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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怎么就不见?敢是他要守着父母之命,不肯顺从,被你们谋害死么?”那几个吓得不顾命飞跑去了。汝锡进来,对卜氏说。卜氏肚里晓得,遂把衾儿与若素商量的话,对汝锡说了。汝锡道:“如今更好,他若问我要甥女,我正好问他讨命。”斟酌定了,到了傍晚,忽见两个公差进来道:“厍公子告汝,今奉本县签在此。”汝锡看了签笑道:“我正要去告人命,反来问我。今日晚了,在舍权宿,明早同进告状。”
到了明日,同差人入城见县官,递上状词道:
告状生员尤汝锡,为告三斩事:举人厍审文,虺蜴为心,雄狐成性。觊觎甥女冶姿,并未有大礼通名,又素无庚帖媒妁。今此,初二夜,统枭劫入涂舟,系抢犯官沈长卿闺女。一斩。谋奸不从,杀死。二斩。抛尸灭迹。三斩。请法签提。上告。
县官看了,问道:“他告你设美人局,以假的哄骗他千金,你怎么反告这谎状?”汝锡道:“老父母在上,不辩自明。厍审文虑罪难逃,计希抵饰。若说娶为妻,他现有正室;若说娶为妾,焉有两省镇抚肯把闺女与人作妾?要抵赖不是抢,为何黑夜劫到舟中,不到家里,又不停泊,反望西急行?他说曾与婚姻,曾发聘礼,媒人是谁?庚帖在那里?若诬生员哄骗,真的在何处?明明觊觎甥女美色,要明娶时虑生员自然不允,故更深劫去。又恐生员告状,问他要人,反诬告一纸。是先发制人的意思。如今,就算骗他,求老父母着厍审文送假的来,一审便泾渭立分。若没有假的,必定是藏匿不放,要弓虽。女干不从逼死抛尸了。事干重大,求老父母执法。”知县听了,勉强道:“请暂回,我拘审就是。”汝锡谢了出来。这县官,畏侍郎分上,不敢强出牌,唤一书吏,抄出原状,并录汝锡一审口词,着他送至厍公子船里来。
审文找寻新人不着,未知生死,正在纳闷。忽见县吏递上一纸,道:“尤家告了相公,本官差来报到。”审文接来一看,大惊失色。又把汝锡口供一看,一发惊呆。叹道:“我怎么不上紧索了庚帖?这是大破绽了。他告我藏匿不放,弓虽。女干逼死抛尸,我怎么当得起?如今新人不见,我怎么辩得真假?”遂折茶仪二两与来人,再具书仪一封,着得力家人送与县官,说:“家老爷催大相公入京要紧,不及面别。沈小姐其实在船,因尤家没有妆奁,要呕出他聘金,故家相公告这一状。今尤家既以人命来告,我家相公怎肯放妻子到官之理?今既呕不出聘金,何必与尤家作恶。但尤家知相公去了,反要来刁蹬,求老爷调处。我家相公到京,决然在家老爷处力荐。‘你讨了回音,明日来赶船复我。’”打发家人去,就唤水手开船去了。
尤汝锡差人打听,晓得审文惊走。故意到县递一个催审禀单。又恐县中差人严缉,露出马脚,却不去上紧。县官受了审文之托,巴不能延挨下去。以此,逐渐丢做冷局。尤汝锡做了这事,只为这银子,担了许多干系,连日酒也不吃。自悔道:“我若不贪酒,决不应承这亲事,决不容内眷去烧香。我若不醉,娘子亦不敢做此以假易真。”又笑道:“还好,我若醒时,决没有这胆气,敢骗现任侍郎之子,岂不误了外甥性命?咳,可惜衾儿这个丫头,累他担惊受怕,不知逃走何方,又吓得若素黑夜奔走。我的罪孽不浅,此心何安?娘子,我今誓不饮了。自今以后,在家无事,多饮几杯,有事不饮;若到人家,只饮数杯。”遂对天设下大誓来。又道:“我父母许多家私,都被我花费了,何争这三百两银子,后来有甚面目见姐姐只我如今还他四十两聘仪,只说我另赠他二百六十两,上京去探问姐夫,也是至亲之谊。”卜氏道:“如此甚好。你肯回心,你我夫妻怎敢相欺?前日财礼,甥女只取三十两做盘费,又付三十两与衾儿折妆资,余二百四十两俱送我。我见你终日昏昏,故不对你说。今你既有良心,可将二百四十两送入京中,说一时醉后,误应承这事,幸喜甥女走脱。今将此银上来,替完钦件。如此就消释前愆了。”汝锡道:“此言有理。”遂收拾行李,出门而去。
