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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三桂恭恭敬敬地答道:
“晚辈就是,名三桂。”
张老头叹道:
“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啦!”上下把吴三桂打量了一遍,心生爱意,“能否请小英雄到寒舍一叙?”
吴三桂知道这张老头是一个异人,能够得到他的邀请已是莫大的荣幸,连声道:
“晚辈很荣幸。”
吴三桂拴好战马,与张老头一块走进去。
这是一个幽静的院落,院子里青砖铺地,有瓦房,有过厅,有木厦。一排整齐而素雅的房屋,墙壁是砖边石心,顶上全是大瓦,瓦脊一条龙,上边雕画着图案……
吴三桂打量着这一切。
张老头把吴三桂让进房里,二人在暖烘烘的炕上面对面盘腿坐下,张老头便开始讲史,从三皇五帝开始到秦始皇这些帝王的冒险、治国、报负,迅速抓住了吴三桂的心。
这张老头学识渊博。特别是对历代帝王的功过评说,让吴三桂听得入迷。
吴三桂听了一整天,天渐渐暗下来,才想到该回家了,走的时候,他对张老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说道:
“前辈,晚生能常来听您谈古论今吗?”
张老汉哈哈一笑,道:
“我这门为你开着,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从此以后,吴三桂一练完兵他就骑马到张老头家。这大张老头正讲到:
“——曹操大军东南向前进,一时疫病流行,初次与孙刘联军交锋就受到挫折。周瑜召集军事会议研究对策,黄盖主张火攻,并以假投降接近曹操的连环船……
吴三桂听到这儿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他慌忙回过头一看惊呆了:
只见一个凄凄楚楚、袅袅婷婷大约只十四五岁的少女站在自己身旁。少女粉面含春,犹如桃花,十指尖尖,犹如剥葱捧着茶站在那里。
吴三桂看呆了。
只听张老着说道:
“蕙兰快过来拜见总兵大人的少爷吴公子。”
蕙兰放下手中的茶,向吴三桂深深施了一礼道:
“拜见吴公子。”
吴三桂在蕙兰这一拜之下才回过神来,忙回礼道:
“姊姊好。”
抬起头,与蕙兰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正碰在一起,吴三桂如遭电击一般,全身一颤,蕙兰脸一红,慌忙垂下头,匆匆走进里屋。
吴三桂呷着蕙兰送来的茶,张老头接着讲:
“——这天夜晚,黄盖带领一些轻型战船,装满柴草膏油,后边拖着小船,趁着风势,前去投降。在接近曹操的连环船时,点起火来,引着了连环船……”
此时的吴三桂一句也没听进去,脑袋里只有蕙兰那双温柔的眼睛,那如一潭湛蓝而深邃的碧波,让吴三桂感觉到美的深不可测。那双眼睛击碎了他一颗紧硬的心,他发现自己的需要是那么陌生,不是吴家勇士,也不是战马与战场,而是另外的一些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
那天,吴三桂丢魄失魂地离开了张老头家。第二天、第三天仍没去张老头家。他怕那双眼睛,在那双眼睛下面他发觉自己不是一个叱咤疆场的将军,而是一个很懦怯的软蛋;在那双眼睛下面他发现自己是那么渺小与弱微,他现在明白了方云舒为什么会变成那副样子,现在他在体验出其中滋味是这样苦涩,又是这样的甜蜜。
吴三桂日夜思念着她——蕙兰,又害怕见到她,他每天很早就骑马到了她的院门前,就是没勇气伸手去敲门,在紧闭的院门外徘徊良久,骑马又飞奔而去。
吴三桂变得忧郁而焦躁,变得矛盾而暴躁,他对他的吴家勇士也凶起来,有时在泥里水里雪里往死里训练,有时几天懒得去理他们;有时一个人独坐,有时一个人抱着酒坛狂饮……他的勇士门看到他们的千总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似的。
勇士中心最细心又有计谋的牛良亮看出了吴三桂的心病,嘻嘻一笑,说道:
“咱们的干总想女人哩!”
木是采花盗贼出身的牛良亮走到吴三桂身边,低声说道: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包你快乐!”
吴三桂眼睛一亮,问道:
“有这么个地方?”
