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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草-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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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这点子误会让她更觉得她和陈凛品位一致,志趣相投,从而在心理上愈发亲切。

  起先她并不知道他周末都干什么去,去哪地方呆着,后来吴暇说陈凛一到周末就一天到晚泡在图书馆里,饭都不回宿舍吃,直接去校外小食摊吃。叶书韬一想,打定主意心里说:等到周六周日,俺也上图书馆呆着去。

  陈凛爱泡图书馆,有躲避熟面孔的原因,也有成长环境的原因。他妈就是图书管理员,小时候没上小学以前,他天天跟着他妈在图书馆里玩,那时候他妈资格小,年纪轻,还没混到借书处还书处那位置,只负责推着小车把学生们还回来的书整理回书架。那时候邱婕不当姑娘了才四五年,还不像后来那样态度恶劣,泼妇嘴脸,她领着江米仁儿一样又漂亮又小巧的儿子在图书室里来回走,放置书籍,跟儿子说话也压低声音说,十分矜持、轻柔、恬淡,陈凛从小爱静不爱动,他总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小车旁边,看着妈妈干活,那感觉,非常平淡非常充实的幸福。

  在联大,最让他觉得亲切的也就是图书馆,有时候他在里面呆着,就觉得一会儿妈妈就会推着车子向他走来,就象小时候那样。

  叶书韬无从知晓这些,以为他纯纯粹粹一介书生,嗜书如命,孤高傲世呢。

  他常在报刊阅览室呆着,基本上只看自己带去的书,阅览室里只有杂志和报纸,他不感兴趣。叶书韬去那儿往往连个包都不背,两个肩膀托着个脑袋去,一趟走过去,四五本书入怀,搂着抱着找个离陈凛最近的座位坐下,离开时一块离开。在那里,她发现了他俩个人之间还是有很严重的差别的,这个区别让她浑身不自在:陈凛看的书都是些学术理论研究,还有诗歌和散文;她看的呢,不是大案要案,人案命案就是一些旅游杂志、医学杂志,人物传记,幽默故事还有影视快讯,两人口味严重不同。她看见散文就害困,看见诗歌就头疼,除非这两者都带着故事情节她才能看进去。她既没有小资情调,也没有诗情画意,有很高的审美天赋却从不屑于组织语言来表达自己的看法和感受,她宁肯让这些想法和感受七零八散在她脑子里熬八宝粥,也从不整理出来往外倒。她有点浪漫,也有点爱幻想,只可惜少了多愁善感那根筋,所以一天到晚给人的感觉总有点没心没肺,她的快乐现实性很强,朴实而又扎实,质朴得可以闻到棉布、青草、新鲜土壤的气息,而并非奶油咖啡式的。

  因口味不同而带来的不自在感没过一个星期就消失了,这也应归功于没心没肺。

2。三女同台
天已经很冷了,尤其是在晚上。平仪的气候是省内比较有名的冬天奇冷,夏天奇热,春秋奇短,除了泰安济南的学生比较适应此地的气侯外,其地方的学生都觉得这地方两头儿占着的夸张。

  天虽然如此,离图书馆最近的一个小广场依旧每个周末都有精彩活动,有时是放露天电影,有时是联欢晚会,有时是乐队演出。叶书韬几乎是每期都去,不过看的时间不长,即使表演的节目非常精彩,她也非常地喜欢看,有些事需要她离开她能立即走开,她不上瘾,对任何事情都不上瘾,再怎么喜欢的东西,说放手就能放手。

  这个周六小广场上开的是交谊舞晚会,叶书韬第一次产生要在那里多玩一会儿的打算。事出有因,她这个学期体育考试有一项就是考交谊舞,她想多观摩观摩。和往常一样,她出去之前总是客客气气地让让陈凛,问他愿不愿意出去溜达一会儿,当时陈凛的头疼病刚刚开始发作,头皮先是发紧,脑袋像是在被人用铁丝一圈一圈地绕,越绕越紧,越紧越疼,那个时候,即使叶书韬不请他,他也是想出去休息一会儿的,所以她一问,他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走出图书馆出口,他问她:“去哪儿?”

  她指着西南方向说:“去那儿,小广场,看见了么,有音乐和灯光的地方。”

  “那里是干什么的?”