再说衾儿,当夜跨出舱口,上岸而走。天色又黑,不知是甚么所在。一步一跌,弄得浑出汗出,气喘吁吁。约行了一二十里,天色微明。回头一看,这一惊不小。原来是鞋弓袜小,路径高低,虽走了半夜,离着大船不上二三里,那塘上旗杆犹望得见。衾儿慌了,低头乱走。半朝时分,见个老人家,背着包裹前来。衾儿道:“借问一声,要到鹿邑,打从那里去?”老儿道:“小官人,你问得差远。这里往鹿邑,有好几百里,要从项城一路去。你年纪轻,无行李同伴。问这句话,像是从未出门,与那个斗气,私自奔走么?”衾儿吃了一惊,改口道:“不是这等说。昨日是出行好日,我家小厮同一个朋友先起身,我因有事耽搁了,今早约在前面等,忘了地名,故此问你。”老儿指道:“你若走官塘,向西去五里就是。若走内路,向北去三里就是陈村大路了。”衾儿接口谢道:“正是陈村。”遂别过而去。心内想道:若遇刁恶的,险些盘诘出来。遂步步行去。到了上午时分,行过陈树。挨至日中,脚又痛,肚里又饥。忽见路旁树下有块大石,遂走去坐着,把袖中果子取出来吃。叹道:“我记得,**岁时,父亲也是旧家门第,只因与宦官争讼,弄得穷了,要央沈老爷说个分上,将我送他。虽然恩养,终是奴婢。后来父母双亡。有一哥哥,原是饱学,闻得他在京与人作幕。如今天涯海角,举目无亲,不知我前世作甚么孽障,故今日无依无倚。”不觉泪下,忽想道:差了,路上人望见,倘或猜破,大为不便。拭干了眼泪。又想:如今脚又痛,两耳又是穿的。幸喜得路上无人留心细看,若到人家,眼睁睁来瞧着,岂非干系?又无行李,今夜要那里宿?想了半晌,忽想道:我今再挨几里,或撞着尼庵,或见个单村独户贫老人家,只说等人不着,错过了宿店,多送他几钱银子,暂宿一宵。就把几两银子,央他买些行李,叫只船送到鹿邑。那胡楚卿既是才子,自然访得着。纵然寻不出喜新,他在小姐面上绝无不睬之理。
正待要走,只见两匹骡子,坐着两位少年。头戴方巾,身穿华服,面如冠玉。后边驴子,坐一个书童。走近前来,衾儿见前面一人,十分面熟。那前面一人,也不转睛的相衾儿。衾儿越想得像了,问道:“尊兄,贵处那里?”那人道:“鹿邑。”衾儿道:“啊哟,贵姓可是吴么?”那人道:“正是。兄有些面善。”衾儿道:“兄上年可曾住在上蔡么?”那人跳下牲口,一揖道:“曾住的。尊姓甚么?”衾儿也一揖道:“兄别号可是喜新么?”那人见说话跷蹊,只得应道:“正是。你且说尊姓。”衾儿道:“小弟姓衾,曾与兄交易过一件绿葱花金簪的。”那人仔细一相道:“呀!”执着手,即把衾儿曳转一步。不曾想着他是小脚,即跌倒在地。那人急急扶起,对面前两个人道:“你们先走一箭之远,我问几句话就来。”
看官,你道是谁?原来是胡楚卿。他自从八月十六夜,在河南省遇着吴子刚,两个同到遂平,拜见子刚母亲,款待数日,就访问若素。却晓得他家封着墙门,并无消息,不胜浩叹。至九月初二日,子刚雇了两只大船,载着家伙,一只大船坐着母亲,并几房家人妇女,一只小浪船,自与楚卿坐着。初三吉日起身。因楚卿撇不下若素,再要访问,故此与子刚另觅三个牲口,与清书从旱路再走一程,令船只先行,约在汝阳驿下船。今恰好遇着。遂挽衾儿,并坐在路旁石上,问他何故改装至此:“莫非前途有人,效红拂故事么?”衾儿道:“前途有人,转是好了。”遂把小姐与自己事情说了一遍,楚卿道:“原来如此。今小姐在那里?”衾儿道:“也改装与李茂上京去了。”楚卿喜道:“还好。姐姐如今意欲何往?”衾儿道:“小姐选诗,中了胡楚卿,我要到鹿邑访他寻你。”楚卿假惊道:“小姐选中了他,我就没相干了。”衾儿道:“彼时你何不来考?我问你,老实说你究竟是甚等人?到此何干?”楚卿道:“我是平常人,到此访小姐信息,就同一位朋友搬到我家去住。”衾儿见不说访他,就问:“你曾娶亲么?”楚卿哄道:“娶了。”衾儿半晌失色。又问:“因何这等速?”