“当然有,你去了就知道。”牛良亮说。
吴三桂跟着牛良亮走,去寻找那个快乐,那个能忘掉忧愁的地方——春丽院。
这是辽东一家别致的大妓院。
这里每天都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春丽院”三个隶书体字,沉厚有力。从门面上看毫无青楼的艳丽奢华之风,门口两只大石狮子十分严肃地望着路人。门里送客人的小姐们显得体面大方,很少有那种低等妓院里那种火辣辣或者柔情似火的目光,在你身上打量来打量去,也没有那种发嗲的告别仪式:——
“李老爷,下次再来呀……千万别忘了呀……”
更没有许多种声音朝你抛来,然后设法掏空你的口袋。
这牛良亮知道不能把吴三桂这样有钱有势的千总爷往那种低等的妓院带。
吴三桂见这春丽院门前不停的轿子来来往往,而且全是上乘轿子,每顶轿子都是精工细作而成,看上去很华丽,有红绿这些耀眼的颜色构成外表色,从装饰还可以看出轿主人的身份。
吴三桂从这些轿子上看出,来这里的有当官的,也有经商的,都是一些有身份的人物。
吴三桂跟着牛良亮进入春丽院,老鸨忙不迭地迎上来,热情地招呼道:
“哟,公子来了,请。”
吴三桂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那么多打扮得花枝招展,高高矮矮的姑娘走来走去,而且每个男人一见面就缠缠绵绵地与女人拥抱在了一起……
吴三桂更不知道招呼他的这位老鸨当年也是红透半天的粉头,许多公子哥为她倾家荡产,为的是一夜风流。现在四十多岁了,日月不饶人,脸上的细纹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而且四处蔓延开来,只是那双眼睛尚能发挥一些调情的效力。如果脱去她的衣服,会发觉她身上的皮肤却让许多年轻姑娘也自叹不如,皮肤润滑细腻不说,单看那双峰,仍旧挺如处子,上边两颗小豆子高傲地向前顶着……
吴三桂有十六、七岁,对这个地方太陌生了,他茫然地看着这一切。这时牛良亮走到老鸨身旁对老鸨耳语了几句。
老鸨把牛良亮上下打量了几眼说道:
“大人这个价钱可大了!”
牛良亮轻蔑他说道:
“这是咱们堂堂总兵大人的千总少爷,多大的钱出不起,太小瞧人了吧。”
老鸨走到吴三桂面前,用香喷喷的手帕扑打着他前胸,柔声道:
“哟,多俊的公子呀,第一次来吧,我一定让你高高兴兴,下次还来。”
老鸨说完扭头朝楼上扬声喊道:
“水仙,来客人了。”
声音悠扬而脆甜,吴三桂觉得十分动听。
牛良亮在前面引路,吴三桂上了楼,推开门只见一女子穿着薄薄的单缣旗服,胸脯高耸,胴体丰满,曲线优美,脸上涂着一层粉,双眼暗淡而慵倦,神情疲惫肆无顾忌地打量着吴三桂。
吴三桂看着这女子想起了蕙兰,这女子虽然打扮妖艳时髦,可怎么能与蕙兰相比呢?
蕙兰文静纯洁得似幽谷中的兰花,她的双眼多情又会说话……
吴三桂怔怔地站在那里。
牛良亮对吴三桂说道:
“公子,你进去吧!”
吴三桂在这瞬间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满脸通红。回头狠狠给了牛良亮一耳光,大步走出了春丽院。
牛良亮捂着打痛了的脸,一溜小跑跟在后面,他只想到所有的人都喜欢这个地方,没想到吴三桂并不喜欢。
吴三桂回到营房,让兵丁狠狠打了他这勇士五十大板屁股,大骂道:
“你以后再出这样的主意,我就砍了你的脑袋。”
牛良亮吓得一声不敢吭。
吴三桂一夜不眠,好容易等到天亮,骑着马踏着薄冰跑到张老头家门前。
此时已是残冬时节,冬天快完了,风刮起来,还是很冷。那些堆在路弯的累累积雪,经过一个漫长的冬天,雪堆渐渐变成了灰色,松软起来,表面也溶成一道道的小沟。
吴三桂在紧闭的院门前徘徊良久,长叹一口气上马就要离去之时,“吱呀!”一声,紧闭的院门开了,张老头走出来说道:
“吴公子,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屋呢,我一直想着给你讲刘备。这几天你干什么去了?”
