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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楼-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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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耕便

    山田十亩傍柴关,护绿全凭水一湾。

    唱罢午鸡农就食,不劳妇子闽田间。

    课农便

    山窗四面总玲珑,绿野青畴一望中。

    凭几课农农力尽,何曾妨却读书工?钓便

    不蓑不笠不乘筰,日坐东轩学钓鏊。

    客欲相过常载酒,除投香饵出轻阚。灌园便

    筑成小圃近方塘,果易生成菜易长。

    抱瓮太痴机太巧,从中酌取灌园方。

    汲便

    古井山厨止隔墙,竹稍一段引流长。

    旋烹苦茗供佳客,犹带源头石髓香。

    浣濯便

    烷尘不用绕溪行,门里潺盢分外清。

    非是幽人偏爱洁,沧浪逼我濯冠缨。

    樵便

    臧婢秋来总不闲,拾枝扫叶满林间。

    抛书往课樵青事,步出柴扉便是山。

    防夜便

    寒素人家冷落村,只凭泌水护衡门。

    抽桥断却黄昏路,山犬高眠古树根。

    还有《吟便》《眺便》二首,因原稿散失,记忆不全,大约说是纯赖天工、不假人力之意。此等福地,虽不敢上希蓬岛、下比桃源,方之辋川、剡溪诸胜境,也不至多让。谁想贼氛一起,践以兵戎,遂使主人避而去之,如掷敝屣,你道可惜不可惜!今日这番僭妄之词,皆由感慨而作,要使方以外的现任司马、山以内的当权宰相,不可不知天爵之荣,反寻乐事于蔬水曲肱之外也。

    如今说个不到乱世先想居乡的达者,做一段林泉佳话、麈尾清谈,不但令人耳目一新,还可使之肺肠一改。人人在市并之中,个个有山林之意,才见我作者之功,不像那种言势言利之书,驱天下之人而归于市道也。

    明朝嘉靖年间,直隶常州府宜兴县有个在籍的大老,但知姓殷,不曾访得名字,官拜侍讲之职,人都称为“殷太史”。他有个中表弟兄,姓顾,字呆叟,乃虎头公后裔,亦善笔墨,饶有宗风。为人恬澹寡营,生在衣冠阀阅之乡,常带些山林隐逸之气。少年时节与殷太史同做诸生,最相契密。但遇小考,他的名字常取在殷太史之前,只是不利于场屋,曾对人立誓道:“秀才只可做二十年,科场只好进五六次,若还到强仕之年而不能强仕,就该弃了诸生,改从别业。镊须赴考之事,我断断不为。”不想到三十岁外,髭须就白了几根。有人对他道;“报强仕者至矣,君将奈何?”呆叟应声道:“他为招隐而来,非报强仕也。不可负他盛意,改日就要相从。”果然不多几日,就告了衣巾,把一切时文讲章与镂管穴孔的笔砚尽皆烧毁,只留农圃种植之书与营运资生之具,连写字作画的物料,都送与别人,不肯留下一件。人问他道:“书画之事与举业全不相关,弃了举业,正好专心书画,为什么也一齐废了?”呆叟道:“当今之世,技艺不能成名,全要乞灵于纱帽。仕宦作书画,就不必到家也能见重于世。若叫山人做墨客,就是一桩难事,十分好处只好看做一分,莫说要换钱财,就赔了纸笔白送与人,还要讨人的讥刺,不如不作的好。”知事的听了,都道他极见得达。

    他与朋友相处,不肯讲一句肤言,极喜尽忠告之道。殷太史自作宦以来,终日见面的不是迎寒送暖之流,就是胁肩馅笑之辈,只有呆叟一人是此公的畏友。凡有事关名节、迹涉嫌疑、他人所不敢言者,呆叟偏能正色而道之。至于挥麈谈玄,挑灯话古,一发是他剩技,不消说得的了。所以殷太史敬若神明,爱同骨肉,一饮一食也不育抛撇他。他的住处去殷太史颇远,殷太史待他虽然不比别个,时时枉驾而就之。到底仕宦的脚步轻贱杀了也比平人贵重几分,十次之中走去就教一两次,把七八次写帖相邀,也就是折节下交、谦虚不过的了;何况未必尽然,还有脱略形孩来而不往的时候。况且宜兴城里不只他一位乡绅,呆叟自废举业以来,所称“同学少年多不贱”者又不只他一个朋友,人人相拉,个个见招,哪里应接得暇?若丢了一处不去,就生出许多怪端,说:“一样的交情,为什么厚人而薄我?”呆叟弃了功名不取,丢了诸生不做,原只图得“清闲”二字,谁想不得清闲,倒加上许多忙俗,自家甚以为耻,就要寻块避秦之地。况且他**山居,一生厌薄城市,常有耕云钓月之想,就在荆溪之南、去城四十余里,结了几间茅屋,买了几亩薄田,自为终老之计。起初并不使人与闻,直待临行之际,方才说出。少不得众人闻之,定有一番援止。

