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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俄见状,也朝胤禛跪拜话别,上马追随而去。
尘烟滚滚,将二人身影湮没其中,再难辨别。
胤禛回到宫中,听得宫人来报,说乌雅氏要见自己,他近日心情烦躁,想也没想就要回绝,却思及前些日子胤禩所劝,不由心念一转,着宫人先去禀报,他随后便至。
到了永和宫,却见那拉氏早已在那里,与乌雅氏有说有笑,而且看皇后神色,也颇为欣喜,胤禛心下奇怪,面上却中规中矩朝乌雅氏请安行礼。
“罢了,行什么礼,起来吧。”乌雅氏见了他,神色虽不如看到皇后那般慈霭,但也没了前些日子的冷硬。“方才皇后还和哀家说,这正月就快到了,先帝的丧期也过了,这宫里头怪冷清的,正可以好好热闹一番。”
胤禛看了那拉氏一眼,点点头道:“应该的,皇额娘想怎么操办,告诉皇后一声就好,您别太累了,届时把弘明弘春他们,都接进宫来陪您住几天。”
乌雅氏听他主动提起,面色又好了不少。“那样就显得老婆子偏心了,传出去对皇帝的名声也不好,若是要接,就把几个年纪小点的孩子都接进来,像老十的孩子弘暄和老十三的孩子弘昌,他们的阿玛去了那么远的地方,皇帝正该好好抚慰一下他们的家眷。”
胤禛见生母这一番话下来,也有了些母仪天下的自觉和气度,不由笑道:“都听皇额娘的。”
乌雅氏满意颔首,又道:“这几日听说因着西北和八旗生计的事,皇帝都没能睡个囫囵觉?”
不待胤禛回答,便续道:“新朝新气象,忙些也是正常,后宫不得干政,哀家是记着的,只是我瞧皇帝气色不大好,还要多保重才是,这江山社稷,现在就指望着你一人了。”
“皇额娘放心,儿子会注意的。”
那拉氏见他们母子相谈甚欢的模样,抿唇一笑,借口还有事便先行告退了。
“皇帝还没用午膳吧,不若今日就留下来一起?”乌雅氏从未对儿子如此和颜悦色过,见他面色柔和的模样,心头也有些不自在,不由问道。
“如此就有劳皇额娘了。”胤禛一愣,也不推辞。
眼前的人,毕竟是十月怀胎生下他的生身之母,就算再怎么偏爱十四,内心深处,总还渴望着她有一天回过头来,也能发现自己的好,只是经历了太多失望的他,此时虽还有些意外乌雅氏的行止,也不敢抱着太多希望。
用膳时母子交流不多,但也没有以往那般僵硬的气氛,胤禛这才渐渐放下心来,略略有些惊喜。
莫不是老天爷开眼,这生母终于也对自己和颜悦色起来,他只盼着这样的场景,不要轻易消散。
兴许是听到胤禛的渴望,接下来的几天,胤禛每日昏定晨省,到永和宫请安,母子俩也不再见面就争执,反倒颇有些和乐融融的景象,胤禛只当胤禩和那拉氏的劝告起了效果,被乌雅氏听进去,便也有些高兴。
眼瞅着正月将近,一日胤禛下朝,又到永和宫去,乌雅氏也照例留他用膳,席面看上去比平日的还要丰盛几分。
胤禛诧异道:“这可是有何喜事?”
乌雅氏强笑道:“哪里有什么喜事,不过是见你平时用得少,特地让他们多做了几道菜,想着让你多吃点。”
胤禛心头一暖,也没注意她神色有异,便笑道:“皇额娘有心了,不过朕不大爱吃荤菜,平日也多以素菜为主。”
话虽如此,却还一面握箸去夹起一块咕噜肉,送进嘴里。
乌雅氏见他神色愉悦,想了想,终是忍不住开口道:“既是年节将近,你那两个弟弟一直被关着也可怜,不若将他们放出来吧。”
胤禛停了动作,微微皱眉。
他虽不喜乌雅氏又提起十四,但这些日子毕竟母子相处也融洽,他不愿因为这件事情生了嫌隙,便想着该如何解释。
乌雅氏见他不言语,只当胤禛不愿,不由急了起来,话也脱口而出:“你若不肯放人,这节哀家也不想过了!”
