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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又有一个叫李士实的,先前做过侍郎,后来辞官回家,朱宸濠感觉他也不错,就一起招了回来,安排他再就业。
但这两个人并不能让朱宸濠满意,他十分纳闷,人才都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都去考试做官了。
朱宸濠同志生不逢时啊,要知道,人才这种稀缺资源,只有在朱元璋那天下大乱的年头,才会四处乱跑去混饭吃。太平盛世,谁肯提着脑袋跟你造反?还不如好好读书,混个功名,这才是真正的正道。
再看看他手下这两个人才,一个刘养正,举人出身,进士考不上,仗着读了几本兵书就敢说自己熟读兵法,运筹帷幄,除了能侃啥用都没有。
还有那个李士实,朝廷混不下去了,回家到宁王这里吃闲饭,据说除了点头举手同意,就没有干过什么事情。
就是这么两个货,居然被他当作卧龙、凤雏养着,也算别有眼光。
其实朱宸濠知道自己缺人才,但他也没有办法,正当他为此愁眉苦脸的时候,有人告诉他,已经在苏州找到一个真正的人才,若此人加入,大业必成。
朱宸濠大喜,准备亲自派人去请这个人。
说来惭愧,此人已经被我们丢到后台整整二十年了,现在是时候请出来了。
伯虎兄,上场吧!
二十年前,唐伯虎上京赶考,落得一个悲惨的下场,好歹出了狱,他本想振作精神,回家过点平静的日子。可当他返乡后,才发现一切都超出了他的预料。
原先笑脸相迎的乡亲已经换了面孔,除了藐视还是藐视,他的书童下人也不再崇敬他,有时竟然还敢反客为主,大声训斥他。他的老婆非但不体谅他,还时常恶语相向。
更让他痛苦的是,连在家门口看门的旺财看见他也是汪汪大叫,追着他来咬。
这并非玩笑,以上描述出自唐伯虎给朋友的书信,每一个字都是残酷的事实。
在残酷的事实面前,唐伯虎彻底绝望了,他不再相信圣贤之言,也不再寒窗苦读,他已经失去了做官的资格,读书还有什么意义!
从千尺高台跌落下来,遭受无尽的歧视和侮辱,从此他没有梦想,没有追求,他只需要一样东西——醉生梦死的快乐。
从此他开始在全国多个地方的著名妓院流窜,由于他文采出众,迷倒了很多风尘女子,甚至许多人主动来找他,还愿意倒贴,也算是个奇迹。
所谓风流才子的称号也正是从此刻开始传扬的,毕竟风流倜傥,纵意花丛是许多人所梦想的,但他们不知道,在唐伯虎那纵情的笑容背后,是无尽的酸楚。
就在唐伯虎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朱宸濠来到了他的身边,伸出了手——将他推向了更低谷。
接到朱宸濠的邀请,唐伯虎一度十分高兴,就算当不了官,给王爷当个师爷倒也不错,而朱宸濠对他的礼遇也让他感到自己终于找到了明主。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朱宸濠这个领导不太地道,他总是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土匪流氓接触,而且囤积了很多粮草、兵器,还经常看着全国地图唉声叹气,作义愤填膺握紧拳头状。
怕不是要造反吧?
逛妓院虽然名声不好,也就是玩玩而已,这可是个掉脑袋的事情啊,还是快点溜号吧。
有饭吃、有妓院逛的唐伯虎没有朱重八那样的革命觉悟和革命需求,他不过是想混碗饭吃。
问题是,你想走,就能走吗?
让你看了那么多的机密,知道了内情,不把脑袋留下,怎么舍得让你走呢?
四十九岁的唐伯虎面对着生命威胁,又一次迸发了智慧的火花,他决定学习前辈的经验——装疯。
只有装疯,才能让朱宸濠相信,他什么也没有看见,即使看见了也不会说话,即使说话也不会有人信。
唐伯虎到底是才子,装疯也装得很有风格,比当年吃狗屎的袁凯厉害得多,因为他想出了一个绝招——裸奔。
真是舍得下本钱啊。
从此,伯虎兄摒弃了传统观念,坚决一脱到底,光着身子四处走,看见大姑娘就上去傻笑,还经常高呼口号:“我是宁王的贵客!”
