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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杉霞-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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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小孩这时才搞懂了,将鱼往场中的阿六一抛,回身便跑。阿六拿碗兜住了鱼,只觉他这一掷竟也是颇有门道。

    阿九抓了个空,紧追不舍。两人一逃一追,在众看客身周借尽地形,从墙头追到树稍,又从檐角追到地面。那小孩似乎大感有趣,时不时还笑着叫道:「来抓我啊。」阿九早忘了哥哥的吩咐,边骂边追,心中本想捉到他打一拳就好,再来变成三拳,再来追到有些喘气,脚伤又痛,愤怒之下加到了十拳。

    阿九咒骂声中,底下人们的喝采也越来越响,不少人还道这是安排好的余兴节目。终于那小孩一个反身纵上阿九的长索第一层,竟然往场中的阿六奔了过去。

    阿九见他踏上了自己的绳索,那是他作戏的地盘,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呼一声也窜了上去,窜上之时手里提着哥哥变戏法用的凳子,见那小孩爬上长索第二层,仰头便举凳打过去。众看客以为这是丑戏要开始了,叫好之余都呵呵而笑。阿六喝止兄弟:「喂!」阿九满脸通红,举凳猛砸,就跟没听见一样。

    那小孩见凳脚扫来,伸出一足,踏上了凳脚,接着整个人站在了阿九手中的凳子上。

    阿九没料到他来这一下,这招他跟哥哥也练过的,一时无法决定是要像平日一样迭罗汉呢,还是将他连人带凳往下摔?一时间不由得定在了当场。此时满场喝采,倒真像是两人串通了练这一套,练得功德圆满。

    看客们被逗得很乐,有余钱的便纷纷上前,将钱币扔在阿六放在地下的破碗里。阿六急忙跟众人躬身道谢,心里莫名其妙。

    那小孩见众人喝采不绝,阿九又双手持凳,没法还礼,于是在凳脚上微笑抱拳,向四方答礼,然后指指阿九道:「我是路过的,彩头都归他俩。」一个跟斗翻下了地来。

    捉人的布局居然这样收场,兄弟俩都不知接下来怎么是好。众人慢慢散去后,阿九蹲在地上数算那些彩头,阿六见那小孩没有要离去的意思,问他:「你跟着咱兄弟俩,要干甚么?」

    那小孩道:「你们跟我来。我有份好差事给你们。」

    兄弟俩摸不清他弄甚么玄虚,反正自己有两个人,满手的家生道具,尽可防身。这小孩也没甚么特异,身子还很纤细。而阿六自己天生是个粗大的身架,阿九虽然瘦削些,起码年纪要比这小孩大。于是并着肩跟他走了。

    三人在咚咚的鼓声中走出了暮色渐落的里坊。那小孩彷佛找不到话说,表情有些尴尬,一径低头赶路。来到一座大宅之前,宅门对街而开,雄伟厚实。阿六阿九常在城中看见这类宅第,便跟看见墙壁一样不留心,一点羡慕之意也无,反正那是自己一辈子也住不上的地方,里头住的是自己一辈子也结交不到的贵人,何必费神多看?

    那小孩在门上扣了几响,宅门打开了,却不见门后有人。阿六有些不安,那小孩笑道:「别怕,是人,开了门便去了。不是鬼给咱们开的门。」阿六哼了一声:「谁怕了?」

    三人穿过一重又一重的院落,中间还走了三道暗门,竟不见一个人影。天色慢慢转暗,看不清建筑,只知都是些黑色的高墙。兄弟俩心想,同样是变戏法,怎么就差这么多,这小孩背后撑腰的人,是怎么变戏法变得这么有钱的?

    阿九忍不住问:「这是你家么?」那小孩说:「不是。我到都城来办点儿事,跟师父借住在人家家里。每次咱师徒来,都住这里。」阿九这才有些顺气了。却没想起,一个小孩来都城能办甚么事?

