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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禩没有说话。
是了,自己二世为人,也方能看清局势,否则换了从前的自己,不也一样身在其中,当局者迷?
他要如何劝胤禟,跟他说大阿哥也终归不是皇阿玛心头所属?还是跟他说太子被废之后还会再度被立?
目前太子还是稳稳坐在那里,他能重活一趟,历史未必没有任何改变,最后鹿死谁手,也犹未可知,自己没有那个野心了,又何必挡着别人的路不让走。
“八哥?”胤禟只当是自己说的话让他不快了,忙出声道。
胤禩长长出了口气,声音沉沉:“罢了,你主意已定,我也不再劝你,但万事小心,总归是没错的,以保全自己为首要。”
胤禟点点头,身体随之蹭过来,带了几分撒娇的语气:“我知道八哥待我最好了。”
二人相差不过两岁,但胤禩内里的魂魄早已远远超过这具身躯的岁数,与胤禟一比,气度也相差十万八千里,后者才是真正十几岁风华正茂恣意放纵的少年。
他闻言只是一笑,轻轻拍了拍胤禟的肩头,以示抚慰。
时近三更。
胤禛从胤禩那里回来。
方才正进行得炽热旖旎,冷不防被胤禟打断,心底隐隐还有一把火没熄灭,胤禛叹了口气,倒了杯冷茶仰头喝下,不知该恼自己运气不佳,还是该气胤禟不识相。
难得那人竟没有推拒,反而似乎还有主动的痕迹,胤禛回想着方才情景,竟觉得心头一热,被冷茶浇下去的心火仿佛又有死灰复燃的趋势,忙将那念头甩开,脱去外衣,便要歇下。
外头传来一阵喧哗,由远及近,脚步声夹杂着说话声。
少顷,门被拍得震天响,笃笃声灌入耳朵,让本就喝了几杯酒的脑袋更加难受。
胤禛眉头一皱,面容已是冷了下来。
“什么事?”
“禀四爷,外头有人来报,说府上大阿哥突起热症,好似严重得很。”
胤禛一惊,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泼下,睡意顿消。
四阿哥成婚数年,子嗣单薄,一子夭折,仅存一子,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
胤禛让人将通报的人喊进来,询问了一番。
那人穿着府里下人的衣服,低着头将情形有条不紊说了一遍,末了道:“福晋已经派人到宫里头去请太医了,让奴才过来请爷回去。”
胤禛不作多想,点点头:“我这就和你回去。”
弘晖病重,他也不敢再耽搁,闻言派人告诉大阿哥与胤禩一声,自己先带着人连夜赶回府了。
庄子离府邸不算远,纵马约半个时辰就能到。
入夜的京城有别于白日里的繁华喧嚣,显得有些冷寂。
马蹄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分外刺耳,胤禛勒马在家门口停住,里头的人想是听见动静,赶紧出来开门,却在见到人时,着实一愣。
“爷?”
胤禛勒绳下马,顾不得和他多说,并作几步踏入门槛。
“福晋呢?”
仆人没反应过来,忙道:“福晋在呢!”
他大踏步进了内院,这时人都陆续被惊动起来,那拉氏匆忙穿戴,也顾不上梳头,便急忙迎了出来。
“爷,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
胤禛忽觉不妥,皱眉道:“弘晖没生病?”
那拉氏莫名其妙:“弘晖怎么生病了?”
胤禛一顿,猛地望向刚才追随他回来的那几个人,一目扫去,都是熟悉的面孔,哪里却有刚才那个前来禀报弘晖病重的人的身影?
自己关心则乱,竟也忘了盘查一番。
那拉氏也觉出不对来,转头让那几个人下去,二人关上门,这才追问缘由。
胤禛沉着脸将事情简单提了一下。
那拉氏却惊出一身冷汗来。
那人若不是为了诓胤禛回来,而是别有歹意的话,那……
“爷,这……”
胤禛一路疾驰,如今松懈下来,只觉得有些累,摇摇头道:“你别多想,明天再说。”
那拉氏点头答应了,心里却仍觉惊心不已。
那人是受谁指使,将一个四阿哥骗回来,又有何目的,其他人……
想及此,那拉氏忙道:“爷,八爷也在那庄子上?”
