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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灯-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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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主有所不知,大凡天地间,只有两等异授,一曰剑术,一曰丹诀。通剑术者,飞刀刺人;通丹诀者,点石成金。当日从仙师秘授,两般都教。贫道嫌那剑术,多是替人报仇,爱这丹诀,能周人济厄。剑术近于义侠,毕竟有些杀戮气;丹诀原属仁慈,况且足以资自己遨游五岳之用。所以单学烧炼。前日上京时,路过南阳玄妙观小住,遇见一个寒士,贫而苦读。贫道相他,是个科第人物,助了他一炉。想此时已不穷了。回去还要看他。”绍闻道:“老仙长既好度厄苏困,实不相瞒,我原是祥符一个旧家,先世累代仕宦,只因少年心嫩,错为匪人所诱,今日渐入窘乏,不知还可扶救否?”

    道士道:“原属不难。但贫道此时,心厌省城烦嚣,意欲上江西匡庐、浙江雁荡两处名山游玩一番,不能讨暇。等待他年再遇缘罢。”绍闻道:“燃眉正急,全赖及时扶拔。若待他年,未免‘枯鱼之肆’矣。”道士道:“这也有个缘故。贫道原是恬淡寡欲的。可惜这个顽徒,道行未深,经过京城繁华地面,信手挥霍。那一日礼部门前,遇见一宗可惜可怜之事,他倾囊周济了,到如今丹母已是不多。虽云一可成十,十可成百,但寸荄之草,径动一番炉灶,不如暂且罢休。”绍闻道:“丹母却还不难,中求仙长略展灵术,好俾涸辙生沫。”道士道:“山主情词恳挚,义所难辞。但此事最要机密。省城官员丛集,万一泄漏天机,他们硬加以左道之名,在贫道原不难飘然长往,山主未免就有违碍。”绍闻道:“此事还须仙长指示,好成一个万全无弊之法。”道士道:“这也不难。贫道兼通阳宅,不如以看阳宅为名,光明正大投启来请。至于烧丹之事,要夺造化,全凭子时初刻,自有运用。但丹炉最怕心中有个疑字,外人犯了冲字。若遇见生人便冲了;炉边但听得寡妇、孕妇、孝服人说话,这炉子便炸!”绍闻心中打算,只要生法谢绝凶服,嘱咐母亲并巫氏低声而已,还不甚难,便答道:“冲字不妨事。”道士道:“冲字不难躲,疑字最易犯,临安鼎,还要焚香誓神。”绍闻道:“我心中万万不疑,不劳仙长挂念。”道士道:“丹炉有损不妨,还恐得罪神明。”绍闻道:“仙长不必过嘱,明日即请枉驾。”

    作辞起身,道士以银杯为赠。绍闻那里肯受,道士道:“此乃世俗之见,万不可存。”道徒塞于绍闻袖中收讫。作别而去,这道士依然淡淡起身一拱,门徒自为送出。

    到了次日,绍闻亲身带了双庆投帖。那家中把请武当山道士来看阳宅的话,自然是说明的。

    第三日早晨,绍闻叫邓祥拿了一个说帖,到南马道张宅借车。张类村看了来帖,即将车马吩咐停当。正好以谭宅借车为名,瞒了杜大姐,来看娇生。到了小南院,老父幼子相会。邓祥说了张宅车已在胡同口,绍闻也不知张类村来了,径自叫双庆坐车,邓祥赶着,往隍庙请看阳宅的道士。

    约有两个时辰,道士坐车垂帘而来。门徒坐在帘外。双庆跟着。到胡同口,绍闻接上碧草轩。行李两箱两篓,搬在轩上。

    蔡湘奉上茶来,三杯分献。绍闻道:“六安近产,景德俗磁,惶愧,惶愧。”道士道:“山崖甘泉,手掬而饮,更觉适性。贫道虽常带茶具,其实游戏三味。山主何须沾沾于此。”又说了些闲话。道士道:“此处像是外书房,必是山主看书之所。但照壁低而且狭,不合奎壁之像。却无甚妨碍。请造潭府一观。”

    绍闻吩咐双庆,叫各楼关门,好候仙师细看。少时双庆到轩,向绍闻道:“家中已安排妥当。”绍闻道:“蜗舍湫隘,不堪入目,仙长休笑,只求赐教详明。”道士道:“据实直陈,或恐伤忌,慎勿面从而心不敬。”绍闻立身请行,道士道:“贫道行李,原不过云水一肩,但内有要紧物件,须得相随而行。”