他这一搞,整个南昌城都不得安宁,许多人纷纷出来看热闹,朱宸濠的面子算是给丢光了,他气急败坏,连忙下令赶紧把这位大爷送回苏州,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终于虎口脱险的唐伯虎松了一口气,但在庆祝劫后余生的同时,他对人生也已经彻底绝望。
他此后的生活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彻底堕落。
日以继夜的饮酒作乐,纵情声色,摧垮了他的身体,却也成就了他的艺术,他的诗词书画都不拘泥于规则,特别是他的人物画,被认为三百年中无人可望项背。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四年后(嘉靖二年,公元1523年),这位中国文化史上的天才结束了自己坎坷的一生,永远归于沉寂。
有时,我也曾看过电视上那些以唐伯虎为原型的电视剧,看着他如何智斗奸臣,看着他如何娶得美人归,这些情节大都十分搞笑,但无论如何,每次我都笑不出来。
因为在我的脑海里,始终浮现着的,是那个真实的唐伯虎,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那个怀才不遇的中年人,那个心灰意冷的老人。是那个在无奈中痛苦挣扎、无比绝望的灵魂。
只有那首桃花歌仍旧在诉说着他的心声,萦绕千载,从未散去。
〖别人笑我太疯癫,
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
无花无酒锄作田。〗
【诀别】
送走了唐伯虎的朱宸濠却没有丝毫的忧伤愁绪,他正鼓足精神,准备着自己的造反事业。
王守仁与孙燧的暧昧关系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对这两个人,他一直十分头疼,孙燧就不说了,王守仁他也是久闻大名,将来一旦动手,此二人将是最强大的敌手。
应该想个办法解决他们了。
但目前是造反的最关键阶段,毕竟是两个巡抚,如果私下派人黑了他们,恐怕要出乱子,可要是放任不管,又似乎不太妥当。
此时,刘养正却提出了一个疑虑,打断了朱宸濠的思索。
“如果他们把这里的情况上奏朝廷怎么办?”
朱宸濠看着担忧的刘养正,突然笑了:
“这个问题你不用担心。”
说话之间,他突然想出了一个主意:
“你去找人通知孙燧和王守仁,我要和他们见一面。”
孙燧和王守仁也正在商量着对策,在对目前态势进行仔细分析后,王守仁得出了一个我方前景的科学预测——死路一条。
孙燧十分同意这个观点。
皇帝是不能指望了,朱厚照兄也没工夫搭理这些事情,能给皇帝递话的那几个宠臣,如果没有钱是打不通关系的。而根据最新消息,拥有兵权的江西镇守太监也已经被朱宸濠收买。
现在是彻底的“三没有”状态,没有兵,没有将,也没有人管。四周都是朱宸濠的人,天罗地网,无所遁形。
这种情形在兵法里有一个特定的称呼——“绝地”。
“那就向朝廷内阁直接上书吧。”王守仁提出了似乎唯一可行的建议。
然而孙燧摇了摇头,反问了一句:
“有用吗?”
自从朱宸濠招兵买马以来,从言官、御史到各级地方官员,告他的人数不胜数,可没一个人能够告倒他。
为什么?
除了有宠臣钱宁保他之外,内阁中的那个人和他也有着扯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对于那个人,王守仁并不陌生,他明白孙燧的意思。
唯一的一条路似乎也不通了,王守仁又陷入了冥思苦想之中。
忽然他眼睛一亮,有了一个想法:
“还是写封书信送到朝廷去吧。”
孙燧有点不耐烦了:
“不是告诉过你没用吗?”
