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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姬,我们还是回去吧,他们人多……”
小书生的话被当做了耳边风,白姬走向了八名罗汉。
冷汗滑落元曜的额头。她想干什么?难道想硬闯入藏经阁么?对方可是佛陀,她只是妖,万一动起手来,她被打回了原形,他还得拖一条龙回缥缈阁么?听离奴说,白姬真正的龙形非常巨大,从龙头到龙尾可以绕大明宫一圈,不知道他能不能拖得回去,还是必须先回去叫离奴老弟来搭把手?
白姬笑吟吟地走向八名金刚罗汉,从衣袖中拿出一张纸,“诸位金刚菩萨,我不是夜闯,而是受青龙寺的怀秀主持邀请而来。”
月亮从乌云中滑出,清辉如银。八名金刚罗汉看清了纸上的两个字:准入。
“啊,是怀秀禅师的字呢!”
“怀秀禅师是青龙寺的主持,他都准入了,我们似乎没有理由阻拦……”
“这个,只能让她进去了。”
八名金刚罗汉商量之后,分立两边,让出了一条道路。
“轩之,走吧。”白姬回头,似笑非笑地道。
“哦,好。”元曜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急忙跟上。
白姬带元曜走进藏经阁,沿着木制的楼梯向上走。月光从窗外透入,明亮如水。元曜感觉自己像是游走在梦幻里,墙壁上画的佛教壁画的人物都活了,诸位佛陀、菩萨、罗汉、圣僧、揭谛、比丘、优婆夷塞的目光随着白姬、元曜的步伐而移动,元曜甚至能够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怎么回事?怎么有人和非人闯入了?”
“好像他们被怀秀准许进入藏经阁,金刚罗汉不能阻拦……”
“他们一定是冲着地龙珠来的!”
“那是燃灯佛的宝物,怎么能被妖孽拿走?”
“好吵!”白姬皱眉。
元曜战战兢兢地问道:“他们是佛陀吗?”
白姬冷冷地道:“真佛只在西方极乐天,这些壁画上的妖灵不过是受了香火之后,沾了一点佛性的非人罢了。可笑的是,他们却以为自己的佛陀。”
走到三楼之后,四周蓦地安静下来。月光清澈,凉风习习,一排排木质的书架上堆满了泛黄的经卷,空气中隐隐浮动着墨香。金炉不断千年火,玉盏长明万盏灯。西方的神龛上供奉着一尊燃灯佛,宝相庄严,神色慈穆。燃灯佛的掌心中托着一枚青色的珠子,光华流转,熠熠生辉。
元曜觉得青珠特别美,尤其是环绕其上的冰蓝色火焰,仿佛一朵盛开的千瓣莲花。青珠躺在莲蕊中央,光洁而美丽。
元曜忍不住伸手,他想去触摸那颗青珠,却被白姬制止,“不要用手碰,地龙珠的灵力非常强大,无论人或非人,都承受不住这股强大的灵气,会灰飞烟灭,连我都不敢碰它。”
“那你怎么取走它?”元曜缩回了手,问道。白姬今夜来青龙寺就是为了取走地龙珠,如果不能碰,她怎么取走它?
白姬没有回答元曜,她双手合十,向燃灯佛拜了三拜。然后,她双手结了一个法印,虚托着龙珠缓缓上升。
元曜身上的龙袍在月光下发出暗金色的光芒,他胸口处纹绣的螭龙威风凛凛,栩栩如生。青色的龙珠移向了元曜,龙珠在元曜的胸口游移时,螭龙突然活了,它张开巨口,衔住了龙珠。一声低沉而雄浑的龙吟之后,含珠的螭龙又变成了纹绣,静止不动。
元曜低头望去,与之前的图纹不同,之前闭口的螭龙现在微微张口,口中多了一颗青色的龙珠。
元曜抬头望去,燃灯佛的手中少了一颗龙珠。
白姬笑道:“龙珠,自然要衔在龙的口中。人中帝王,乃是地龙,把地龙珠放在太宗穿过的龙袍上,就可以带走了。”
元曜这才明白白姬让他穿龙袍来青龙寺的原因。“你自己也是龙,你张嘴衔着龙珠不就好了,干嘛要小生提心吊胆地穿着龙袍到处走。”当然,这句话,小书生是不敢说出口的。
“好了。轩之,走吧。”白姬开心地道。
“哦,好。”元曜回过神来,应道。
白姬、元曜按原路退回。在经过二楼和一楼的壁画时,元曜又听见佛陀、菩萨、罗汉、圣僧、揭谛、比丘、优婆夷塞的窃窃私语,“呀,她把地龙珠拿走了!”