吴三桂忙说道:
“我来得太早,怕扰了您睡觉,这几天我有别的事,忙得脱不开身。”
“那快进屋吧!”张老头说。
吴三桂跟着走进院里,他看到了蕙兰正撩着帘子深情地看着他,当二目相触之时,蕙兰的脸一红,一垂头似受惊的小猫一样躲进了帘子后面。
吴三桂一碰到蕙兰的目光,觉得自己的心挨了重重一击,忽然有种热辣辣麻酥酥的感觉,从他胸口蓬蓬勃勃地窜腾出来。
吴三桂似没有知觉的木偶一般坐在热得暖暖和和的炕上,坐了好一会儿才听清张老头正在讲:
“——刘备下令关羽发起夺取襄樊的战役,蜀军节节胜利。直接威胁着许都的安全。曹操使用离间计,鼓励孙权趁关羽后方空虚,夺取荆州。关羽受到北曹南吴的夹击,兵败而死。东吴夺回荆州。……”
张老头的讲史很吸引住了吴三桂,他收住胡思乱想的心,专心致志听张老头顺着年代、历史的演变,以及个人的风去变换,人生际遇从他口中流淌出来。
这些大大开阔了吴三桂的思维和视野,张老头教给了他很多东西。他从各个历史朝代的成功帝王身上学到许多政治观点,治国经验。
这天,吴三桂从早晨听到中午,该吃中午饭了,平日他是回家去吃了午饭休息一会儿后再过来。为了想多看几眼蕙兰,张老头只稍微留了一下,便答应下来一同吃中午。
吃完午饭张老头倒在炕上休息。
吴三桂坐在炕上胡思乱想了一会后,便下炕走到院子里。
这张老头家就三个人,蕙兰是他最小的女儿,另一个就是家仆,一个独眼驼背的老头。
吴三桂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在另一个房间透过窗户又看到了蕙兰,蕙兰坐在炕上正在一针一线专心致志地做女红。他看到了她那长长的忽闪忽闪的睫毛,看到了她那葱段般细细长长的手……
吴三桂虽然站在寒冷的院子里,他仍觉得身上有点热腾起来,感觉到血液在快速的流动,心跳在加速。
吴三桂同时还看到蕙兰蛋形的脸庞是那么完美,脸的轮廓线柔顺而流畅,肤色润白微红,极其细腻光滑,几乎呈半透明状,如丝帛如玛瑙,更像春天的湖泽深处,被逆光隐隐穿透了的一枚白天鹅蛋。蕙兰一头乌黑柔软的秀发高高挽起,发髻如一只曲颈小黑天鹅。
吴三桂小小年纪从未接触过任何异性,可他对女人有着天生的鉴赏能力,他站在那里忘情地看着蕙兰,良久,不知哪来的勇气,大步走上前去,敲门。
房里的蕙兰问:
“谁呀?”
吴三桂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姊姊,我可以进来吗?”
蕙兰一阵慌乱,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时,吴三桂已推开门站在了她面前。
蕙兰羞得满脸通红,头垂得低低的,看着手中正绣的一朵荷花,再也绣不进去第二针。
吴三桂也手足无措,不知自己是该站着好,还是坐着好,一时僵在那里。
还是蕙兰先说话了:
“你请坐吧!”
莺声燕语,声音很轻。
吴三桂一言不发依顺地在炕沿上坐下,半晌才说:
“姊姊你真美。”
蕙兰嗔怒地看了吴三桂一眼,复垂下头,脸仍是红红的,过了半晌才说道:
“这好几天不见你,你去哪儿了?”
蕙兰问吴三桂。
吴三桂也慢慢自然下来,说道:
“那我说说老实话。”
“你就说吧!”蕙兰说。
吴三桂抬起头匆匆看了蕙兰一眼,说道:
“我怕见你,我不敢进来。”
蕙兰听吴三桂这样说,“噗哧”一声笑了,忙伸手去捂张开的嘴唇,仍掩不住一口玉牙和两片鲜红的娇唇。
“你为什么要笑?”吴三桂不解的问。
“我笑你一个领兵的将军,一天挥着刀打打杀杀还怕我一个弱女子。”蕙兰说。
“你看见我带过兵?”吴三桂问。
“嗯”蕙兰点点头,“我一听见马蹄声就对着门缝往外看,骑在马上,身穿盔甲,手拿大刀,好威风,我要是一个男儿就去参军。”
“你看见过我吗?”吴三桂小心翼翼地问。
“看见过,骑在马上好威武,年纪这么小,就是千总,真了不起,就是太凶了。”蕙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