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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曜只觉得浑身的热血都冲上了脑袋,他的脸涨得通红。与此同时,他看清了身后的人。那是一名丰满而美艳的女子,她穿着一身雨过天晴色薄衣,香肩半露,酥胸隐现,青丝披散如一匹光滑的黑缎。
“公子怎么独自安眠?”女子在元曜的耳边道。
元曜答道,“小生每晚都是一个人睡,离奴老弟有洁癖,不让小生和他一起睡。”
女子的唇扫过元曜的耳朵,声音中充满了诱惑,“那,妾身来陪公子……”
不解风情的小书生一把推开了女子,“孟子曰,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请自重。”
青衣女子扑哧笑了,她挑起元曜的下巴,伸舌舔了舔唇,“公子你真可爱,奴家真想一口吃了你……”
元曜吓了一跳,推开女子,旋风般冲进了里间。里间的寝具上,一只黑猫四脚朝天,翻着肚皮睡得正香甜。元曜一把拎起黑猫,摇晃,“离奴老弟快醒醒,大厅里有一个女鬼要吃小生!!”
黑猫迷迷糊糊地道:“不许吃书呆子……”
元曜心中感动,黑猫接着说梦话:“书呆子是爷的夜宵,谁都不许吃!”
元曜流泪。
黑猫从元曜手中滑落,掉在柔软的被子上,它继续睡觉。
元曜指望不上离奴,又不敢去打扰白姬,只好壮着胆子,踱回了大厅。大厅中月光如水,十分安静,青衣女鬼已经不见了。元曜在寝具上躺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害怕,他起身来到了里间,挨着黑猫一起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离奴醒来时,看见正在自己的被子里呼呼大睡,还流着口水的元曜,气得胡子发抖。它伸出锋利的爪子,狠狠地挠向小书生,“臭书呆子!你什么时候睡进来了?别把口水滴在爷的被子上!!”吃过早饭之后,在店中闲来无事时,元曜向白姬说起了昨晚遇见女鬼的事情。
白姬问道,“那女鬼长着什么模样?”
元曜挠头,“长得很美,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裳。”
“青色的衣裳……”白姬的手拂过货架上的竹制臂搁(1),红唇挑起一抹诡笑,“轩之,你昨晚睡觉时,一定在想空和色的问题吧?”
元曜奇怪,“咦,你怎么知道?”
他昨晚确实在琢磨怀秀的墨宝。
“咳咳,轩之,以人类的寿命算来,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不如,你就和昨晚见到的竹夫人成亲吧?她一定很喜欢你。”
元曜的脸涨得通红,“不要胡说。小生怎么可以和女鬼成亲?”
白姬笑眯眯地道,“你不喜欢女鬼,那就一定是有意中人了?说吧,轩之,你看中哪家的姑娘了。我去替你做媒,将她娶来缥缈阁。当然,聘礼得从你的工钱里扣。”
元曜红着脸道:“不要胡说。小生哪有意中人。等等,白姬,你为什么突然这么热心地想给小生娶妻?”
白姬掩唇诡笑,“嘻嘻,因为轩之你娶妻生子之后,我就会有许多小轩之可以使唤了,等小轩之们长大之后娶妻生子,我又有许多小小轩之可以使唤了……”
离奴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小书呆子和小小书呆子一定比书呆子美味……”
元曜一身恶寒,他暗暗发誓,宁愿出家为僧,也绝不让这两只妖怪的如意算盘打响。
今天,缥缈阁中的生意又十分冷清。白姬在后院晒太阳,离奴倚在柜台后吃鱼干,元曜拿着鸡毛掸子给古董弹灰。突然,有人走进了缥缈阁,元曜侧头看去,原来是韦彦。韦彦还带着一名神骨秀逸的僧人,正是怀秀。
韦彦看见元曜在弹灰,一展折扇,笑了,“轩之真勤劳。”
离奴笑着迎了上去,“韦公子,您今天又想买什么宝物?”
韦彦笑道:“今天不是我买东西,这位怀秀禅师想买一方好砚。白姬去哪里了?怎么不出来迎客?”
离奴笑道:“主人在后院,我这就去请她来。韦公子和怀秀禅师请先随便看看。”
离奴虽然这么说了,但自己却不动,只是对元曜使了一个眼色。元曜知道离奴懒得动,想使唤自己去请白姬,只能放下鸡毛掸子,进去请白姬。
元曜走在走廊里,还没接近后院,就听见后院中有几个女人在笑。
这个说,“嘻嘻,以后缥缈阁中真的会有许多小轩之和小小轩之吗?”