“地龙珠是燃灯佛的东西,她居然敢拿走,太可恶了,不能让她离开!”
“她拿了龙珠,金刚罗汉一定不会放她走的。”
“可恶的妖孽,不敬佛祖,一定会下地狱。”
“吵死了!”白姬的目光扫过壁画,冷冷地道。
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壁画上的佛陀、菩萨、罗汉、圣僧、揭谛、比丘、优婆夷塞立刻闭了嘴,噤若寒蝉。
白姬、元曜继续向外走,来到藏经阁的大门时,八名金刚罗汉挡住了去路,龇牙裂目,“你拿走了地龙珠,吾辈不能放你离去。”
“你虽然可以进来,但却不能出去!”
白姬笑吟吟地从衣袖中拿出一张纸,“怀秀禅师不仅允许我来,也允许我离开。”
八名金刚罗汉看清了“准出”二字,面面相觑。
“是怀秀禅师的手迹。”
“看来,只能让她走了。”
“唉,那就让她走吧。”
八名金刚罗汉商量之后,让出了一条道路。
“多谢诸位金刚菩萨。”白姬行了一个佛礼,带着元曜离开了。
白姬轻快地飘在前面,元曜走在后面。
“和想象中一样顺利。”白姬开心地道。
元曜担心地道:“你拿走了地龙珠,不怕燃灯佛去缥缈阁向你索还么?”
白姬狡黠地笑了:“燃灯佛已经寂灭了十劫(1)了,怎么会来向我索还?地龙珠名义上是燃灯佛的,实际上却是无主的东西,得者居之。”
“即使燃灯佛不在了,丢了这么贵重的东西,青龙寺的僧人明天不会去官府报案吗?”
“地龙珠是非人界的宝物,人界很少有人知道它的价值。明天,青龙寺的僧人会发现佛像手上少了一颗珠子,但也只会当成妖孽作祟,或者佛祖显灵,以招揽更多的香客,不会去报案。”
已经是两更天了,白姬和元曜经过僧舍时,发现无遮大会那天到过的怀秀的禅房中还燃着灯火。
白姬顺着幽暗的长廊飘了过去,“这么晚了,怀秀禅师还没睡,不知道在干什么。”
“大概是在抄写经文吧。白姬,我们还是赶快出寺吧。万一被僧人们看见了,小生就得被诛九族……”元曜拖着龙袍,举步跟上,拉长了苦瓜脸。
白姬笑了,“我们夜来是客,应该去和主人打个招呼。”
小书生吓了一跳,“小生还穿着龙袍呢!再说,我们不请自来,还做梁上君子,怎么好意思去见主人?”
元曜尚未接近禅房,耳边已经传来了奇怪的声音。衣衫窸窣作响声,男子粗重的喘气声,呻吟声混杂在一起,在这深夜的寺院中听来,格外诡异。
因为夏夜天热,禅房的窗户没有关上,元曜探头往里一看,脸渐渐涨得通红。禅房中,灯火下,一男一女两个赤、裸的人正四肢交缠,激烈地交欢。男子是怀秀,女子妖娆美艳,正是竹夫人。
满室春情,香艳旖旎,随着竹夫人发出魅惑销魂的呻吟,怀秀的情欲也逐渐高涨,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索取更激烈的感官欢愉。这一刻,得道高僧忘记了佛,忘记了禅,他的神情如野兽,他的心堕入了地狱。
元曜面红耳赤地望着禅房中,心情复杂。无端的,他想起了怀秀写给他的墨宝,“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他一直没有参透怀秀写的这句经文,怀秀自己也没参透。情难参透,欲难参透,人性更难参透。
“嘻嘻,有趣。”白姬掩唇而笑。
“什么有趣?”元曜侧过了头,问白姬。
“怀秀禅师很有趣。”白姬诡笑。
“怀秀禅师只是一时被竹夫人迷惑了。”元曜道。他想起之前在缥缈阁,竹夫人也曾现身诱惑他,但他因为害怕,而跑去和离奴一起睡了。
“嘻嘻,哪里有什么竹夫人,那只是一只臂搁啊。”白姬笑道。
“欸?”元曜不解,他又回头望去,但见禅房中,烛火下,怀秀一袭僧衣,结跏趺坐坐在蒲团上。怀秀正在闭目冥想,他的手中拿着碧绿的竹制臂搁,脸上的表情却和刚才元曜看到的一样,被情欲晕染,不似佛陀。他的心正沦陷在地狱中,不得挣脱。
“呃,这、这是怎么回事?小生刚才明明看见了竹夫人……”元曜吃惊地道。
006心魔
白姬笑了,“那是因为轩之你的心里住着一个竹夫人吧。”
“胡说,小生的心里怎么会住着竹夫人?”小书生反驳。
白姬嘻嘻地笑,“走吧,轩之,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好。可是,怀秀禅师他这副样子,不会出什么事吧?”
