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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耀辉转出房间,默默靠著门站了片刻,伸手抹了抹脸,手心一片湿漉。
等他找回一双合适的新靴,再回到内室时,见北堂曜日只套著布袜,正坐在桌边吃早膳。
见他进来,北堂曜日笑笑:「你去太久了,我肚子饿,等不及先吃了。」
司耀辉笑了一下:「没事,凉了就不好吃了。」说著走到他身边蹲下。
北堂曜日道:「我自己来吧。」
「你吃你的。」司耀辉的声音闷闷的,固执地抬起他的腿,小心翼翼地将新靴子给他穿好,看了看道:「这才合适。」
北堂曜日看著他,低声唤道:「辉儿。」
「嗯?」
「抬起头来。」
司耀辉几乎伏在他腿上,一动不动。
北堂曜日伸手将他的头一点点抬起来,静静凝望了片刻,忽然嘴角一勾,轻笑道:「多大了,怎麽还这麽孩……」
他话没说完,司耀辉便扑到他怀中,紧紧的,将脸埋在他怀里,肩膀轻轻颤抖。
北堂曜日愣了一愣,慢慢环住他的肩,过了片刻,低低叹道:「你压到我的肚子了。」
司耀辉立刻松开手,一脸慌张无措,摸著他的肚子道:「有没有压痛你?是不是我力气太大了?我、我……」
「你不用这麽紧张,我没那麽虚弱。」北堂曜日摸摸他的头发,只觉手中发丝如水。
即使这般战事狼狈的时刻,司耀辉仍然不可思议地保持著他的完美和风范。好似像他这样的人天生就是与众不同。
手指间有股淡淡的药香味,是他从小染在身上的体香。
北堂曜日一时有些失神,直到司耀辉拉了拉他的袖子,才回过神来。
「好了,赶紧吃早饭吧。」
「大哥,你真没事麽?」司耀辉还是有些忧虑地看著他的肚子。
北堂曜日笑笑:「孩子乖得很,不用担心。」
司耀辉想到他昨日的脉象,隐约觉得奇怪。按说现在已经没几天了,可孩子竟一点没有快临世的迹象。
不过想到北堂曜日说的也对。现在边关行事紧迫,总不能让他把孩子生在军营中。
但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二人还不及出城,西厥人已包围了岩城……
荒芜狭小的山道间,一匹黑色骏马托著一人小步急奔。
那人伏在马背上一动不动,斗篷上染满血迹,好似受了伤,但马术甚佳,即使如此也未从马背上掉下来。那马十分通灵性,虽然没有主人的指令,但仍沿著小路一路奔驰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马背上的人终於悠悠转醒,正是大明国的北堂王──北堂曜日。
他面色苍白,额上满是冷汗。刚醒来时眼神有些迷茫,过了片刻才搞清自己的处境。
北堂曜日慢慢抬起身来,却突然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痛苦地抓紧马鬃。
好痛……
他面色惨白,几乎跌下马背,颤抖地伸手捂住腹部。腹中刚才那阵剧痛,提醒他孩子可能等不得了。可是这种时候、这种时候……
岩城守城之战持续了三天,郁飞卿的救援大军却迟迟未能赶来。北堂曜日最後不顾司耀辉反对,点了他的穴道,让一个眉清目秀的亲兵化妆成皇上的样子,与他突出岩城,诱走敌人大部分兵力。
他们一路且战且退,可那群西厥人竟意外狡猾,发现皇上是假冒的後立即将目标全部集中到自己身上。为了让自己逃出重围,所有的亲兵都奋不顾身。
「王爷快走──」
北堂曜日想起那些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将士,他们最後的嘶吼声似乎犹在耳边,不由心中剧痛。可是想到还留在岩城的耀辉,更是忧急如焚,不知现在郁将军的大军是否赶到?