  “交谊舞会。”

  说话间一对小情侣手拉着手从他们背后走上来,从他们身边经过,走到他们面前,看那两人的身高和走路的姿势就可以看出这俩孩子是中专的。凛冽的秋风中,衣着单薄的男孩缩着脖子,耸着肩膀,仍止不住大幅度的哆嗦。他右手攥着小女友的手,左手使着吃奶的劲儿抠鼻子,抠出一个鼻疙渣来,放下手,五个手指头不停地搓巴搓巴,然后用大拇指手指甲盖一弹,污染空气去了。叶书韬看着这两个小小的孩子,苦笑着摇了摇头说:“这些孩子真可怜,这么大点儿人就送到大学里来让咱们这些人带坏。”

  “不是咱们,是他们。”陈凛扬了扬下巴指示了一下更前面的明显体型较大的一对情侣,那对情侣显然不是中专部的,他们正勾肩搂腰,歪头搭挂地往前走着,时不时的那个男的就扭过头来亲那个女的一下,中专的那两个小家伙和大专的这两个老家伙一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地地道道的小儿科。

  陈凛的口气平静而又轻蔑,叶书韬看着他那张冷峻秀气的脸,想起他说的是“咱们”,心中涌起一种想哭的感觉,特别特别想哭,不知是为什么,然而最终没有哭。

  今夜的小广场人气并不是很旺,观众围成的圈子有好几处竟是断开的;广场东西侧各有一长排椅子,大家宁愿站着跺脚取暖,也不肯坐名副其实的冷板凳;彩灯用了不到平时的四分之一,围成一个简陋至极的椭圆形在广场南侧落寞地亮着;舞池里的人似乎比观众多一倍(这也是观众过少的缘故),昏暗的灯光敷衍地照着他们,这使得他们像中世纪欧洲人想象出来的鬼魂,身影幽黑,步履轻快;舞蹈音乐配的是轻慢柔和的流行歌曲,这使得晚会气氛更加幽静。

  这样的气氛对陈凛来说几乎是不差分毫地正好,再喧闹一点儿他就受不了了。原本他随着叶书韬走的,快到观众圈了,他撇下叶书韬,径直往圈子断开的地方去,叶书韬只好又由他引领。

  两人刚刚站好,就听一男一女说着话朝她们走来,男的出言不逊地说:“这个跳舞嘛,一定要身材好跳出来才好看,就你,一转起来就让我想起工人转铁皮油桶,就你这么大个儿的,立着转。听我的没错,要跳回你们宿舍跳去,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女的娇娇怨怨地还嘴说:“不会跳就说不会跳,别拐弯抹角,你这个笨蛋,教你一千遍你也不会”——叶书韬听声音大吃一惊,扭头看时,正好和乔珂璐对上眼神,想拽着陈凛跑都来不及了。

  在这种场合见到久违的棋坛对手陈凛,乔珂璐真有点激动,赶紧主动打招呼:“吆呵,是你们两个啊,陈凛,我是乔珂璐,你还认得我吗?”

  陈凛被这个热情的男生吓了一跳,听他介绍完再仔细一看,果然是他开学之初的手下败将,最后一局的对手乔珂璐,他嘴角抽搐一下,挤出他那经典的皮笑肉不笑,“嗯”了一声,因见叶书韬和他们相当熟识的样子,打算退居三舍,告辞道:“你们先聊着吧,我去那边看看。”说完不待他们挽留,转身离开。

  叶书韬也急于脱身,醉翁之意不在酒:“你们是来跳舞的吧?你们跳就行,我在一边看着。”

  乔珂璐耿耿于怀陈凛的冷漠,忧心忡忡地对叶书韬说:“他怎么这么内向啊,跟我们多呆一会儿又能怎么了,我又不会吃了他。”

  叶书韬听这话心里替陈凛过意不去,可也只能勉强撑面子,笑着说:“不是的,他刚才就想离开的,因为你们来了,还晚走了一步呢!”

  “是吗?”乔珂璐半信半疑,正想追问陈凛有什么急事,他的手机响了,赶紧掏出来接电话,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给叶书韬骆秀儿丢下一句话:“你们先聊着,我去接个电话。”说完“喂喂喂”地走开了。

  骆秀儿瞅了瞅陈凛走去的方向,腼腆地一笑,羞涩地对叶书韬说:“我看他长的真好看。”

  这话儿叶书韬爱听,为了报答骆秀儿,她不惜言不由衷地说:“乔珂璐人挺不错的,这么活气。”

  骆秀儿听这话也非常受用,也言不由衷地谦虚道:“什么呀,他可差劲了,你不和他在一起你不知道他有多差劲。”

  叶书韬心说:“我也觉得他远远佩不上你呢。”她问:“人家哪儿差劲了,不是现在开始用自行车带你去上课了吗?”

