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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在英国都说英语吧
这个时代拥有两张面孔，一个是光芒万丈，留给世界的；而另外一个，它会把它隐藏起来，只留给自己看。
为了纪念偶那段艰难却有趣的学生时代。
姬泱
Chapter 01
01
“英国好玩吗？”
酒桌上，坐在裴丝隔壁的吴阿姨这样问她。
裴丝好像有很多话想要说。
她看了看眼前的女人，是她母亲的好友。
她穿的非常光鲜！
涂抹着鲜艳的口红，精致的卷烫头发，‘魅力一生’的黑色碎花套装，脖子上戴着白金项链，上面吊着缅玉小吊坠，那个吊坠是一个蛇头来回转，据说可以把财运转回来。
裴丝忽然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卡住了脖子，她变得无话可说。
圆桌对面的裴丝妈，听到这边的对话，她看着裴丝，她的手指在酒杯边缘滑了一下，本来应该非常刺耳的声音由于酒杯中的葡萄酒而变的和润。
裴丝忽然想起来一句非常不合时宜的话，似乎是侯孝贤电影《海上花》中的一句——这是个热闹的国度，甚至连悲剧都热闹的。
靠！
她鄙视自己。
什么时候进化成了一个小资？
于是她笑着，笑的像一个电视剧里面的淑女那样，把她妈教她的话完全搬过来。
——“英国很好玩，那里气候和风景都很好，阿姨什么时候有时间了也可以去转一下。”
吴某非常满意的笑了。
这就是她期待的答案。
传说中很美的英国，根本没有任何原因让它不好玩嘛。
旁边的何叔叔忽然转过来看这边，微笑着说，“嘿，你们在说什么？”
吴某回答，“我们在说英国好不好玩。丝丝不是刚从那里回来吗，我问她一些英国的事，也顺便长长见识。毕竟咱们还认识一个英国人呀。”
裴丝连忙说，“我是中国人，我持有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
裴丝的妈忽然叫她，“裴丝……”
裴丝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她太认真了。
她是英国人还是中国人，除了出入境的警察和签证处的移民官之外，没有人会关心。
而说没有人关心的话，就是废话。
一个好女生是不应该说废话的。
何叔叔端过酒杯，里面是95年的长城干红加了雪碧和柠檬，他十分愉快，因为这个桌子上就他一个男人有品味，懂得喝红酒。
他冲着裴丝说，“来！丝丝，干一杯！我和你爸喝过酒，他就说过你很喝的！”
裴丝拿着自己的酒杯与何某的酒杯碰了一下，她的酒杯中也是95年长城干红加雪碧，据说这是非常流行的喝法，这样可以让干红变得没有那么酸涩，变得甜腻，变得容易入口。
裴丝抿了一口，这是她习惯的喝酒方式。
可是裴丝妈又纠正她的做法，“丝丝，这样不好。何叔叔先端的杯子，他都干了，你也应该都干了。”
裴丝低了一下头，把自己酒杯中那些混合了冰块，柠檬和雪碧的长城干红一口喝尽。
何某看见她这么喝酒，似乎很高兴，他凑过来说，“英国！我没有去过那里！当时我们只有申根签证，只能在欧洲大陆转一圈，去年我们走到法国就回来了。丝丝，英国那里好玩吗？”
裴丝微笑着，好像一个乖乖女。
“好玩。那里气候和风景都很好，叔叔有时间也去转一转吧。”
“现在的伦敦是不是一整年都是雾蒙蒙的？”
“不是。雾都伦敦指的是一百年前的伦敦，也就是狄更斯时代的伦敦。英国政府很多年前就治理了环境问题，现在的伦敦非常晴朗，气候也好。”
何某召唤雅间服务的女孩子过来倒酒，加雪碧，加冰水，加柠檬。
他又问，“丝丝，你们在英国，那里的老师说的是英语吧。”