    暂抑谈锋,以停倦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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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过楼 第二回纳谏翁题楼怀益友 遭罹客障面避良朋
    呆叟选了吉日,将要迁移,方才知会亲友,叫他各出份资与自己饯别,说:“此番移家,不比寻常迁徙,终此一生优游田野,不复再来尘市。有人在城郭之内遇见顾呆叟专者,当以‘冯妇’呼之。”众人听了,都说:“此举甚是无谓。自古道:‘小乱避城,大乱避乡。’就有兵戈扰攘之事,乡下的百姓也还要避进城来,何况如今烽火不惊,夜无犬吠,为什么没缘投故竟要迁徙下乡,还说这等尽头绝路的话?”呆叟道:“正为太平无事,所以要迁徙下乡。若到那大吠月明、烽烟告急的时节,要去做绿野耕夫,就不能够了。古人云:‘趋名者于朝,趋利者于市。’我既不趋名,又不趋利,所志不过在温饱。温莫温于自织之衣,饱莫饱于亲种之粟。况我素性不耐烦嚣,只喜高眠静坐,若还住在城中,即使闭门谢客,僵卧绳床,当不得有剥啄之声搅人幽梦,使你不得高眠;往来之札费我应酬,使人不能静坐。希夷山人之睡隐,南郭子綦之坐忘,都亏得不在城市;若在城市,定有人来搅扰,会坐也坐不上几刻,会睡也睡不到论年,怎能够在枕上游仙,与嗒然自丧其耦也?”众人听了,都说他是迂谈阔论,个个攀辕,人人卧辙,不肯放他出城。呆叟立定主意,不肯中止。众人又劝他道:“你既不肯住在城中,何不离城数里在半村半郭之间寻一个住处?既可避嚣,又使我辈好来亲近。若还太去远了,我们这几个都是家累重大的人,如何得来就教?”呆叟道:“入山惟恐不深,既想避世,岂肯在人耳目之前?半村半郭的,应酬倒反多似城内,这是断然使不得的。”回了众人,过不上几日,就携家入山。自他去后,把这些乡绅大老弄得情兴索然。别个想念他还不过在口里说说,独有殷太史一位,不但发于声音,亦且形诸梦寐;不但形诸梦寐,又且见之羹墙。只因少了此人,别无诤友。难道没些过失,再没有一人规谏他?因想呆叟临别之际,坐在一间楼上,赠他许多药石之言,没有一字一句不切着自家的病痛;所以在既别之后,思其人而不得,因题一匾名其楼曰“闻过搂”。

    呆叟自入山中,遂了闲云野鹤之性,陶然自适不啻登仙。

    过了几月,殷太史与一切旧交因少他不得,都写了恳切的书,遣人相接,要他依旧入城。他回札之中,言语甚是决烈。众人知道劝他不回,从此以后,也就不来相强。一日,县中签派里役,竟把他的名字开做一名柜头,要他入县收粮,管下年监兑之事。差人赍票上门,要他入城去递认状。呆叟甚是惊骇,说:“里中富户甚多,为什么轮他不着?

    我有几亩田地,竟点了这样重差?”差人道:“官错吏错,来人不错。你该点不该点,请到县里去说,与我无干。”呆叟搬到乡间未及半载,饭稻羹鱼之乐才享动头,不想就有这般磨劫;况且临行之际曾对人发下誓言,岂有未及半年就为冯妇之理?只得与差人商议,宁可行些贿赂,央他转去回官,省得自己破戒。差人道:“闻得满城乡宦都是你至交,只消写字进去,求他发一封书札,就回脱了,何须费什么钱财!”呆叟素具傲骨,不肯轻易干人;况有说话在先,恐为众人所笑,所以甘心费钱,不肯写字。差人道:“既要行贿,不是些小之物可以干得脱的,极少也费百金,才可以望得幸免。”呆叟一口应承,并无难色,尽其所有,干脱了这个苦差。未免精疲力竭,直到半年之后,方才营运得转。正想要在屋旁栽竹,池内种鱼,构书属于住宅之旁,蓄蹇驴于黄犊之外,有许多山林经济要设施布置出来。