  骆秀儿一听“自行车”这三个子,立刻噘起红艳艳的小嘴说:“这个熊人,买了辆二手车,带了我没几天,后车座就坏了,断了,他老怨是我压断的,他们宿舍老四让他再焊个粗一点的后座去,好继续带我,他不干,那个破后座他用透明胶带缠上了,胡弄人的,连个包都不敢往上放——”

  “那还了得,揍他呀,再不揍就让你把他惯瞎了。”一个放纵的女生声音从骆秀儿背后传来,叶书韬忙抬头寻找,见一个精瘦女生仰着脸笑着,一扭一扭地冲她们走来。

  叶书韬细细打量这个女生,发现她还没有小贝的老婆维多利亚胖,从头到脚,皮包骨头,干干瘦瘦,脸还是苍白色的,虽然穿了一身黑色紧身衣,可是曲线一点儿也不苗条可爱,而是十分生硬,高筒靴也是黑色的,直达膝下,还是单根儿,走路扭扭摆摆的,倒也有一点儿窈窕淑女的感觉;她的脸似乎只是那么一张皮,没血没肉也没水分,苍白得好像傅了一层石灰粉。叶书韬自忖此人若是去《新白娘子传奇》中演白无常,简直不用化妆了,只需穿上戏服和塞上长舌头即可。

  这个女生叫华娜,是乔珂璐的高中同班同学,大学同专业不同班,化工学院文艺部部长兼校舞蹈队教练,是个不大和凡人搭话儿的主儿,甚至不大看凡人,看也看不着。她似乎认为自己的鼻孔眼儿长得特别好看,走路时老爱仰着个脸,用那两个黑洞洞的鼻孔眼儿看路,眼睛则用来看天。有一回迟庆磊一回宿舍就冲乔珂璐大声嚷嚷:“老二,老二,可叫你那位老乡把我给吓死了。”乔珂璐忙问:“四弟,何事让你如此仓皇,速与二哥讲来,二哥为你做主。”迟庆磊往床沿上一座,深吸一口气,盘起二郎腿,脚后跟儿有节奏地点着地,巴掌非常合拍地打着大腿,一板一眼地唱道:“今天中午日当头啊,老迟我信步走出教学楼啊,忽见前方一光头啊,十几米就闻见香水味真浓啊,再一看上身穿吊带背心画骷髅头啊,底下是七分裤皮包着骨啊,高跟鞋咔咔响得还挺牛啊,我想女生怎么还剃光头啊,仔细一看还是你老乡仰头仰得太往后啊,我把人家的额头当头顶啊,看不见头发我怎么不拿她当光头啊!”他的节目一结束,刘毅总结性发言:“老四,我看你是听二人转听过了头啊!”

  “光头”的事过去没几天,和迟庆磊同校的刚上大一的远房亲戚家表妹中午头打电话哭着对她这位表哥诉说委屈,说:“表哥,我不想在校舞蹈队跳舞了,教练不是你们一个专业同一级的吗,你帮我求求情,让她放了我吧!”迟庆磊问为什么不想跳了,表妹说教练华娜骂人太凶,而且动不动就骂人挖苦人,什么也没做错就挨骂,说完接着哭,迟庆磊好不容易哄得妹妹不哭了,然后向妹妹保证她下次排练时他一定前去压场,看看华娜敢不敢耍威风。第二次彩排时,华娜看见从不和舞蹈队有关系的迟庆磊莫名其妙地在一边站着看女孩子练舞,纳闷地走上前去问她怎么有兴趣来这儿看舞蹈彩排,迟庆磊指指队伍中的一个女孩对华娜说:“那是女孩是我姑家表妹,我妈说过要让我处处照顾她的,这不我怕她学跳舞扭伤脚脖子,过来看着点。”华娜见那小姑娘想起上次彩排时把几个小姑娘骂哭了的事,其中就包括迟庆磊所指的这个表妹,心知迟庆磊来者不善,她不敢在这个同窗男生面前过份放肆,只要硬着头皮开练,温温柔柔地彩排,没敢再发脾气。后来迟庆磊的表妹打电话告诉表哥:华教练从那以后脾气真是收敛了不少。

  现如今这个牌儿大谱儿大脾气大的艺术明星穿着入时,一扭一摆地朝骆秀儿走来,叶书韬非常敏感地察觉到骆秀儿朝自己身边靠了靠,然后攥住了她除拇指之外的四根手指头,她觉得骆秀儿有点儿紧张,也有点恐惧,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华娜走到骆秀儿身边,表情是很夸张的热情,语气是很夸张的放肆,她大声地问:“哎,骆秀儿,怎么就你一个人,乔珂璐那鸟儿呢,又飞网吧里去啦?”

  骆秀儿极不自然地娇憨一笑,说:“他接电话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华娜十分清高地斜着眼睛瞟了叶书韬一眼,十分不恭地问骆秀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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