「呃──」又是一阵疼痛。北堂曜日咬紧下唇,腰椎好似要断掉般的难受。
虽然还抱著侥幸的希望,但他心里清楚自己怕是要生了。秋神医的延胎药即便再如何灵验,也架不住这连续几日的奔波和血战。
他脸上全是汗水,透过朦胧的视线,勉强看了看天色和四周,原本身後誓死保护他的四名副将都不见了踪影。
他们武功高强,原来都是王府的暗卫,北堂曜日此时宁愿相信他们是失散了,也不愿相信他们已毙命於敌人刀下。
墨雷极通人性,一直向著东北方的方向奔驰,这条山林小路非常陌生,但看周围景色,已远离草原,进入明境腹地。
「唔……」
北堂曜日忍著剧痛,颤巍巍地伸手入怀,掏出一个药瓶。打开一看,原本满满一瓶安胎药此时只剩一粒。
他苦笑一下,刚想将药吞入口中,谁知腹部猛然一痛。他措不及防,手中一抖,那粒珍贵的药丸便滚落了下去,掉入草地。
大滴的汗珠沿著额头滚下。北堂曜日咬了咬牙,动作笨拙而迟缓地滑下马背。
谁知刚一落地,双脚便一阵酸软,根本支撑不住自己,沈沈的肚子更是向下坠去,腰椎好像也要断掉了一般。
「呃──」北堂曜日痛哼一声,抱著肚子晃了晃,眼前一片晕眩,终於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啊──」
他低叫一声,抱著肚子伏在地上,冷汗一滴滴落入草丛。直缓了好半晌才捱过这阵疼痛,但实在站不起来,只能慢慢爬著往回摸索。
他记得刚才那粒药丸掉落的地方,离他下马之处只有几步远。可就这短短的几步路,对他来说却好似远如登天。
北堂曜日一连激战数日,内力几乎耗尽,若不是他功力深厚,此时还不知是什麽模样。
狼狈地在草丛中摸索到那最後一粒珍贵的药丸,上面沾满泥泞,但北堂曜日毫不犹豫地一口服下。他此时已不指望以这粒药丸安胎,只望能帮他补补元气,以应付即将到来的临产,甚至还有可能再遇到的敌人。
北堂曜日一想到西厥人不知何时便会追上来,便不敢再耽误。他打个手势,唤墨雷站到身旁,咬著牙,拽著马背上垂下的缰绳慢慢站了起来。
「呃──」
腹中的疼痛无法形容,北堂曜日攀在墨雷身旁,第一次恨起爱马为何如此高大。他几次试著提气跃上,但每一动气,腹中的胎儿便激烈踢打,弄得他冷汗淋漓,双腿发软,根本无法跃上马背。
墨雷极通人性,似乎感觉出主人行动困难。它跺了跺脚,竟忽然四肢弯曲,跪了下来。
北堂曜日眼中浮出感激与欣慰之意,看见墨雷身上也有数道伤口,不由心中一痛,拍拍它的大头,哑声道:「好孩子……待我们脱离险境,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墨雷低叫一声,似是听懂了他的话。
北堂曜日吃力地跨上马背,双腿一分,顿觉腹中的胎儿似乎又往下坠了一分,接著股间一股湿漉,似是有什麽溢出。
北堂曜日若有所悟,更是眉宇紧蹙,心下忧急。他知道大概是羊水破了。他虽没有经验,但在军营时已向秋叶原请教过摩耶男子的生产之事。
说来摩耶男子因为身体构造特殊,虽然产子较女子艰难些,却也是自然之道,若是生产得宜,应没有多大危险。何况司耀辉在岩城时还给他检查过,胎儿一切正常。只是此刻境况危急,他哪里能安心生产?只恨孩子不肯得延胎药的药效,要按时出世了。
北堂曜日转瞬间心中已有定念。哪怕将孩子生在马背上,也不能在这山谷中停留。
他咬牙坐好,拍了拍墨雷,让它站起身子,再度打量一下四周,辨明方向,催马疾奔起来。只是此时他临产在即,墨雷每奔波一下,便让他痛上一痛。原本腹中胎儿是最喜欢随他马背颠簸的,但此时却极不配合,挣扎著想要脱离母体。
北堂曜日苦不堪言,但他毅力惊人,竟强忍著临产阵痛,一路策马疾奔。羊水已破,不断地沿著他大腿两侧缓缓流下,其中还夹杂著淡淡血色。这些他都顾不得了。
这道山谷不长,很快便转了过去,但出了山才发现,後面更是群山绵绵,一望无际。
北堂曜日极力回忆附近的地形,猜测自己进入了绵山岭。若是沿著现在的方向穿插过去,不出两日当能回到灵州。
只是他想到这里,不由苦笑。
两日,他哪里等得?便是一时半日,只怕也等不得了。
好似应合他的想法一般,他刚想到这里,腹中便是一阵剧痛,肚子好似要胀裂了一般,胎儿用力向下坠去。
北堂曜日不由自主地向後一仰,双脚猛踩马蹬,抬起了身体。
「啊──」