    不想事出非常,变生不测,他所居之处,一向并无盗警,忽然一夜,竟有五七条大汉,明火执仗打进门来,把一家之人吓得魂飞胆裂。呆叟看见势头不好,只得同了妻子立过一边,把家中的细软任凭他席卷而去。既去之后,捡着几件东西,只说是他收拾不尽、遗漏下来的;及至取来一看,却不是自己家中之物,又不知何处劫来的。所值不多,就拿来丢过一边,付之不理。他经过这番劫掠,就觉得穷困非常,渐渐有些支撑不去;依旧怕人耻笑,不肯去告贷分文。心上思量说:“城中亲友闻之,少不得要捐囊议助,没有见人在患难之中坐视不顾之理。

    与其告而后与,何如不求而得?”过不上几日,那些乡绅大老果然各遣平头,赍书唁慰。书中的意思便关切不过,竟像自己被劫的一般。只是一件可笑:封封俱是空函,并不见一毫礼物,还要赔酒赔食款洽他的家人。心上思量道:“不料人情恶薄,一至于此!别人悭吝也罢了,殷太史与我是何等的交情,到了此时也一毛不拔,要把说话当起钱来,总是日远日疏的缘故。

    古人云‘一日不见黄叔度,鄙吝复生。’此等过失皆朋友使然,我实不能辞其责也。”写几封勉强塞责的回书,打发来人转去。从此以后,就断了痴想,一味熬穷守困。又过了半年,虽不能够快乐如初,却也衣食粗足,没有啼饥号寒之苦。不想厄运未终,又遇了非常之事。忽有几个差人赍了一纸火票上门来捉他,说:“其时某日拿着一伙强盗,他亲口招称,说:‘在乡间打劫,没有歇脚之处,常借顾某家中暂停。虽不叫做窝家,却也曾受过赃物,求老爷拘他来审审。’”呆叟惊诧不已,接过票来一看,恰好所开的赃物就是那日打劫之际遗失下来的几件东西,就对了妻孥叹口气道:“这等看来,竟是前生的冤孽了!我曾闻得人说:‘清福之难享,更有甚于富贵。’当初有一士人,每到黄昏人静之后,就去焚香告天,求遂他胸中所欲,终日祈祷,久而不衰。忽然一夜,听见半空之中有人对他讲道:‘上帝悯汝志诚,要降福与汝,但不知所愿者何事?故此命我来询汝。’士人道:‘念臣所愿甚小,不望富贵,但求衣食粗足,得逍遥于山水之间足矣。’空中的人道:‘此上界神仙之乐,汝何可得?若求富贵则可耳。’就我今日之事看来,岂不是富贵可求,清福难享?命里不该做闲人,闲得一年零半载,就弄出三件祸来,一件烈似一件。由此观之,古来所称方外司马、山中宰相其人者,都不是凡胎俗骨。这种眠云漱石的乐处,骑牛策蹇的威风,都要从命里带来,若无夙根,则山水烟霞皆祸人之具矣。”说了这些话,就叫妻孥收拾行李,同了差役起身。喜得差来的人役都肯敬重斯文,既不需索银钱,又不擅加锁钮,竟像奉了主人之命来邀他赴席地一般,大家相伴而行,还把他逊在前面。

    呆叟因前番被动,不能见济于人,知道世情恶薄,未必肯来援手,徙足以资其笑柄,不如做个硬汉,靠着“死生由命”四个字挺身出去见官,不想到近城数里之外,有许多车马停在道旁,却像通邑的乡绅有什么公事商议聚集在一处的光景。呆叟看了,一来无颜相见,二来不屑求他,到了人多的地方,竟低头障面而过。不想有几个管家走来拽住,道:“顾相公不要走,我们各位老爷知道相公要到,早早在这边相等,说有要紧话商议,定要见一见的。”呆叟道:“我是在官人犯,要进去听审,没有工夫讲话。且等审了出来,再见众位老爷,未为晚也。”那几个管家把叟望紧紧扯住,只不肯放,连差人也帮他留客,说:“只要我们不催,就住在此间过夜也是容易的,为何这等执意。”正在那边扯拽,只见许多大老从一个村落之内赶了出来,亲自对他拱手,道:“呆叟兄,多时不会,就见见何妨,为什么这等拒绝?”说了这一句,都伸手来拽他。呆叟看见意思殷勤,只得霁颜相就,随了众人走进那村落之内,却是一所新构的住居。

    只见:柴关紧密,竹径迂徐。篱开新种之花,地扫旋收之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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