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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灯-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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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箭路远,有座关帝庙,一旁有两三家子饭铺。梅克仁转回歇下,说起修理坟垣,雇匠役,买物料的话月饭铺老者道:“说起谭宅这坟,原有百十棵好大的杨树,都卖了,看看人家已是败讫了。如今父子两个又都进了学,又像起来光景。”这梅克仁方晓的河南少主人游泮的信。

    说起绍闻父子皆游黉序,满城轰传,如何道署一些儿不知?原来衙门大了,这些院考进学,地方些须小事,无由得知。

    谭观察转斗边,又是非公事内言不出、外言不入的。所以梅克仁回署禀了,道台方知绍闻父子一案进学,心中喜极。

    谭道台一面交梅克仁银子一百五十两修理坟院。一面即嘱送绍闻父子遥莱穸邪似ァ⒔硌チ蕉浴⒁ㄋ氖鳎悸矶ィ皩先浮H床盍艘桓雠竦幕锓颍礁錾ǖ氐某筘怂屠础K菹荒冢傲礁鎏樱皇牵骸百魃裟咐咸玻⑦敌孪病V渡芤露偈住!币皇牵骸暗苤犊捎谑蝗战穑'衫巾冠,诣主拓行礼。兄衣谕。”

    绍闻闻命,叫王象荩雇觅裁缝,赶办遥溃サ戎疗诮稹

    到了初十日傍晚,忽见夏鼎来了。到胡同口,径向书房。

    恰好绍闻同儿子自书房出来,器宇俊逸,与从前大不相同。夏鼎在衙门住有半年,那身法腔口已成习惯,不觉躬身冲口禀道:“门上梅二爷吩咐,叫小的送个口信:大老爷明日,同抚院、两司大老爷公请学台大人,不能在署等候。改日另订日子,再请少爷们进署。”绍闻让书房说话,夏鼎道:“急紧回去,梅二爷还等着回复。”疾忙走了。

    此可见夏鼎这班宵小情况。在混字场里,他偏会放肆尖俏,一入了衙门,这身子弯曲,腿儿软和,眉目馅媚,脚步疾趋,直是忘其所以不期然而然者。若到乡里愚百姓家,便是天王下界,黑煞神临凡一般,那也是由中达外,莫之致而至的。这些衙役鬼畦伎俩,千人一状,原也不必挂齿。

    单讲河南抚台,因钦差学院岁、科已完,只有注生监册送乡试一事,衙内闲住,遂知会二司两道,公同备酌奉邀。先期遣了差官,投了四六请启,订了十一日洁樽恪候。

    这门上堂官,便与传宣官文职、巡绰官武弁,商度叫戏一事。先数了驻省城几个苏昆班子——福庆班、玉绣班、庆和班、萃锦班,说:“唱的虽好,贴旦也罢了,只那玉绣班正旦,年纪嫌大些。”又数陇西梆子腔,山东过来弦子戏,黄河北的卷戏,山西泽州锣戏,本地土腔大笛嗡、小唢呐、朗头腔、梆锣卷,觉俱伺候不的上人,说:“他们这班子却有两三个挑儿,如杏娃儿、天生官、金铃儿,又年轻,又生的好看。要引到京上,每日挣打彩钱,一天可分五七十两,那小毛皮袄、亮纱袍子是不用说的。大老爷们在京中,会同年,会同乡,吃寿酒,贺新任,那好戏也不知看了多少。这些戏,箱穷人少,如何伺候得过?”那武弁道:“这个不难。如今只把昆班俱合拢来,叫他们一替一出拣好的唱。把杏娃儿、天生官、金铃儿,再拣几个好脸儿旦脚,叫他掺在内,就是唱不惯有牌名的昆腔调,把他扮作丫头脚色,到筵前捧茶下酒,他们自是熟的。”商议已定,就叫那能干事会说话的衙役,帮同首县去办。

    单说到了十一日,两司两道俱早到抚院。差官向学院街投了奉迓速光的大柬。到早膳以后,只听的学院街连炮震天,已知学台起身。约到大半路时,抚院这边也放了闪门连炮。那街上看的人众,都知是学台上抚台衙门赴席。满街微职末异,往来互错,也不知是做什么的。只见刺绣绘画的各色旗帜,木雕铁打金装银饰的各样仪仗,回避、肃静、官衔牌,铁链、木棍、乌鞘鞭,一对又一对,过了半天。这红日射处,精光四映,微风飘处,斿角抖斜。金瓜开其先,尾枪拥其后,一柄题衔大乌扇,一张三檐大黄伞儿,罩着一顶八抬大轿,轿中坐了个弯背白髯、脸上挂着叆叇镜看书的一位理学名臣。

