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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珍惜每一秒留在学校的时间，走上教学楼的楼梯时，认真地数着楼梯的级数，三年来，到现在她才记住每一层楼总共是有二十二级楼梯；坐在教室里的时候，她会认真地观察在座的每一个同学，他们写字的姿势，他们认真的神态；她会为看到黑板顶端的那一行“距离高考还有189天”而感伤……她也不想背离自己的梦想和朋友，可是她没有别的办法，她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有勇气去面对自己的人生的。
日子来到了一月十二日，高考报名的日子。傅旬坚持了一个多星期的决心终于有所动摇了，她还没有想好去哪里把孩子生下来，她也还没有想好怎样跟爸爸交代自己放弃学业的事，还没有足够的把握在以后的日子里为自己的孩子撑起一片没有风雨的天空。还有许多原本策划好的事情，现在都失去根基了。她想告诉范小茶这些事情，但她知道范小茶是一定会要她去做人流，然后安安心心地高考的。她也知道那也许才是最明智的做法。但是，她无法接受在以后学业有成的人生里背负着一个这么疼痛的过往，她宁愿钻进这个疼痛里，然后像凤凰一样，浴火重生。
“哎，你们理科班的是星期天体检，我们文科班的是星期六。”范小茶说。
“啊？我还想跟你一块去抽血呢，”唐一成表现得很遗憾，“万一昏倒了，我还可以依靠依靠你。”
“你们都太不健康了。”范小茶鄙视地说。
彭达坐在沙发上，笑嘻嘻听着他们聊天。傅旬、刘妍和夏非在厨房里做午餐。范小茶想起去年的高考体检，她和傅旬还有彭达始终在同一个队伍里。到抽血检查乙肝的时候，傅旬是他们当中第一个抽的。她一向很勇敢，可是那次，针孔插进皮肤里却怎么也抽不出血，后来换了一个有经验的护士，才顺利把血抽出来，可是傅旬已经脸色苍白了。彭达就一直扶着她，直到她能够自己坐稳。范小茶看到傅旬的状况不由得担心起来，她对正在抽血的彭达说：“唉，等下我要是晕了，你要照顾我哦。”话一说完，彭达就翻白了眼皮，昏倒在她眼前，几个护士急忙采取措施，将他推倒医生门诊。轮到她抽血的时候，她捂着胸口对护士说：“护士，如果我也晕倒了请一定把我推到那个男生的旁边，我们是一伙的。”护士笑眯眯地问：“是你男朋友吧？”她紧张地看着针头往自己的血管里扎，没有回答护士的问题，针头抽出来的时候，她依然面色红润，没有要晕倒的迹象，护士直夸她体质好。
刘妍把夏非炒好的菜一一端到餐桌上，一边端一边惊叹着他的厨艺。傅旬在水槽边上洗着刚才用过的厨具，她一直没有主动说话，整个做饭的过程她都在听刘妍和夏非聊天，问到她的时候，她就简单地回答两句。
没来之前，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展现自己最活泼的一面，不要让任何人看到她的悲伤，她要开开心心地陪大家吃一顿饭。可是自从进了这个门，她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见到他们兄弟俩就不由自主地忧伤，连唐一成这个活宝都不能够让她自然地笑起来。
她走进厨房是为了争取最后一次与夏非单独站在一起的机会，她还记得上次他给她做的有幸福味道的炒饭。她还想多看几眼他温柔的侧脸，她还想闻到他身上的温暖的味道。可是刘妍却一直隔在他们中间，她看到夏非对刘妍微笑，听到他教给刘妍做菜的步骤，听到他叫自己帮忙递盘子的声音像是在命令，眼神也是轻描淡写。她只能在心里难过，还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她把切蔬菜的刀用擦布擦了一遍，然后又用水冲湿，如此反复，动作很慢，水龙头的水一直流着，眼泪突然滴到刀面上。她以为水龙头冲下水来就不会有谁看到。
她知道夏非已经站在她的身旁很久了，如果此刻这个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一定让自己任性一次，抱着他放声大哭。可是她现在不能这样，她想叫夏非快点走开，好让自己收拾好情绪。但是她张不开嘴，她怕自己一张嘴，夏非就听得出她哭泣的声音。所以她只能一遍一遍地冲洗那些早已冲洗干净的厨具。眼泪一滴比一滴汹涌。呼吸受阻的时候，她终于张开了嘴巴，发出痛彻心扉的呜咽。
夏非把她揽到自己的怀里，他把她的头放到自己的颈窝里，什么也没说，只是温柔地、静静地倾听她哭出来的委屈和悲伤。
厨房门口站着其余的人，他们的眼眶都湿润了，相互对望，什么也说不出来。
之前那股强劲的寒流南下之后，天气就变得温和了。可以不用穿上厚厚的棉衣，也极少看到戴着可爱的防寒帽行走在校园里的同学了。
夏非穿着一件黑色的印有精致图案的针织毛衣站在操场的护栏边上看着身旁的傅旬。
“虽然不冷，但也要多穿衣服，你不能总是穿得那么单薄。”