胤禛生平最恨别人要挟,闻言立时沉下脸色。
“皇额娘这是何意?”
乌雅氏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十四是你同母弟弟,也是我的亲生骨肉,你怎的就狠心至此,非要将我们母子俩相隔,看着老婆子思念爱子而死才甘愿,是也不是?”
胤禛也不辩解,只冷笑道:“是又如何?”
乌雅氏气得发抖:“好好,没想到哀家竟生了个白眼狼,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下文是什么,她却没说出来,瞧着胤禛的眼神,竟似仇人一般。
胤禛不再看她,起身径自往门口走去,身后传来碗碟被摔至地上的声响,他也没再回头看过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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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夺储失败之后,允禟便与十四被分别软禁于皇宫内的偏殿中,那地方相当于冷宫,没有皇帝的手谕,谁也不准入内。
胤禩去时,带了御赐的令牌,侍卫们认得他的身份,也不敢多加拦阻,便让他进去了。
胤禛倒没有苛待他们,殿内摆设一应俱全,只是偌大宫殿空荡荡的,就只有一个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应,以允禟与十四的身份,自然受不了。
“八哥!”允禟正坐在窗前发呆,见了来人,一怔之后便扑将上来,惊喜交加。
“是不是让你来放我出去的?!”
胤禩看着他狂喜的神态,有些不忍,回手扶住他的臂膀,安慰道:“你先坐下,我是来看看你的。”
允禟眼中的光彩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他放开抓着胤禩的手,失魂落魄地回到椅子上,一屁股坐下,再不开口。
胤禩看了他半晌,见他除了消瘦一些,也没有被苛待的痕迹,便放下心来,实际上他这么长时间都没来探望允禟,也抱着希望他经此磨难,能够大彻大悟的心思,存心让他多吃点苦头。
“宜妃娘娘被接到五哥府上颐养天年,你府里头那些人,我也使人照顾着,他们一切都安好。”
见他不说话,胤禩也不着急,自顾倒了杯茶,又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允禟苦笑一声:“多谢八哥了。”
胤禩正色:“你别谢我,该谢的是皇上,以你的所作所为,若不是皇上开恩,只怕这会儿抄家流放,也在情理之中。”
允禟有些颓丧:“我已经后悔了,可是后悔又能怎样,十四被囚禁的地方离我这里不远,我夜夜都能听到他的喊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过得比我还惨,只盼我有生之年还能出去看一看额娘,也就无憾了。”
“你后悔了,还不行,得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当初我是怎么劝你来着,你不但不听,还嫌我多事。”胤禩顿了顿,“老十请缨去西北了,临走前还托我多照看你。”
允禟苦涩道:“老十总算偿了他的夙愿了,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没用,连送他一程都不行。”
胤禩看着他坐在那里低着头,就想起两人小时候的模样,不由拍拍他的肩头。“你若肯听我一句劝,别再掺和那些事情,八哥怎么也要保你平安出去。”
允禟一愣,随即狂喜。“八哥?!”
胤禩一笑:“怎么,这里待得舒服,不想出去了?”
“当然不是了!”允禟也顾不上仪态了,紧紧握住他的手,一边将他抱住。“八哥,我的好八哥,我就知道你没忘了我,从小到大,就你和老十对我最好,都怪我被贪欲蒙了脑袋,此生若能出去,定然不会再重蹈覆辙!”
“你莫高兴得太早,我也只能尽力而为,成与不成,还要看你自己了。”胤禩笑道,先前他曾试探地询问过胤禛,知道对方并没有置允禟于死地的意思,只不过想关他个几年,让他彻底失去争胜之心。
毕竟这辈子少了自己的因素,允禟与胤禛之间也并没有结下死结,充其量不过是个从犯,不至于落得被圈禁到死的下场。
只是十四那边……
胤禩暗叹了口气,没有再想。
又与允禟说了几句,胤禩从偏殿出来,忽地眼睛一疼,脚下正巧踩空了台阶,往前摔了一下,幸而赶忙抓住手边的栏杆,才免于滚下台阶的命运。
守在门口的侍卫吓了一跳,忙上前过来扶。
“王爷!”