“你误会了,不是给内阁,而是送给另一个人的。”
王守仁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我只是要一样东西而已。”
朱宸濠的使者到了,他通知两人,朱宸濠邀请他们吃饭,务必赏光。
王守仁和孙燧对视一眼,立刻答应了。
这次宴会的日期大致在正德十四年(1519)的四五月间,距离最后日期的到来已经很近了,双方将在这场宴会上展开撕破脸前的最后一场交锋。
出人意料的是,宴会是在和睦的气氛中开始的,朱宸濠似乎也不想谈其它问题,只是关心地问王守仁是否习惯这里的生活,是否缺少生活用品等等,王守仁作了得体的答复,但他并没有放松警惕,因为他知道,这场宴会绝不会如此简单。
果然,不久之后,朱宸濠还是发难了。
他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说道:
“皇上总是出巡,国事也不怎么理,如此下去怎么得了啊。”
王守仁愣住了,这是一句很犯忌讳的话,朱宸濠竟然公开说出来,莫非是想摊牌?
可还没等到他反应过来,旁边一个人突然站起来,厉声说道:
“世上难道没有汤武吗?”
这句话实在太要命了,王守仁立刻转身,寻找发言人,然后他发现了满面怒气的退休侍郎李士实。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能不还击了。
王守仁纹丝不动地坐着,平静地接了句:
“汤武再世也需要伊吕。”
幕后人物终于出场了,朱宸濠接着回答:
“汤武再世,必定有伊吕!”
王守仁还是那副平静的表情:
“有伊吕,还怕没有伯夷叔齐吗?”
听到这句话,朱宸濠涨红了脖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段不太容易理解的对话,我来解释一下,他们谈论的汤武等人都是商代的著名人物,这里就不一一介绍了。这段话用我的语言来翻译,大概是这个样子。
“世上没有敢造反的人吗?!”
“有造反的人也需要一个得力的帮手。”——此处意思是你李士实没有什么能力。
“有人敢造反,就一定会有得力的帮手!”
“即使你有得力的帮手,但国家一定会有忠臣!”
大意翻译完毕,换到今天,这样说话的人应该被拉出去修理一顿。
宴会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双方都不发一言,以沉默互相对抗。
此时,孙燧突然站了起来,对朱宸濠的热情款待道谢。
大家都如释重负,王守仁趁机提出道别,这场剑拔弩张的宴会就此结束。
朱宸濠本想借着这次宴会摸摸王守仁的底,他基本达到了目的。
而王守仁和孙燧却在宴会上感受到了浓厚的杀意,他们已经感到,反叛的刀锋正向他们不断迫近。
之后环境变得更为恶劣,来历不明的人开始在街头成群结队地出现,拿着刀剑招摇过市,地方官员都睁一眼闭一眼,谁也不去管。王守仁和孙燧则成为了重点保护对象,他们的住所周围整天都有朱宸濠的人严密监视。
就在这日渐恐怖的环境中,王守仁终于等到了他要的东西。
不久之前的那封神秘的信,朝廷内的接收人并不是内阁,而是兵部尚书王琼。
在信中,王守仁向自己的老上级只要了一样东西——旗牌。
旗牌是明代的一种制度规定,这里就不多说了,我们只介绍一下它的作用——调兵。
王守仁之前征讨土匪时曾经拿过旗牌,之后又还了回去,也算是有借有还,但这不是王守仁的品德好,其实他老兄不想还,可是又不得不还。
因为明代的朝廷绝不允许地方拥有军事力量,所有的军队都要统一听从国家中央指挥。
但眼下这个环境,宁王造反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一旦事发,没有准备,大家只能一起完蛋。
所以王琼破例给了王守仁使用旗牌的权力,宁王实在太可怕了,宠臣中有人,内阁中也有人,朝中大臣很多都收过他的钱。而王守仁和孙燧什么都没有。
这是我唯一能提供的帮助,剩下的一切只能靠你自己。
得到许可,拿了旗牌的王守仁十分高兴,他兴奋地跑去找孙燧。
可当他来到巡抚衙门时,告诉孙燧这个消息时,他的这位同乡不但没有丝毫喜悦,反而端正地整理了身上的官服,说出了一句王守仁做梦也想不到的话:
“你还是离开这里吧。”
王守仁呆住了,他正想说点什么,孙燧却摆了摆手,说出了他必须离去的缘由。
“那样东西(旗牌)现在还没用。”
王守仁恍然大悟。
他们不过是两个小小的巡抚,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