胤禛一怔,拿着茶盅的手顿了顿,放回桌子上,腾地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
“一动不如一静,如今我们也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先别叫回八弟,让他在庄子上待着吧,免得受了牵连。”
胤禩听说弘晖生病,翌日一早便自大阿哥庄子离开,过来拜访探病。
胤禛不愿打草惊蛇,对外只说小恙,静养几天就好,在胤禩面前,自然没有隐瞒。
“我不明白,那人冒充我府上下人,诓我回来,却没了下文,未免过于不合常理。”
胤禩沉吟道:“四哥可曾彻查过府中上下的人?”
“已经查过,昨夜的那人,虽然竭力隐藏容貌,我还是有些印象的,府里并没有这一号人。”
“惟今也只有静观其变罢了。”胤禛素来很少掺和大阿哥与太子相争的事情,论理不该算计到他头上,但世事难料,胤禩也不敢轻下定论。
胤禛点点头,他与幕僚沈竹讨论的结果也是如此。
心头不由冷笑,自己不想多事,所以一直很低调,也让人抓不到把柄,但这世间总有些人,喜欢无风起浪,挑衅生事。
胤禩见他面容冷凝的模样,转头望向厅外天际。
眼看晴空万里,片云不遮,他轻轻道:“快变天了。”
变 天(二)
转眼四个月过去,当初设局诈胤禛半夜打道回府的人一直没有动静。
京城平静得近乎诡异,如同一汪死水。
若说有些事情发生,也不过是秀女大选之后,谁家又指了新人,谁家又有了新宠。
胤禛府上添了个小阿哥,生母还是侧福晋李氏,这对于子嗣单薄的四阿哥府来说是一件大事,也让那个原本被那拉氏压了一头的女子又笑开了花,谁能否认她确实有能力,不然为何四贝勒府中其他女子迟迟未有身孕,惟独她一连生了两个,还都是儿子。
胤禩家也被指了个格格,姓张,父亲是一个小知县,没什么背景来历,人也唯唯诺诺,安分老实。若说八福晋廷姝心里没有一丝不痛快,那是假的,但凡一个女人都不会不在意这种事情,但人是宫里头指下来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抗旨,再者她自己到现在都没有动静,总不能像毓秀那样拦着自个儿丈夫的新人。
八月的时候,这一汪表面的平静彻底被打破,导火索来自于顺天府科举舞弊案。
今年的顺天乡试主考官是李蟠,副主考是姜宸英,两人正是三年前的殿试状元和探花。朝廷历来有这种不成文的规矩,往往上一届的殿试三甲,会被皇帝委任为下一届乡试的主考官,这也算是一种殊荣。
但对于李姜二人来说,今年的主考不仅不是荣耀,反而成了煎熬。
考卷历来是封存姓名的,按理说并不知道考生姓名来历,但有什么人参加考试,这是知道的,今年考生里,就有大学士王熙次子王克勤,大学士佛伦堂侄海明、左都御史蒋宏道之侄蒋其祯,工部尚书熊一潇三子熊涛,湖广巡抚年遐龄的长子年羹尧等。
科举以才学取士,论理与出身背景无关,但有这么多家世显赫的考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就由不得李蟠二人多投了几分注意,更加小心谨慎。
但千防万防,也防不了要出纰漏。
放榜那天,顺天学子自然都将榜单围了个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时不时都听到远近有人放鞭炮庆贺,又或有人兴高采烈,又或有人愁眉苦脸,众生百态,堪称三年一回的盛况。
最开始是有人发出质疑。
“咦,不对,你们看这榜上,怎么都是朝廷官员之子?”
众人仔细一瞧,还真是,考生姓名红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除了一个被排在三十五名的王克勤之外,但凡在前二十名录取的人,十有**是京官子侄。
“难道我们寒窗苦读十数载,还比不上这些人投个好胎么?”
人群渐渐有些沸腾,愤怒与不安的情绪开始蔓延。
“这一次的副主考是姜宸英,他都七十了,不会想着多收点贿赂好致仕回家多买些田地吧?!”
“岂有此理,都说官官相护,可龌龊至此,置天下莘莘学子于何地!”
“听说这一届的主考官是李蟠李大人,我们找他理论去!”
“走!”
“走!”