裴丝依旧笑着，笑的更加灿烂。
她说，“对呀，他们说英语。他们是英国人，不会说中文。”
“那你和他们能对话吧。出去买东西还需要拿计算器吗？你问他们多少钱，他们都听的懂吗？”
“恩，不需要计算器，我可以讲英语的。”
“你真好！你不知道，叔叔也会说英语，就是说的不好。当时在飞机上，那些黄毛的空姐问我喝什么，我说白Tea，她都懵了，她不知道什么是白Tea。哈哈，丝丝，你知道吗？”
“不知道。”
“真笨！亏你还号称懂英文！白Tea就是水呀！我知道Tea是茶水，那么白色的茶水自然就是清水。丝丝，我发现你变傻了！你不要再在英国呆着了，快些回来吧，不然你会变的和他们一样的呆板的！哈哈！”
酒杯重新被装满，裴丝继续笑着。
“丝丝，有没有交男朋友呀！不会给你妈带回来一个老外吧！哈哈！”
“不会，不会。”
佳肴继续上来，辽参，木瓜翅，椰汁燕窝，山菌盅……
每个人的面前都被金边的陶瓷碗塞的慢慢的。
“丝丝，你快吃，在英国可吃不到这么好的东西！”
人声鼎沸。
依旧热闹。
可是裴丝的脑子有些乱，乱极了。
……
“英国好玩吗？”
“好玩，那里风景好，气候好，您什么时候有时间也去转一转。”
“你们那里上课都讲英语吧。”
“是的，老师是英国人，他们不会讲中文。”
“有没有交一个老外的男朋友，你可别哦，这样气的你妈妈不会让你进家门的。”
“呵呵，不会不会。”
……
她不厌其烦的说着，对酒桌上的每个人都说一遍，似乎听到裴丝亲口说出来，就能满足大家对英国的全部想象。
有一个长相很方正的男人，他非常方正，好像一个刚出炉的方形烧饼。
他忽然非常认真的说，“裴丝，再有几年，咱们国家就能赶上英国了吧。”
裴丝想了想说，“这个……可能需要的时间再长一些。”
方正男人说，“不可能吧？！我们这么发达还赶不上英国？我们国家改革开放了30年，整整30年！！我们的北京上海广州深圳，根本不会比国外差！！”
英国N百年的发展，已经把‘每一个毛孔里面都滴着肮脏的血’的资本原始积累时期，进化为‘人性化’时期了。
而我们还处在资本原始积累的时期。
这个……似乎没有可比性。
裴丝想说，发达国家的发达在于那些高楼大厦背后的东西。
法律，金融，治安，食品安全，科技，货币购买能力，保险，医疗，失业率，社会保障，教育。
发达不在于我们拥有‘北京上海广州’，而是整个国家经济的均衡发展。
资本一定要集中集中，再集中，但是，生活资源要平均。
裴丝说不出来那么多话，她又不太愿意说假话，她只能说，“其实，还是差一些的。”
方正人说，“你崇洋媚外！！你是不是以为外国的月亮也是又大又圆！”
其实裴丝还真想说，因为纬度的不同，这个观察月亮的形状还真不一样。高纬度的地方看月亮就是又大又圆的。
裴丝妈的话，言犹在耳。——对于恶意的好奇，要给予严厉的打击！不能让别人用这种口实伤害你。
裴丝马上说，“你不能就说我崇洋媚外！我只是实话实说。连我们的国家都对外宣称我们是发展中国家，而不是发达国家，难道你以为我们外交部在骗人吗？你太有才了……O（∩_∩）O哈哈~”
那个人的见自己的正义爱国之气没有得到完全的纾解，他非常别扭。
他的脸似乎都红了。
也许是气的，也许是喝酒喝的。
谁知道呢？
方正人终于被旁边人拉着喝酒，不再和裴丝说话了。
这个时候，桌子那边有一个腼腆的中年男人问，“我听说他们的土地都是荒着的，他们都不种东西，那么人们平时吃的水果蔬菜从哪里来？”
裴丝说，“好像是从欧洲其他国家进口，也有从澳大利亚和远东国家进口的。”
“什么？都需要进口？他们不会自己种吗？如果都需要买粮食，买水果，那他们国家的钱很快都要花光的，然后怎么办？”
裴丝感觉自己笑容僵硬，嘴角抽筋，她感觉自己对着的是一头成了精的老牛在弹棉花，她的头发一根一根的竖起来，几乎要控制不住狂笑起来。