白姬瞥了一眼怀秀,道:“那是他的心魔,旁人无法帮他。”
白姬带着元曜离开。元曜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怀秀,怀秀手中的竹制臂搁翠绿如玉,诱色惑人。
白姬得到了地龙珠,非常开心。她高兴之下,第二天给小书生买了两套新袍子,也没有扣他的月钱。
元曜穿上了新袍子,非常高兴,精神抖擞地干活,摇头晃脑地吟诗。离奴不高兴了,趁小书生不注意,偷了他的另一件新袍子去当铺当了,买了两大包香鱼干回来吃。小书生发现了,生气地质问道:“离奴老弟,你为什么偷小生的袍子去换鱼干?”
“爷活了一千五百年,也只穿这一身黑袍,书呆子你最多也就活一百年,哪里穿得到两套袍子?”面对小书生的质问,黑猫一边悠闲地吃着香鱼干,一边如此解释道。
望着离奴锋利的獠牙和爪子,元曜虽然生气,但却不敢多言。这一晚,小书生在缥缈阁外的柳树上挖了一个洞,流着泪倾诉到二更天,才回去睡下。
这一天下午,白姬出门了,小书生和小黑猫正为了一件小事怄气时,韦彦和怀秀来到了缥缈阁。元曜向怀秀望去,怀秀依旧一袭僧衣,安静地站着,遗世独立。不过,他的脸色十分憔悴,人也消瘦了许多,精神萎靡不振。元曜想起了那一晚见到的情形,心中十分不安。怀秀禅师这般颓靡憔悴,怎么看都非常不祥。
从韦彦、怀秀踏进缥缈阁开始,小黑猫就不说话了,它跳上了柜台,懒洋洋地趴着。
“轩之,就你一个人在吗?白姬呢?离奴呢?这只小黑猫倒挺精神。”韦彦一边拿香鱼干逗弄小黑猫,一边问道。
小黑猫懒洋洋地趴着,就着韦彦的手吃鱼干。
“呃,白姬和离奴老弟都出门了。”元曜只好这样道。
韦彦道,“咦,这么不巧?今天怀秀禅师特意来找白姬呢。”
“禅师找白姬有什么事情?”元曜好奇地问怀秀。
怀秀的内心似乎正在做着剧烈的挣扎,他挽着佛珠的手紧紧地抓着竹制的臂搁,手心甚至浸出了汗珠。
“阿弥陀佛,贫僧来还臂搁。因为一些原因,贫僧必须还回臂搁。”
韦彦笑道:“禅师你不喜欢这只臂搁,拿它送人或者丢掉也就是了,何必大老远地跑来还?”
怀秀道:“这臂搁上附有妖孽,无论贫僧将它丢多远,它都会回到贫僧手中。佛经云,来处亦是归处,贫僧只能将它送回缥缈阁了。”
怀秀虽然这么说了,但手还是死死地抓着臂搁,不知道是不想放下,还是无法放下。
元曜看着消瘦虚弱,精神萎靡的怀秀,觉得竹夫人实在不宜再留在他身边了。白姬说竹夫人只是一只臂搁,但他总觉得臂搁里面住着一个吃人的女鬼。
元曜伸手去接臂搁,怀秀才松手。元曜拿过臂搁,放在了柜台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臂搁的颜色比之前翠碧了许多,森幽惑人。
怀秀望着臂搁,神色复杂。他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阿弥陀佛。”
韦彦逗弄小黑猫,觉得有趣,将它拎了起来,“轩之,这只小黑猫多少银子,把它卖给我吧。”
“呃。”元曜虽然很想把离奴白送给韦彦,让他带回韦府去,免得再受欺负怄气,但还是道:“这恐怕不行,这只黑猫是养着抓老鼠的,不能卖。再说,黑猫不祥,乃是凶兽,丹阳你不如去后院看看别的祥瑞的宠兽?”
韦彦放下黑猫,一展折扇,笑了,“别的宠兽我没兴趣。这只不卖就算了,下次再有黑猫了,给我留一只。我就是喜欢不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