    绍闻亦度内有鼎器丹药之宝,嘱令双庆、蔡湘担着,一齐进了楼院。

    道士四面端相,说道:“俱合爻象,并无妨碍。”到了前院,说:“府上宅第俱好。”又看了一看,说:“东边角门,犯了大耗豹尾,只垒了不走,自可聚财发福。”一径回转上账房来,绍闻已安置好两处床帐,桌椅拭抹干净,地面扫的清洁,不容妄唾。蔡湘、双庆将行李放在屋角。道士喜道:“此是府中第一聚财之处。天生盖的合了天库星。”绍闻道:“旧日原系账房,单管出入银钱。”道士道:“用此房时,钱财如火之始燃;不用此房时,钱财如灯之欲烬。万不可冷落了这座宝库。昨日所言忌生人、孝服、孀嫠、妊娠,千万要谨慎。”绍闻一面吩咐厮役道:“如夏叔到了,任他喊破喉咙,万不可叫他进门。我再向后边嘱咐一回。”

    到了楼上,先向母亲说:“不可高言。”王氏道:“为何不许我说话?”绍闻道:“声低着些就是了。”王氏道:“你又做啥哩?神出鬼没的。想是要镇宅子哩?”绍闻道:“正是。”王氏道:“我知道了。”

    绍闻又上东楼吩咐巫氏,巫氏道:“那道士雪白长胡子,像那太白李金星。”绍闻道:“你见过李金星?”巫氏道:“我见的遭数多哩。”便笑起来。绍闻急掩其口,道:“要镇宅子哩。”巫氏道:“怎的不叫我笑?”绍闻道:“我一发叫你笑笑,笑完了再不许你笑。人家说,先生教学,学生愚笨,先生说:‘我该钻入学生肚子里去,又怕撑坏了学生。’如今二学生却在你这肚子里边,所以不许你高声。”巫氏瞅了一眼说:“你说的不中听。”绍闻道:“说正经话,黄昏以后,不可高声。”巫氏道:“我睡了从不发呓声,不用你说。你各干你的事。”冰梅道:“你念与兴官几行书。”绍闻道:“我顾不哩。”巫氏道:“我有三四个字不认的,你教我认的了,我好念与兴官。”绍闻慌乱指认了三四个字儿,自去款待那师徒二人。

    话要爽捷,书忌垒堆。当晚便烧起来。原来道士叫徒弟把自己银子称准一两,配些丹砂、水银,封在八卦炉内。焚了香,煨些炭火,煽动风箱。少顷炉内起出五色瑞气,房内异香扑鼻。

    道士向门徒道:“凡事固要真传,也须要经手才会。如今世上许多做假银的,俱是邪魔外道。良心先坏,传授更错。连烧炭精地位,还差着哩。你须事事仔细学来,省的我遭遭费心。”

    绍闻一旁看着,二更后,不觉瞌睡起来。道士道:“山主不妨安歇。明早开炉,便见分晓。”

    到了次晨,各盥洗毕,绍闻到账房看炉,那炉原封不动。

    开炉一看,果然灿耀夺目一块雪花银子。戥子星儿不够用,取出旧日天平,兑上法马,整整的十两冰纹细丝。道士道:“五金八石,药料也不足了。山主可拿到银匠炉上,倾成十锭,以便办买物件药料。”绍闻依言,拿向一个江西银匠铺内。那银匠一看,说:“是好干银子,何处槽口。”绍闻道:“济宁衙门的。”银匠道:“相公昨日济宁带来的么?”绍闻道:“是。”

    银匠道:“衙门钱粮,如何这个样儿?”绍闻笑道:“自来衙门银子,大半不许人究所从来。你只管剪碎,分成十锭就是了。”

    银匠如其言,倾成十个锞子,真正底绉如簇,面平如镜。绍闻给了火钱,拿回。夸道:“仙长果然炉夺造化。”道士道:“若无此真传,也不上北京说那助饷的话。”

    吃了早饭,绍闻道:“我心中想着拿出银子,求做个银母,烧得一烧何如?”道士道:“我有丹术,须你有丹心。若有一毫不诚,为害便不校山主先说你现有多少,且不可欺瞒一分:如一万两才足用,须备一千两丹母;一千两足用,须备一百两丹母;一百两足用,须备十两丹母,随你多寡,一总儿焚香告神。不得临时再添,犯了再三渎之戒。山主欲得多少使用,先定下大数。若是家中现有小数,今晚即可开炉。如小数不足,不妨急为凑办,待小数足时,然后择吉告神。”绍闻道:“现今有两千三百五十两,足以敷用。小数现今已有,不用再为凑办。”道士道:“两千三百有限之极,怕不够用。”绍闻道:“已足用。”道士道:“山主既说足用,可将丹母一同献神。万不可许了两千三百五十两之数,又存那得陇望蜀之念。”绍闻道:“若是再为添办,便到了首饰头面地位。”道士道:“但凭尊便。请目下拿到此处,好写仙牌焚香,告了成数,发了誓愿,今晚即可开炉。”门徒道:“还少一两样金石药物,须待弟子同山主去买办。”绍闻道:“何用我去?我又不大认的。我将钥匙开了前门,师兄自去买办就是。”随即开门去讫。这绍闻即将济宁两百三十二两,并一包碎银,携到账房。那些写神牌,告成数,焚香指誓,不必细述。