那个说,“哈哈,一群小轩之蹦蹦跳跳,一定非常好玩,非常热闹。”
“欸欸,一个书呆子已经很酸了,一群书呆子的话,缥缈阁中就会有更呛人的酸腐味了。”
“噗哈哈——”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元曜生气,撸起袖子,准备去后院和在背后说他酸腐的人理论。可是,他来到后院时,眼前只有一片碧草萋萋的庭院和白姬,并没有其他人。白姬白衣赤足,坐在草地上晒太阳,她脚边有三只长毛玉兔在吃草。
欸?人到哪里去了?元曜吃惊。
白姬微微睨目,望着元曜,“轩之,你怎么了?”
“唔,没事。白姬,丹阳带着怀秀禅师来了,请你去前厅,怀秀禅师想买一方好砚。”元曜道。
“怀秀?那个写‘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和尚?”白姬站起身,穿上了木屐。
“是,正是怀秀禅师。”
“有趣。”白姬笑了。
“什么有趣?”元曜不解。
“怀秀和尚能踏进缥缈阁,这本身就很有趣啊!”白姬掩唇诡笑。
002心线
白姬和元曜来到大厅时,韦彦和怀秀正在货架边看砚台。怀秀的目光盯着砚台边的竹制臂搁,久久没有移开。
白姬看在眼里,她笑着走过去,“不知道怀秀禅师想要一方怎样的砚台?”
怀秀回过神来,他双手合十,垂目道:“阿弥陀佛,贫僧想要一方能写出经文的砚台。”
白姬笑了,“难道,怀秀禅师的砚台写不出字么?”
怀秀道:“阿弥陀佛,贫僧在为七天后的无遮大会做准备,想抄写一份《妙法莲华经》供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贫僧无论用什么砚台来磨墨,总是写不出字。毛笔蘸上墨汁后,写在纸上,就变成了水,水干了之后,了无痕迹。大家都说这是妖魅在作祟,但是贫僧念经祓邪之后,还是写不出经文。眼看,无遮大会就要开始了,贫僧很着急。听韦施主说,缥缈阁中货卖各种奇珍异宝,贫僧就来寻一方能够写出经文的砚台。”
白姬的笑容更深了,“一位高僧写不出经文,确实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韦彦一展折扇,笑了,“白姬,快拿一方能够写出经文的砚台给怀秀禅师吧,他不会少了你的银子的。”
“这倒不关砚台的事……”白姬轻声道。不过,随即,她又笑了,随手取下了柜台上的端砚,“怀秀禅师不如买这一方砚台,这是一方上好的端砚,质刚而柔,纹理绮丽,按上去像是抚摸少女的肌肤,温软而嫩滑。磨出墨汁来写字,黑色浮金,清香馥郁,写下的字永远都不会褪色。”
韦彦笑道,“喂,白姬,什么少女的肌肤,怀秀禅师是出家人。再说,怀秀禅师要买的是能够写出字的砚,不是写出的字永不褪色的砚。”
白姬笑了,道:“这端砚当然能够写出字,怀秀禅师可以先试一试。”
怀秀道:“阿弥陀佛,那贫僧就先试一试吧。如果能够写出经文,贫僧就买下这方端砚了。”
白姬笑了,“轩之,拿清水来。”
里间,牡丹屏风旁。
青玉案上,漆黑的端砚摆放在中央,端砚旁边放着一叠藤纸,一支紫毫。
元曜将清水滴入砚台的凹下处,拿起墨锭,开始研磨。随着墨汁研开,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淡淡的香味。
怀秀坐在青玉案边,手持紫毫笔,浸饱墨汁,开始在藤纸上写字。
“且慢。”白姬笑着制止。
“怎么了?”怀秀奇道。
“怀秀禅师请把右手伸出来,我想看一看您的手指。”白姬笑道。
怀秀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笔,伸出了右手。
元曜望向怀秀的右手。怀秀的右手手指修长,指甲干净,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然而,随着白姬的手拂过怀秀的手,元曜看见了奇异的一幕。怀秀的手上缠满了头发一样透明的细线,细线将他的五根手指缠成了五个茧。元曜难以想象这样的手指能够写出字来。
白姬的手再次拂过怀秀的手,她用小指的指甲割断了怀秀食指上的一根线,那根线仿佛有生命一般,它感知到了危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缩。
转眼之间,五个大茧消失了,怀秀的手指恢复了原状。
元曜目不转睛地盯着怀秀的手,他发现细线循着怀秀的手臂、肩膀、锁骨退缩,消失在了怀秀的胸口。
怀秀、韦彦仿佛什么也没看见,浑然不觉。
“好了,请怀秀禅师写字吧。”白姬笑道。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怀秀提笔写下了一句《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里的经文,字迹神秀,墨汁染金。怀秀非常吃惊,因为这是他近来首次能够写下经文。
白姬笑了,“这块端砚,禅师满意吗?”