眼见这一闹起来越发不可收拾,许多人家被派来看榜的仆从忙找个机会溜回去禀报,那头一众愤怒难抑的学子已经浩浩荡荡往李蟠家的方向走去。
胤禩得知消息,是在两个时辰之后。
听来人禀告之后,他皱了皱眉,先问道:“诚郡王那边可有消息?”
胤祉掌礼部,与科考有关的事情本该他管,这么大一桩动静,那头这会儿想必也该听到些风声了。
对方只是吏部一个属官,闻言便摇头:“这个未曾听说,只是那边如今闹得大了起来,因为闹事的都是有功名的学子,九门提督那头也不好随意处置,已经飞马报入宫中了。”
这不过是犹豫片刻,又有人来报,说外头有个人,自称是李蟠家人,来见八爷。
胤禩让他进来,这才发现对方一身狼狈不堪,像是从泥地里打滚出来。
“求八爷救救我们家老爷和岑先生!”
胤禩和岑梦如因着前情,后来岑梦如寄住在李蟠家中,也没断了往来,连带与李蟠也多了几分交情,眼下李蟠和岑梦如被那些学子困在家中不敢出来,派人来向他求救,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胤禩刚刚才知道学子闹事的起源,却有些犹豫,不敢轻易插手。
事情看起来简单,实则大有内情。
这些考生刚贸然闹事,难保背后没有人煽动。
再者,王熙、佛伦、熊一潇、蒋宏道、年遐龄,这些人都是朝廷重臣,派系复杂,其中佛伦与蒋宏道都是大阿哥的人,年遐龄则与四阿哥关系甚密,这一闹起来,又要引发什么后果?
他这一搅和不要紧,如果皇阿玛不当回事也就罢了,若是他想趁机大办,那自己的立场就至关重要,一个不好,就要被牵连。
想及此,胤禩不由暗自苦笑。
重活一趟其实并没有多多少好处,反而因为更加明了局势而添了不少顾虑。
最聪明的做法当然是冷眼旁观,但是李蟠的家人都求到这里来了,不去显得过于无情无义,以后跟李蟠岑梦如的往来也就算是断了,那两人才学见识俱佳,胤禩不愿轻易放弃,何况将来上面那位若是得知他与这二人有交情,却见死不救,更不知会作何想法。
做与不做,未必都是对的。
“贝勒爷?”那头李蟠的家人还在等着他下决定。
胤禩思忖片刻,将陆九喊来,让他去找胤禛,又亲自去见吏部尚书陈廷敬。
陈廷敬是顺治朝的进士,康熙朝的老臣,为官清廉,却并不迂腐,换句话说,就是很会做人,也因此不管别人如何党同伐异,都没牵连到他头上来,胤禩与他共事吏部,倒也颇为相得,此时邀他同行,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做个见证。
陈廷敬有点为难,论理这种事情他压根就不想掺和,但八阿哥相邀,他又不好拒绝,否则就会得罪人,胤禩看出他的踌躇,便笑道:“陈大人放心,我只是怕事情闹大,皇阿玛会不快,所以先过去看看,劳烦陈大人随我走一趟,需要出面的事情,自然不会让陈大人难做的。”
话已至此,陈廷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拱手道:“八阿哥请。”
这种士子围住大臣宅子闹事的情况,大清开国以来尚属首见,自古天下读书人的民心,是江山社稷的基石,康熙是个极好面子的皇帝,就冲着引起学子骚乱,民心不稳这点,无论李蟠冤枉与否,事后也足够他喝一壶的。
胤禩纵然手段玲珑,也无法扭转康熙的想法,只能尽量稳住事态,避免一发不可收拾。
现任九门提督讬合齐不肯担责任,只让步军统领衙门的人围着李蟠家,以免事态扩大,对于士子们在李蟠家门口喧闹的景象,却视而不见。
胤禩赶到的时候,那些人正挽着袖子,拿起石块打算砸门。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幸好这些人不是武夫,否则此时李蟠家怕是早就夷为平地了。
胤禩看得好笑,陆九一面高喊:“住手!八阿哥在此,谁敢放肆!”
众人一听喊声,都望向这边,停下手中动作。
他们虽然闹事,凭的不过是一时之气,这会儿闹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