“我没事。”他摆摆手,拿出一个装着碎银的锦囊放在他手里。
“多谢了,这个赏你们,给兄弟们拿去吃酒。”
“这……”那侍卫涨红了脸,有点迟疑。
“权当多谢你们平日里对九弟的照料。”胤禩笑了一下,不容他推辞,也没再多耽搁,便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胤禩去的时候,正赶上了胤禛心情不大痛快。
从乌雅氏那里回来,又收到年羹尧的折子,上头说了自己的种种难处,末了还是一句话,想要钱粮。
他将奏折狠狠摔在桌子上,心中难掩烦躁。
胤禩双目隐隐作痛,便没瞧见胤禛的面色,只是直接说了自己的来意。
“皇上,将人软禁在偏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传出去只怕也让世人误解,眼见年节将近,臣弟恳请让允禟回府与家人团聚。”他的话说得很婉转,只是时机有些不对。
胤禛心头本就有气,一听他提及允禟,又想起十四,不由火冒三丈,可眼前之人毕竟不同,故而他仍旧强压着怒火,淡淡道:“此事暂且不提。”
胤禩一怔,道:“老十去西北前,也曾托臣弟照料允禟,方才臣弟去看过他一回……”
胤禛打断了他,冷冷道:“你去看过允禟?怎的没跟朕提?”
眼前视线有点发暗,胤禩不由微微拧眉。“是臣弟做得不妥,请皇上降罪,只是允禟究其罪责,终不至死,皇上仁慈,何不……”
“谁说他罪不至死?”胤禛冷冷一笑,随手抓起一份文书,就往胤禩跟前掷去。“你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不待胤禩拿起来看,他又道:“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老九和老十四派人在民间散布民谣手稿,说朕的皇位是抢了老十四的,说朕谋害先帝,现在还苛待生母!”
胤禩大吃一惊,蹲下身欲拿起文书,却有些站立不稳,不由弯下腰按住青石砖,看上去倒似跪地请罪。
胤禛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只觉得满腹火气,偏偏眼前之人还不理解自己,不由越发没了理智。
“你也不过就是一个臣子!奴才!凭什么觉得有权帮允禟求情?是不是这些年朕太宠你,以致于你连分寸是什么都不知道了!老九和老十四他们敢做这样的事,就不要怪朕无情,朕瞧着他们连爱新觉罗的子孙也不屑做了,不如就改名叫阿其那和塞思黑罢!”
最后一句话入耳,胤禩只觉得一股腥甜忽然涌上喉头,让他手脚酸软,他定了定神,困难道:“臣弟有罪,臣弟该死……”
胤禛口不择言,说了一通,但话一出口,自己就后悔了,只是他性情倔强,在生母那里发不出的火,见了最亲近的人,自然倾泻而出,此时更是拉不下脸去道歉,顿了半晌,只能生硬道:“那你跪安吧,没朕的宣召,先不必进宫来了。”
胤禩慢慢起身,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行完礼,又如何一路出了宫上了轿,只觉得脑子浑浑噩噩,乱成一团,连带着心口也如同堵了一团棉花,让人喘不过气。
轿子行了一路,终于停下。
帘外传来陆九的声音。
“爷,到家了。”
他呼出一口浊气,抓着轿子里的横梁,摸着帘子走了出去。
“爷?”陆九瞧着他面色有异,不由上前一步。
只听得胤禩慢慢道:“陆九,我瞧不大见了,你过来扶我一把。”
陆九一震,只当自己听错了,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半晌,他的手一抖,另一只手拿的东西,却连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犹不自知。
胤禩兀自面色平静,站在那里。
惊 梦
那个人,总是习惯站在他右手边靠近矮桌的地方,因为这个位置正好方便自己将批过的奏折递给他。
那个人,总是习惯在别人说完之后,再说自己的想法,语调不急不缓,甚至带了股静水流深一般的柔和,声音不大,却总能让别人注意到。
就连早朝的时候,也忍不住去搜寻他的身影。
啪的一声,看了一半的奏折化作满心烦躁,被丢弃在地上。
苏培盛不敢说话,忙上前拾起,又轻轻阖上,放在案边。
“谁让你捡起来的!”胤禛骂道。
苏培盛跟了他几十年,也早就熟悉自家主子的脾气,闻言立时跪下请罪。
“奴才该死!”
胤禛一肚子火发不出来,恨不得上前踹他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