    又穿过两道暗门,那小孩对兄弟俩作了个禁声的手势,三人眼前一亮,来到一座四壁有灯的大厅,这大厅却也不见有多华丽。



………【番外:订交(三)(完)】………

    然而厅上居中而坐的一人,衣着在兄弟俩眼中看来却是极尽华丽的。这是个老太太,五六十岁年纪,见到三人进厅,便站了起来,只是并没甚么迎客的敬意。兄弟俩进了这大宅才第一次看到个人,老太太长得不怎么可怕,有些儿胖,五官甚至还有几分天生慈和,就是神情严峻至极。

    阿六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看错,老太太的脸上,彷佛罩了一股杀气。阿九没哥哥想得多,见老太太打量他兄弟俩,便也不服气地盯着她看。

    老太太说话了:「阿衡,你说一定要我收留的,就是这么两个小家伙?」嗓音也是不可怕的,还比同龄老太太多了几分清脆。

    那小孩喜孜孜地说:「就是。师父你瞧他们资质怎样?」

    老太太冷冷地道:「我让你来长安办事,还以为你见到了甚么奇人异士,回来时开心得那样。这样的江湖艺人到处都有,何况还是两个半大不小的小鬼?你自己是小鬼,眼里也只见到小鬼。」

    那小孩央求道:「你让他们变一回戏法给你看,就知道我有理。」指着两人,老气横秋地说道:「大的那个手巧,小的那个身轻,天生就是吃这行饭的,我不会看错。」

    兄弟俩知道这老太太可能就是自己未来的老板,也不必那小孩多说,便准备起来。他们不敢动厅上的物事,耍了一套俩人合作的简单戏法:阿六面向老太太,在腰间重重一拍,意示衣袋中没藏甚么,又让那小孩来搜过。接着退开几步,右手连掏,从本是空空如也的衣袋中掏出了一只又一只的酒杯,飞掷而出,在厅上团团洒了一圈,只只倒扣,像是阵形一般。阿九跟着抢到场中,踏上杯底,在酒杯阵上来回跑了一趟,一只酒杯也没听见踩碎。

    戏法是寻常,阿六的手段与阿九的身法却正在这细微朴实处见证。便像名家作画,笔画愈简而功力益显。

    兄弟俩将酒杯收好了,跟老太太躬身为礼。

    老太太点了点头,喜怒不显,问他俩:「你俩个一年能挣多少?」那小孩跟在她身边,听师父对兄弟俩看上眼了,不禁露出喜色。

    阿六老实答道:「若是太平无事,一个月能收入一百。」老太太又点点头:「眼下哪一年能保十二个月的太平?如此说来,你俩一年连一千也收不到。我给你一人一月五百,管吃管住,只替我办事,不必街上吃苦。若是差事太艰辛,回来还有赏金。有甚么因公伤病,也给抚恤。冬至另发压岁钱。干不干?」

    兄弟俩对望一眼,阿六说:「要替婆婆你办甚么事?」

    老太太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和和气气地道:「杀人。」

    兄弟俩大吃一惊,半晌,阿六还在琢磨要怎么应答,阿九已经憋不下话:「这是犯法,怎么行!官府要我们偿命的!再多钱也不干。」说着拉住哥哥的袖子,就要往外边陌生的院子转身离去。

    老太太说:「不犯法,给你撑腰的人比官府还大。杀的又是坏人。你家里人去哪里了?为甚么你俩要落到街市卖艺?」

    阿六这才镇定心神,大着胆子道:「家里人都不在了,阿爹被官差打死的。」

    老太太道:「照啊,今后你在老婆子手下,专门杀官差的头领,那是恶人中的恶人,教你俩好好出一口怨气。」

    那小孩眼见事成定局,自己看中的人被师父认可了,很是兴奋,欢呼一声,转身去叫下人替兄弟俩安排住处。阿六阿九听得人声,凑到厅门口望出去,这时才见到几名仆役现身。那小孩跟进跟出地帮忙搬铺盖。老太太叫住了他,说道:「你自去练功,别管下人的事。这是干甚么?」

    那小孩抱着比自己还大垛的冬被垫褥,站在院落之中,回头叫道:「我在迎接新朋友。」声音从被褥里沉闷地传出来,却听出满是笑意。

    老太太蹙眉道:「这四五十个人,就他们两个是你朋友?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那小孩探头笑道:「不一样,其他师傅从我还没记事就识得我了,除了一个小郭弟弟,个个都是我前辈;他兄弟俩是我找回来的,是我的人。」

    老太太原本是带着几分宽容神色在数落他,听得此言,脸色陡沉。阿六看得清楚,初见时她脸上那阵杀气瞬间浮现。老太太缓缓地道:「你刚刚说甚么胡话?」

    那小孩话一出口,已知失言,满脸喜色消逝得无影无踪,倒像是一句话就犯了滔天大罪一样,放下被褥,战战兢兢向老太太行了一礼,抱起被褥转身去了。

    阿六阿九不敢在厅上逗留,在院子里无所适从。终于那孩童从灶下搬出个大托盘,里面是一迭烘饼、一碗肉和一盆菜团子。低声说,到我屋里去吃。

    阿六见那碗羊肉是带皮连筋又沾骨的整肉,是羊肩胛,又有片好了的羊腿,并不是零头碎肉,菜团子还有香气,不是隔夜菜,更不像他俩常吃的那样发酸。他还不大相信有这等好事,阿九已经按捺不住,兴冲冲就跟了过去,一边呼叫:「天天都吃这样好么?」阿六连忙跟在兄弟身后。