她想说，劳动密集型产业和高科技产业的根本区别。做一个芯片出来可以抵的上十亩地的麦子，而做出鸟巢巨蛋首都机场第三号航站楼可以抵得上N百亩地的玉米……
可是，裴丝妈咳嗽了一下，裴丝感觉自己似乎好像是一个被上了发条的猴子，她被抻着，她不能过于自由的说话，她需要按照某种规则说话。
说一些必要的话，说好听的话。
不要说废话。
于是，她说，“谁知道呢？我又不是英国财政部长。”
裴丝妈在对面点头，显得很满意，“好乖。”
“说的是，你还小，这些事情你当然不会想到。英国那个国家真怪，就这么完全靠海外进口东西，他们哪来的那些钱，也许别的英联邦国家都给他们上贡吧……”
裴丝彻底囧了。
所幸，那个人自言自语，不会再问裴丝了。
裴丝这才有时间把自己竖起来的头发一根一根按下去，然后把自己扭曲的笑容拍回平整。
她笑的像一个完美的淑女。
……
这里真的很热闹。
她说了太多的话，那套言辞被她重复了无数遍。
——“英国好玩吗？”——好玩。
“你们在英国上课都说英语吧。”——是的，都说英语。
“你们都在英国混的文凭吧。”——你也可以自己去混混看，看能不能混出来。
“你们课程特别松吧，听说国外上不上课都一样……”——你听谁说的？
裴丝靠在椅子上看着屋顶的灯，她想她似乎已经喝多了，她看见灯光都是迷蒙的，但是好像还不够多，因为，很多事情就像电影一般在她的脑子中转来转去。
她似乎听见了苏回声拉动小提琴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是深色海洋中弥漫出来的海藻，缠着她的脚，越来越紧……
她也似乎也听见了送狄景离开西斯罗时候，从她的ipod中播放出阿杜的《离别》，那撕心裂肺的歌声，绕著了她的手臂。
她开始回忆往事。
裴丝忽然感到惊悚。
她是不是老了？
据说，一个人老了之后，前半生都会清楚的回忆起来。
可是……
那些回忆是如此的混沌不清，好像碎片一样，里面的人就像被巫师镇压在碎片中的鬼魂，有人在嘶吼，有人在狂笑，有人在哭泣，比荒诞更荒诞，比混乱更混乱。
裴丝按着自己的心口，松了口气。
看样子，她还年轻。
因为她的记忆是凌乱的。
好了，那我们就从凌乱中开始凌乱的叙述这个故事。
它是虚假的。
02 有裂痕的百达翡丽
Chapter 01
02
北京是一个美丽的城市。
风水极佳。
N朝古都。
可是这个城市的快速发展完美诠释了现代化的狰狞和暴力。
永远都是拆不完的旧城，永远有建不完的高楼。
整个北京就像一个巨大的工地，充斥着塔吊，推土机和蛤蟆夯。
除了紫禁城天坛颐和园这样的昂贵古老的皇家建筑可以作为‘世界文化遗产’保留了下来，剩下的青砖黑瓦的四合院和老城墙，就像被撕碎的老照片一样，飘落在风中了。
裴丝记得自己看电影《如果&；#8226；爱》里面那个场景，就是周迅和金城武从上海回北京，当他们踏上了自己十年前留恋的城市，这里已经没有了当时的舒缓、浪漫和伤感，这里有的就是满目的高楼大厦，玻璃、钢筋和水泥构造的锋利和冷漠。
那一刻，陈可辛的镜头记录下来的只有一种城市扩张的狰狞。
裴丝站在嘉里中心……
她抬头仰望这座冰一般冷冽的绿色玻璃高层建筑，忽然感觉到头晕。
她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兴奋紧张，还是一晚上背资料因为失眠造成的早晨低血糖，或者仅仅是天空一片浮云飘过，总之，她看到了高楼顶端在摇晃。
她十分期盼可以有一个尖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地震了——快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