    少顷,只听拍门之声。开门,门徒已回。包了些斑斓五色石头,递与道士看。道士道:“这金砂石须换去,用不的。”

    门徒大有难色,绍闻再三怂恿而去。迟了半晌回来,锁了前门。

    到晚,封了三炉,亦如昨晚烧来。道士道:“今晚请山主同在此处歇宿。”绍闻道:“这倒不是我有疑心,反是仙长有了疑心了。”道士道:“那里我有疑心,是叫山主看看炉中瑞气哩。”

    绍闻道:“须得来去由我自便。”

    及到入更之后,绍闻忽听有人拍账房院门,出来看时,其人已到东角门黑影里,像是老樊。绍闻跟回后边,却见母亲、冰梅在东楼下张忙成一片。原是巫翠姐临盆,闹了一晚,大有难产之苦。绍闻即到前边账房,把道士拍了一把。道士跟到厅檐下,问道:“山主何事?”绍闻道:“老仙长通医道与否?”

    道士道:“符箓,禁咒,推拿,针灸,下而望、闻、问、切,一切济人之厄,俱有仙传。”绍闻方道了“房下分娩”四个字,道士道:“吓杀我也!你这话若在丹炉边,登时房子就烘了。你自料理,我去看丹炉去。了不得!了不得!”绍闻自回后边,另作接稳婆、问方之事。迟了一更,生了一个小相公。这家中自是张忙。

    到了黎明,绍闻去到账房,只道得一声:“苦也!”黑炭几条,青灰一堆,纶巾二顶,道袍两件而已。急看大门,闪了半扇。正不知何时那太白李金星,已携仙童驾云而去。

    看官要知,第一夜烧银十两,是照眼花,乃道士自置其中。

    次日换金砂石时,已将大门的锁袖出街去,配了钥匙。若不注明,恐滋疑团。

    单说这绍闻,也顾不的账房细细察看,也顾不的铺户索欠,径自大街,两步凑成一步,急上隍庙寻那道士。恰逢黄道官早晨烧香,出了大殿,绍闻一手扯住问道:“后院武当山道人,今日可到庙中?”黄道官道:“武当山道人,听说你请的去看阳宅了,如何又来问他?”绍闻道:“请是原来请的,拐了我两百三十五两银子,夜间跑了。”黄道官道:“料走不远,相公速追。”绍闻道:“道冠、道袍丢在我家,我明日要告你窝留左道,拐骗银两!”黄道官道:“他是云游道人,说是先祖师烧香南顶,在周府庵有相与。其实先祖师在周府庵否,今已二十余年,谁知道?他在后院住,不过借庙中闲房,他又不吃庙里饭。山主请看阳宅,俺也不曾作合。山主银子放在何处,他就拐的跑了?就告在当官,也要一句一句儿对质。”绍闻无可措词。

    恰恰夏逢若来道房说做斋送葬的事,见了绍闻道:“多谢盛情。”绍闻顾不的回答,忙把请道士看阳宅,即晚烧丹,早晨逃走的话,—一说明。夏逢若道:“这是个提罐子的,算你的造化低罢。我也算了造化低,白白的被他提了十二两去,还不承情哩。”黄道官道:“谭山主还要告我哩。”夏逢若道:“告什么。跟我到家坐坐。”绍闻也觉要告道官的话,说的无味,无以排解,少不的跟夏鼎去了。黄道官也不拱送,二人自出后门走讫。

    到夏逢若家坐下,绍闻面上无色,口内无言。夏逢若道:“前日我有一事与你商量,双庆、蔡湘抵死不容我见你,谁知你上了这个天来大当。如今也不知出那门去了,此时保管六十里外。自己拳打了牙,各人咽下罢。我前日原与你商量一宗事,若容我进去,管定我蹬开他,咱倒有宗事可做。”绍闻道:“我那日送银子来,偏偏你没在家。若你在家,那有这事。”夏逢若道:“正是哩。我如今想把前日的事与你说了,你那气咽咽的,我也不敢说。”绍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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