非常普通的旧城区。道路狭窄,街道两侧都是灰暗斑驳的围墙。透过漆皮剥落的院门看去,院里没有什么花草点缀,也没有影壁游廊的痕迹,见缝插针般挤满了低矮的红砖或灰砖平房,显得密不透风。那平房,多半也是简易式的,似乎没见到卷棚顶或硬山顶的大房子。与走在鼓楼、西四一带的小巷,没有特别的差异。间或有几幢二层楼的半中半西砖式建筑,由于年代久远,也已残破不堪。对比刚刚走过的按照清代街面风格“穿靴戴帽”,粉饰一新的琉璃厂东、西街仿古建筑群,再遥想当年笙管弦歌、缠头争掷的风流景象,今日的八大胡同便更显得寥落和残败,犹如一具早已僵死的爬行动物遗蜕下来的躯壳,看不到半点温柔乡、销金窝的风韵。我料想,这里的每个院子,都有自己悲欢离合、如泣如诉的往事,踌躇许久,终觉不便串入某家,去细询昔日金粉勾栏的详尽情况。
  二
  有学者认为,妓女是人类历史上除了祭司或巫师之外第二项最古老的职业。中国的妓院史可以上溯到两千年前。但在清朝咸丰、同治年前,朝廷禁律较严,士大夫涉略花丛、挟妓冶游,例须革职。道光十八年(1838年),庄亲王奕、辅国公溥喜、镇国公绵顺等王公大臣,到东便门外的灵官庙去吸鸦片狎妓女,被当场抓获,成为轰动一时的丑闻,道光帝下谕革去他们的爵位。因此,这一时期京师的女闾业并不兴盛。文人相聚,无可遣兴,常招“像姑”唱曲侑酒。所谓“像姑”,是指那些二十岁以下唱青衣花旦的男伶,语义上,是“像个姑娘”的简称。也有用其谐音,叫做 “相公”的。——北京人的缩略语常使人纳闷,眼下时兴把每乘坐十公里付十元车价的“大发”面包出租车(的士),说成是“面的”,便同“像姑”有异曲同工之妙。——在当时,大多是文酒之欢,称作“好色不淫”。作为一种时尚,未必均是后人理解的断袖之癖。像姑们的居处,就在八大胡同一带,而以陕西巷、韩家潭为最盛。稗史中说,像姑悬牌门前,称“某某堂”,并悬一盏角灯。庭中花木池石,室内鼎彝书画,陈设颇为雅致。客至,瀹茗清谈,诗酒流连。“韩潭月上,比户清歌”,堪称当年的 “KTV”。光绪中叶,社会日趋失控,禁网渐弛,内城的口袋底、砖塔胡同,出现了唱曲的女子歌班,其中多数暗中卖淫。八大胡同也飞出了莺莺燕燕。庚子之乱后,像姑烟消云散,妓院完全占领了八大胡同。时值“新政”,设立警察,妓院纳税,充作警费,妓院得以公开亮牌,称为“官妓”,与警察局相得益彰。但堂名悉数改称“清吟小班”,或某某“茶室”,兴隆了二三十年。近年来,许多人出国观光,发现国外妓女纳税,妓院只要开在指定区域内,也属合法。红灯区甚至可作对外开放的旅游景点,并有一套“公共厕所”理论,便大为叹服。殊不知,在这方面,北京人早在本世纪之初,已同国际接轨。
  妓院自然是出卖灵肉的地方,但仅仅看作色情场所,也是不够的。美国历史学家罗伊·唐娜希尔在《历史中的性》(Sex In History)一书中认为,对盛行多妻制的中国丈夫而言,私家经营的青楼,是躲避家庭责任和纠纷的避风港。这里能提供宁静和松弛,精美的食物与饮料,音乐和舞蹈,当然,也可以提供夜间的殷勤款待。她认为,只提供性满足的妓院一直是很少的。上海社科院历史学者许敏在讨论晚清上海社会生活时也说,租界中的早期妓院还包括社交聚会、美食餐饮和演艺娱乐场所的功能。他说,妓女实际上是第一批在社会上自谋生存的working girl,当时能在社会上抛头露面的女子也惟有她们。只是随着整个近代城市生活从各个方面的逐渐展开,早期妓女的各种社会功能才随之分解和专门化,最后更集中于性服务。长期以来,人们把妓女看成私有制社会妇女遭受摧残蹂躏的畸形产物,但往往忽略了对她们从社会学角度进行全方位的考察和思考。妓女是融合了女人各种特质的复合体,她们把女人的美丽、温柔、善于和男人和谐相处的优点发挥到了极致;同时又将男人琢磨透了,有时利用姿色,有时利用柔弱,巧妙地控制男人,将自己的生活完全寄生在男人身上,从而将女人最美和最恶的两极融会一身。至少在八大胡同,号称“卖嘴不卖身”的清吟小班,门前香车宝马,结交公子王孙,仅靠色相而无公关能力,没有一二手动人心弦的表演技能,不懂得点诗书棋画,恐怕是难以打动恩客的。其中出名者,还在一定程度上卷入上层政治。而不少政治交易和幕后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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