他低吼一声,感觉在臀部离开马背悬空的刹那,胎儿已经顶出了头部。整个胯间连骨头好似都被撑裂开来。
北堂曜日浑身冷汗淋漓,知道再也等不了,孩子马上就要冲出来了。
可是他此时不上不下,根本来不及跃下马背。但若是生生坐回马背上,便将孩子唯一的出路堵死。自己纵然能忍,却不能不顾惜胎儿。
墨雷好似感觉到主人的危急,原本极快的脚步缓缓慢了下来。北堂曜日随著它的小跑上下颠簸,恨不得死过去才好。
「停、停下……」他已无力驭马,只好哑声低唤。
墨雷熟悉主人的命令,停下脚步,不安地在原地来回踩著蹄子。
北堂曜日以一种奇怪的姿势骑在马背上。他右手向後撑著墨雷的臀部,支撑自己悬空的身子,左手按著自己粗壮的腰肢,不由自主地揉压著。
他双腿打颤,完全无法再夹紧马腹,而是相反地向两侧极力大分,用力蹬直,踩在马蹬上。
天──
北堂曜日心中大声叫苦,可是这紧急时刻却完全没有办法,除非他能侧身翻下马背。但他此时大腹便便,临产在即,疼痛难忍,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
况且墨雷如此高大,地面又是坚石硬地,万一摔下……
北堂曜日不敢冒险,只好保持这种古怪而吃力的姿势,用力向下推挤著腹部。但是胎儿在刚才一阵猛力冲撞之後,却暂时没了动静。
北堂曜日颤抖著左手,狼狈而急切地撕扯著自己的盔甲,用了好久时间,才终於将一直束缚著肚腹的甲衣松开。
圆隆的腹部完全显露出来。他探进自己的衣裤,从後面摸去,股间一片湿漉狼籍,血腥的味道弥漫出来。
「呃……啊、啊──」
又是一阵猛烈的阵痛,北堂曜日身子一歪,几乎支撑不住自己。若不是墨雷一直站著不动,他又骑术极佳,只怕这会儿早从马上滚落了下来。
感觉孩子又用力挤出了一点,北堂曜日面色惨白,下唇咬得血渍溢流。
他已疼得快要昏厥过去,却大口深吸著气,努力保持著清醒。再度伸手去探,却惊悚地发觉自己摸到一个硬硬扎扎的东西,只怕、只怕是孩子的头颅……
北堂曜日此时已几乎向後平躺在了马背上,这种姿势根本无法让他安心将孩子生下来。但是此时他别无选择,生产这一不可控制的自然行为正进行到关键时刻。他只能依靠自己,尽快将孩子娩出。但他最大的担心是自己身在马背,如何接住孩子?
墨雷似乎有些不安,久久等不到主人的指示,不耐烦地踱了几步。
北堂曜日被它动得心惊,哑声道:「墨雷乖,不、不要动……嗯、呃……再忍、忍忍……」
墨雷乖乖地站稳,一动不动。感觉主人在自己背上辗转扭动,热乎乎的液体沿著自己的背脊缓缓流下。
它喷了口鼻息,耐心地等待著,觉得主人有些奇怪,不仅不像平日那般骑坐在自己背上,还不时发出时高时低的痛苦之声。
它与北堂曜日心意相通,知道主人现在到了某些关键时刻,因此一直耐心听话地保持著驻立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终於听见一声好像猫叫一样微弱的声音从自己背上响起。
那不是主人的声音。但是主人随即放松下来的身体,完全沈到自己背上的重量,让它知道有些事情结束了,但有些事情才刚刚开始。
北堂曜日双腿弯曲地夹在马背两侧,身体却仍然仰躺在马背上,整个身体呈现出一个奇怪的角度。
他浑身都是冷汗,整个人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脸色白得吓人。黑色长发也从头盔中撒了出来,湿漉漉地黏在身上。
他本来隆起的腹部已经平复了下去,双腿间蠕动著微弱的生命。
北堂曜日长长地叹息一声,无力地闭上眼。但只是一刹那,他便再度疲倦而坚定地睁开。
他不敢大动,微微撑起酸软的身体,右手小心翼翼地探进衣裤,摸到那刚刚从自己身体里挤出来的小东西。
当感觉到那肉乎乎活生生的小生命时,北堂曜日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北堂曜日的孩子,居然会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下,诞生在马背上。
小小的婴儿,只比自己的手掌大不了多少,好像轻轻一捏就能碎掉。
北堂曜日小心翼翼地将他弄出来,抱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