楚卿道:“都似你与小姐,不要等白了头。我问你,如今寻我,是甚么主意?”衾儿假应道:“我央你送我到京里去。”楚卿摇首道:“我未必有这工夫。”衾儿着忙道:“你不肯带我去么?”楚卿此时,两只手执着衾儿的左手,放在自己膝上,笑道:“岂有不带你去之理?我被你拿板惯了,只怕你仍旧拿板。”衾儿把臂一缩,道:“啐,青天白日专讲鬼话。”楚卿道:“不要说了。你不惯牲口,我扶你将就骑了几里,赶至前面,下船去讲。”衾儿道:“有船更妙,只是前面的朋友,我与你怎样相呼?与他怎样相称?”楚卿低头想,道:“我见你嫂嫂。”衾儿惊讶:“这怎样说?”楚卿笑道:“我与你还是兄妹相呼。前面朋友,我与他说明,自不来问你。你自称他吴相公便了。”说罢,两人就起身来。楚卿招手,清书牵驴子来,对衾儿道:“骡子大,恐怕你擘开了牡丹心难嫁人,驴子小些好乘坐。”衾儿微笑道:“活油嘴,未必嫁你。”楚卿道:“果然未必。”清书已牵到,扶衾儿上驴,清书跟着。楚卿上骡先行,对子刚说其原故。子刚称赞。行了十余里,到了汝阳驿河口,恰好船到。子刚道:“兄与贵相知一处坐,小弟与家母同舟。”楚卿道:“如此更妙。晚上再换罢。”
各下了船,吃些酒饭。楚卿道:“当初,豆腐店寄的字,是那个写的?”衾儿遂把夫人如何发怒,小姐如何回答,“因你逃走,怜念你,故小姐替我写这字。谁教你无情不来?”楚卿道:“原来如此,是我胆小走了。如今老爷还欠多少钱粮?小姐几时才得嫁?”衾儿道:“还少三千五百二十两,完了银子,老爷出来就嫁与胡楚卿去。”楚卿道:“我想,小姐必要嫁我。”衾儿道:“他是有名秀才,老爷中过诗的,怎么嫁到你?”楚卿道:“他会作诗,我也会作诗,小姐也曾鉴赏过的。我替你老爷纳几千银子,小姐怕不是我的?”衾儿道:“你说娶过了,难道再娶一个?你夫人肯容么?”楚卿道:“一个是容的,两个就未必。我爱你小姐,必定要娶的。”衾儿见不说要娶他,又问道:“尊夫人甚么门楣?可是才貌双全么?”楚卿道:“他父亲也做个两省,若不是才貌双全,我也不娶了。”衾儿默然。楚卿暗笑。又问:“姐姐,你今日若不遇我,宿在那里?”衾儿遂将或住尼庵,或寻贫老说一遍。楚卿道:“果然高见。但今日该谢我一谢,省得你几两银子买铺盖,就与我抵足罢。”衾儿叹道:“我也是名门旧族,只因父亲好讼,以致颠沛。况你既有妻子,又要娶我小姐,是个薄幸人,后来置我何地?我来错了。”抛下泪来。楚卿笑道:“这样不经哄的,当初我在你家,受你若干勒,今日略说几句,就哭起来。”衾儿听说是哄他,不哭了。
天色已晚,船俱停泊。大船上托过四盘盛果,十样色菜,点上两枝红烛。两个妇女抱过红毡锦被。又一个丫头,掇一只小皮箱,中间取出鲜明女装,并一副首饰,对楚卿道:“我家相公说,今日是好日,请相公成亲。”衾儿踌躇不安。楚卿道:“多谢你家相公,且拿回去,还有斟酌。”三个丫头妇女那里肯?掩上窗门,都过去了。楚卿取梳匣出来道:“姐姐请梳装。你喜星照命,昨夜厍公子不曾成亲,今晚我替你补救了。”衾儿道:“我今日不是私奔,你又不是无家,今才到舟中就成起亲来,后日被人谈论,你也做人不得,我也没体面了。”楚卿道:“有理,教他取了方才的衣饰铺盖过去,只说你住在后舱,我住前舱,到家择日做亲可好?”衾儿道:“一发差了。掩耳偷铃,无私有弊。若如此,当初你在我家早已做了。”楚卿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难道你这样秃情不肯了?”衾儿道:“堂堂女子,决不干这勾当。如今吴老安人总是晓得,也不必梳头,趁夜无人看见,待我过船去,换吴相公过来。吩咐家人女使,勿露风与水手们,以避厍家挨访。待到你家做亲未迟。”楚卿一揖道:“可敬!”遂唤清书,附耳低言,过大船去。
少顷,开了两边子,子刚船头上来,衾儿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