怀秀回过神来,放下毛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十分满意,这方端砚贫僧就买下了。”
白姬笑道:“古语云,黄金有价,宝砚难求,这方端砚可是世间难得的珍品……”
韦彦打断白姬,“怀秀禅师是出家人,你这奸诈的女人可不要宰得太狠了,当心佛祖让你下地狱。”
白姬笑道,“哪里,哪里,这方端砚我不收怀秀禅师的银子。”
韦彦吃惊,元曜更吃惊,这个奸商明明是宁愿下地狱也不做赔本买卖的魔鬼,怎么会突然化菩萨了?
怀秀道:“这,这如何使得?这端砚值多少银两,贫僧必须付清。”
白姬掩唇笑了,“我不收怀秀禅师的银子,只想求禅师写两张墨宝。以墨宝换宝墨,是一件雅事,何须金银这等俗物。”
怀秀笑了,“那贫僧就写一幅经文赠与施主。”
白姬红唇挑起,眼神狡黠,“禅师只要写四个字就可以了。”
怀秀问道,“哪四个字?”
白姬以团扇遮脸,“准入,准出。”
怀秀虽然心中纳闷,但还是提笔在藤纸上写下了。
“多谢禅师。”白姬笑着收下了墨宝,让元曜将端砚装入一个木盒中,给怀秀带走。
怀秀经过大厅时,又流连到了货架边,望着那只碧绿的竹制臂搁出神,“这只臂搁真漂亮……”
白姬黑瞳潋滟,笑得深沉,“如果禅师喜欢这个臂搁的话,我就将它连同端砚一起送给您吧。”
怀秀没有拒绝,“阿弥陀佛,多谢施主。”
元曜觉得今天太阳一定是从西边出来的,这狡猾贪财的女人才会连做两笔赔本买卖。
韦彦和怀秀离开之后,白姬显得非常高兴,她将怀秀留下的墨宝裁作了两半,一半是“准入”,一半是“准出”,均放进了衣袖中。
元曜忍不住问白姬,“怀秀禅师手上的线是怎么回事?”
白姬道:“那是从他心里延伸出来的线,是他的心线。”
“他的心线怎么会束缚他的手,不让他写出经文?”
白姬笑了,“那,就得问他的心了。”
元曜疑惑不解。
白姬掩唇笑道:“轩之,竹夫人被怀秀禅师带走了,今夜你可就会寂寞了。”
“竹夫人?昨晚的那个青衣女鬼?她什么时候跟怀秀禅师走的?”元曜吃惊。
“竹夫人就是臂搁啊。”
“啊?她不会吃了怀秀禅师吧?你怎么可以把女鬼给禅师?”
“是怀秀禅师自己喜欢,我才送给他的。再说,竹夫人只是一只臂搁而已,它只是一只臂搁。”白姬笑得深沉。
元曜觉得不寒而栗。
转眼过了五天。这一天上午,又是清闲无事,白姬把怀秀送给元曜的墨宝挂出来欣赏,离奴倚着柜台吃鱼干,元曜坐在一边看书。
离奴见元曜闲着,不高兴了,“喂,书呆子,地板脏了,去打一桶水来洗一洗,不要一天到晚总是偷懒不干活。”
元曜无奈,只好放下书本,从井边打来一桶水,挽起衣袖,开始擦地板。
有人走进了缥缈阁,元曜回头一看,是韦彦。韦彦见元曜在擦地板,一展洒金折扇,笑了,“轩之,你真勤劳。”
元曜流泪。
白姬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