    到了抚院仪门,鼓乐喧豗。迎接官员有跪的,有打躬的。

    学台笑容可掬,带了些堆谢劳动的颜色,那轿已过去了。抬上大堂,只见一个官员半跪着:“请大人下轿。”伞扇闪开,抚台率司、道迎接。彼此拖地一揖,呵呵大笑。抚台挽住学台袍袖,穿暖阁而进。司、道由东门随班而进。挨次行礼,各各逊谢谦恭。学台让了上座,抚台陪座,司、道列座。奉了一遍调匙点茶,也说了些亵尊叨爱的套语。但观瞻太尊,仪度太整,及说了套话,这正言恰似一部十七史,不知从何处说起,俱各少默。

    伺候的,又奉了一遍泡茶,满堂上只觉礼法太重,不甚融洽。那苏班是久伺候过官场上戏的,在旁边蓝布帐内,偶尔露个半身刻丝袍,桌子上微响锣鼓磕碰之声,那帐缝儿撩开半寸宽,微现旦脚妆扮已就,粉白脸儿,黑明眼儿,一瞧即回光景。

    这个怀艺欲试之意,蓄技久待之情,向来官场伺候不曾有过。

    伺候官见景生情,半跪禀道:“请大人赏戏。”抚台点头。只听吹竹弹丝,细管小鼓,作起乐来。

    不多一阵,抬过绣幔架子,正放在前,桌椅全备,乐声缥缈。掀起锦帘,四个仙童,一对一对,各执小黄幡儿出来,到正面一站,又各分班对列。四个玉女,一对一对,各执小红幡儿出来,到正面一站,亦各分班对列。徐徐出来一个天官,横头上飘着一缕红帛,绣蟒剑郏帜靡徊坎嵋常驹谡妫髁恕娥佯程臁芬汇冢蚕蚺员呱鲜渍径āS旨礁鲎芙切⊥隽艘欢洳驶婧煸魄暗迹礁瞿奚严膳醋乓欢匀赵陆鹕龋粢雷乓晃幻犰纪跽撸蛄婆郏种慈缫狻⑹志矶觥5搅苏妫盍怂木湟∈厥赘咦A奖赵律扰运牛沲硪欢浜煸啤:觳旃伲诤煸浦隆K母龊灬τ衽炯缍ⅲ母龌漆ο赏宙榧缌⒂谄洳唷JO碌背C腿淮蠊拇舐嗥朊箢蟠箢嗦蚁欤隼此奈恢的辍⒅翟隆⒅等铡⒅凳惫Σ堋

    值年的银须白铠,值月的黑须黑铠,值日的赤面红铠,值时的无须黄铠,右手各策马挝,左手各执奏摺,在栽绒大毯上乱舞乱跳,却也中规中矩。到下马时,和投鞭于地,手执奏摺交与天官,转达天听。玉皇垂览,传降玉音,天官又还了批准摺奏,分东西四天门传宣敕旨。这四功曹谢了天恩,依旧拾起鞭子上马,略舞一舞,各进鬼门。须臾出来缴旨,也一齐上在玉皇背后并立。满场上生旦净末,同声一个曲牌,也听不来南腔北调,只觉得如出一口。唱了几套,戛然而止。将手卷付与天官,天官手展口唱,唱到完时,展的幅尽,乃是裱的一幅红绫,四个描金大字,写的是“天下太平”。唱个尾声,一同下来进去。

    学台门役,打了一个四两的赏封。抚台、司、道手下,亦各打了赏封。六个如花似玉的旦脚,拾起赏封,磕了几个嬝娜头。这当中就有那杏娃儿、天生官、金铃儿。

    学台立起身来告便,伺候官引路,到西边一座书房。院子月台边一株老松树,其余都是翠竹。六位大员各有门役引着,陆续寻了撒膜地方。到了书房,门役捧盥盆各跪在座前,洗了手,坐书房吃茶。

    吃了茶,抚台道:“俗优不堪入目,还可再奏一出否?”

    学台道:“弟素性不甚识戏,一出已略观大意。”却说那河道,原是一个没甚学问的举人出身,由河员做起,因某处遥堤工竣,升了河厅,积奉升了河道。他素性好闹戏旦,是个不避割袖之嫌的。每逢寿诞,属员尽来称觞,河道之寿诞,原是以“旦”为寿的。恰好此日众娈毕集,正好借此杯酒,浇向日块垒,遂掺了一句道:“萃锦班能唱《西厢》全本,还略略看得。”这是在家做措大时,常称《西厢》是好文章,以己度人,料各大人俱是以《西厢》为脸炙的,不觉冒了这一句。

    那知学台乃是个理学名儒,板执大臣,说道:“唐重族姓,范阳卢,博陵崔,荥阳郑,陇西李,俱是互为婚姻的世好。郑崔联姻,重重叠叠,见于书史者不少。纵令变起仓猝,何至寄嫠妇、弱媛、少婢于萧寺?阀阅家当必无是。即使强梁肆恶,这玉石俱焚,理所宜然,何至于一能解围,即以朱陈相许?相国家有如是之萱堂乎?朋友相好,至以身殉,亦非异事,何至于一纸书,即可令身任长子者,统国家之重兵,而解纷以济其私?况郑恒是唐之太常,崔所出三子皆贵,其事常见于他书。院本虽是幻设,何至如此污蔑张狂!应堕拔舌,我辈岂可注目?”