    那小孩摇头道:「也不是,只是管教比你们在市上卖艺吃得好。」

    屋中陈设简单得近乎寂寥,唯有一张床榻,一个箱笼,壁上悬着一只皮袋与一柄长剑,地下一尘不染,干净得不像是有人住过的屋子。年纪轻轻的阿六和阿九也不去留意这种细节,只觉得这屋子直比他俩寄居过的寺庙禅房还要清洁。

    三人席地而坐,拿箱笼当饭几,兄弟俩的口水都快要滴到地下了。

    阿九伸手要拿饼,那小孩叫:「等等。」细细在饼上铺开了肉片,又懊恼地叫道:「唉我忘了酱汁。」

    阿九馋得话也说不清了,满嘴都是唾沫:「不必讲究了,能吃就行。」阿六却说:「我跟你去。」他是要学着做点事,顺便瞧瞧四下地形。

    好容易把酱取了回来,铺满腿肉的烘饼已经被阿九吃掉了。托盘里扔着两只剁开的羊肩骨,上面的肉早被啃得一丝不剩。阿九手里握着菜团子,抬起头来,张开油腻腻的嘴,憨憨地对着哥哥一笑。想想应该要多谢人家,又冲着那小孩笑了一笑。

    那小孩也不在意他偷食,只问他:「羊肉是我烧的,饼是我赶的,好吃不好吃?」

    阿九点点头。那小孩受到鼓舞,快手快脚地已经在两张饼上堆满了肉,浇上酱汁,捧将起来,兄弟俩一人递一份。他见哥哥阿六小口小口地嚼着,始终有些谨慎之色。阿六大自己这么多,一张方脸很有些早熟的威风,被他提防,不免有些不自在起来,便道:「你不信我?要不要我吃给你看?」说着很努力地给了阿六一个诚恳万分的笑容。

    看见阿六略一迟疑后大咬了一口,方方的脸膛线条和缓下来,那小孩才放宽了心,真正笑开了。

    ――那时他不会知道,过了十来年,自己死在异地郊野,正是兄弟俩中的哥哥阿六将他的尸身从敌人手里抢下,紧紧缚在背后,马鞍上不眠不食地急驰一日一夜,送还了家门。

    ――弟弟阿九也没能预想到,自己在多年以后,将会落脚一个从未想过的遥远地方,娶一个言语不甚通的异族妻子。那么温柔又能干的一个女人,却跟着他吃苦。他酿了新酒,她总是第一个品尝。

    ――谁也不会看见,来日边陲的家园里,兄弟俩没能死在同一块地方,阿九的妻儿也没能从毒手下幸存,而那小孩的骨灰在不远处被掘了出来,四下离散。

    此刻他们三人眼里只有这盛宴一般的晚餐,是堆满了肉的烤饼,是手指上沾着香喷喷的油脂,是菜团子剥开来的热气。这时的阿九还不懂得酿酒,阿六未来的好酒量也还看不到甚么迹象,面前只有那小孩端来的几碗清水,清澈透明,没有沙子,他俩便喝得很开心。

    世事本来经常转换,转好转坏对这三人来说都不稀奇。十四年后,三人在瞬变时局中余得性命,那小孩问阿六阿九,你俩要不要冒个险,跟我走?信不信我?

    阿六点头不语,他原本就不多话。没说出来的只是,纵然他没有阿九那样的热性子,然而当年他愿意放心咬下那口饼,自此,便也再没甚么不信。

    ※

    ※

    作者题外话:有别于上篇〈他生〉,这篇写的是正文里出现的三个非主角的人物。



………【第二十五章 炸炉(一)】………

    ()    那叫喊从地道彼端传了过来,直撞到卧室暗门之上,又听得慌乱嘈吵声奔行渐远,旋即杳无声息。竟不知老秦究竟下去了没有,又是去向何方?

    殷迟在天留门中,素见各人冷口冷面,同门之间从无半分激动言行,在冯宿雪面前更是谦谨卑下。这一群灰衣门人只在密室服药狂欢时有如妖魅上身,那时才解去了防卫,虽然失态,却也尽是欢悦,哪曾听过这等哀惨的声音?

    那呼声一出,他心头砰地一下,兴奋得掌心cháo热:「九成是断霞池或丹药房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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