    抚台见属员出言媟亵,以至唐突钦差,脸上好觉无光,因说:“近日访得不肖州县,竟有豢养戏班以图自娱者。宴会宾客,已非官守所宜,且俾夜作昼,非是肆隆筵以娱嘉宾,实则挂堂帘以悦内眷。张灯悬彩,浆酒藿肉,竟有昏昏达旦者。”

    学台道:“伊既红灯映月,就该白简飞霜。”抚台道:“昨日拜本,此人已列弹章。并列其与戏旦苏七饮酒俱入醉乡,将银锞丢入酒杯共饮,苏七磕头,该县搀扶,醉不能站立,倒在一处,举城传以为笑劣款。并无别项,只此已不堪传写塘钞矣!”

    学台道:“此等劣员,那能恫瘝民痪,一家哭一邑合掌。但上台之德风,州县之德草,今日幸叨厚贶,何不撤此梨园以便攀谈聆教?”这抚台封疆重臣,本日演戏佐酒,原是未能免俗,聊复尔尔之意。一听此言,即命巡绰官将戏押出。

    这戏主原好伺候官席,非徒喜得重赏,全指望席终劝酒,把旦脚用皂丸肥胰洗的雪白,淡抹铅粉,浑身上带的京都万馥楼各种香串,口中含了花汉冲家鸡舌香饼,艳妆乔饰,露出银钏围的雪腕,各位大老爷面前让酒讨彩。这大人们伯乐一顾,便声价十倍,何愁那州县不极力奉承。其中就有说不尽的好处。

    今偏遇见几个迂腐大僚,一声传令押出,那抬筒抬箱背把子的都慌了。已扮成的脚色,那脱衣裳、洗脂粉,怎能顾得许多。

    那不曾妆扮的,架子上卸纱帽,摘胡子,取鬼脸,扯虎皮,衣服那顾得叠,锣鼓那顾得套,俱胡乱塞在箱筒里面。抬的抬,背的背。巡绰官犹觉戏主怠慢,只顾黑丧着脸督促,好一个煞风景也。

    这河道方晓得一言错出,在钦差大人面前,唐突出这个风吹雨打大败兴头的事。又怕,又羞,又悔,又急,将来九声连珠炮响,这个官儿便是不稳便哩。”怎的一本《西厢记》,就把我害的这样苦!”又想道:“好事者若打出戏来,这圆纱帽翅儿、燕尾胡子、白鼻凹儿,再饶不过我。”心中千回百折,胡思乱想,没个藏身处。

    及到日中排筵,少不得跟着陪席。四张桌子,两正两侧,学台坐于首座,抚台次座;东边桌子,东司第三,驿、盐粮道坐了第五;西边桌子,西司第四,河道坐了第六。还说起按台出巡,不得在省奉陪,学台道:“汝宁府考完,曾得一面,彼此公务忙迫,未得畅聆清诲为憾。”

    少顷,席面上来。若再夸陈设之丰盛,珍羞之嘉美,岂非赘笔。酒席已完,各大人俱觉得雅会胜似俗派。唯有河道呷了半盏酒,嚼了半个点心,心中有苦说不出口,只得默诵《君子有三愆》一章而已。

    学台起身,逐位谢了厚贶,俱各谦逊答礼,满口极道:“亵尊。”出了书房,转到二堂,闪开暖阁,走到滴水檐下。

    巡绰官跪禀道:“请大老爷上轿。”学台回首一揖,抚台答礼。

    各司道走至轿前候乘,学台那里肯依,再三拱让,司道略退半步,学台上了八座。那照壁间早已大炮震天,仪门大闪。转过东辕,微职末弁,道旁跪送,学台举手高拱而过。

    这抚台衙中,司道亦各禀辞,鱼贯而出。到了大门外,各自上轿而去。

    单说谭观察回署,到签押房,梅克仁禀说,修坟估工,约费二百内外。观察点头道:“只要修的尽礼。工竣我还要亲往致祭。”梅克仁领命,自回转斗门房而去。

    观察即盘算另订弟侄进署日期。迭为屈指,某日上院,某日致祭谢雨,某日坐堂面清盐引、漕粮以及各驿站夫价豆草册籍,唯有二十一日是个少有空闲日期。回忆前订,已逾十日。

    筹算停当,次早唤梅克仁拨人传谕,二十一日请绍闻父子进署。

    梅克仁领命,到门上叫听差的问道:“前日上萧墙街,是那一个去的?”听差的道:“是夏鼎。”梅克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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