“我习惯了，不觉得冷的。”
“最近都很努力学习，功课赶上来没有？”
“嗯。”
“……”他微笑着摸摸傅旬的头，然后内疚地说，“这段时间，让你遇到很多不开心的事，对不起，是我不好。”
傅旬突然又觉得鼻子发酸，她心里一直很乱，不能说这些事情都在自己的承受范围之外，至少现在的自己还活得好好的。她不知道该对夏非说什么，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她知道自己每透露一个信息，都有可能改变自己的决定，她觉得不能再遇到更大的挫折了。
“夏非，你为什么会转学到这里来啊？”
“……”夏非有点惊讶，认识那么久她才问这个问题，原本可以很自然出口的话现在要说却觉得有点难为情了。
“是不是你的户口还留在木临啊？”
“嗯……”其实这个不是重要的原因，以他继父当时的权力，转个户口是很容易的事，再说因为户口的话，去年他就应该回来高考了，而不是等到补习了才回来，“我妈跟我继父分开了，所以我也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只有回木临。”
“是这样的啊。”傅旬看了他一下，不敢让自己的眼神与他的对撞过久，一直只专注于自己的人生，很少去想原来自己心爱的人也是有伤痛的。习惯了被身边的这些朋友关心保护，却不知道该如何以相同的方式去回报他们。
“当时是顺着自己的感觉进入木临二中，也不知道应该后悔还是庆幸……”
“如果没有遇到我，是不是就不会有这种情绪了？”
夏非迎着她探视的眼神，读不出自己的存在给她倔强的脸上增添了多少苍白，也衡量不出那些苍白占据他心痛的多少，他只是情难自禁地朝这张苍白的脸靠近，然后轻轻地吻了下去。
傅旬在感受到脸上温热的柔软时，眼泪又溢出来了，然后第一次感受到了心爱的人为自己擦眼泪的幸福。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了，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就算是流着泪也要勇敢地面对未来的人生。
两人一起回到了租住房的楼下，傅旬突然接到钱宝记的电话。她跟夏非说要去见一个朋友，于是夏非放开了她的手，把她送上路边的三轮车。
“小茶，听隔壁班的说，傅旬不参加高考了呢。”路杉对范小茶说。
“怎么可能？乱说。”烦恼小茶一边翻书一边不以为然地说。
“可是她没有填报名表。”
“还没填呗，怎么可能不填？”
“现在报名时间已经截止了，班长都拿去交了。”
范小茶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路杉的脸，三秒过后，她说：“她真的没填？”
“她们班人说的，我们去问问她吧，万一她真的没填怎么办？”
范小茶立马从位子上站起来，拨开那些挡道的同学直冲傅旬的教室。
傅旬和文叶正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和班里的女生聊天，那些女生都为傅旬不参加高考感到可惜，还开玩笑说要用乾坤大挪移把傅旬的好成绩移到自己身上来。大家问她为什么不参加高考的时候，她说有比高考更重要的事要做，人总要为自己想做的事放弃一些东西。大家都惊叹她的洒脱，认为她是一个活得很有性格的人。在文叶眼中，傅旬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敢想敢做敢担当。虽然她不希望傅旬从这场战役当中退出，但还是很用心地去支持她的决定。
“傅旬。”范小茶走到傅旬的身边。
“哎。”傅旬笑眯眯地把她拉到自己的右手边，文叶和路杉站在对面。
“你报名高考了没？怎么听说你没有填报名表？”范小茶的情绪有点激动。
“我不参加高考了。”
“开什么玩笑。”
“回去再跟你说好么？现在快上课了。”傅旬怕范小茶生气，毕竟这么大的事情，一直没有对她提过。
“现在都已经截止报名了！”范小茶拉着傅旬往老师的办公室走去，“你快点跟我去办公室找老师报名。”
“我真的不考了。”傅旬挣脱范小茶的手，“我不去，我都跟老师说清楚了。”
“什么叫你真的不考了？你那根筋搭错了？”范小茶大声训斥的样子让傅旬觉得很难堪，周围多了一圈看热闹的同学。
“小茶，你别这样，回去了我再跟你说好不好？”傅旬靠近她，压低了声音。
“我不管你要说什么，你现在必须跟我办公室报名。”范小茶不由分说地把傅旬往办公室拉。
傅旬不停地挣扎，可是范小茶的手突然变得特别有力，她怎么也挣脱不了，她终于豁出去一般地喊了出来：“你放开我，你管我那么多干什么啊？！”
“你说什么。”范小茶停下了脚步，她松开傅旬的手。
“我说你管我那么多做什么，我高不高考关你什么事啊。”她揉着被范小茶抓疼的手腕，心里很发毛，但又对刚才出口的话感到很歉疚。她抬眼看到范小茶一脸的诧异、愤怒和难过，眼睛像湖泊一样。她放软了语气，“都说回去了再跟你解释的，非要那么激动。”
“跟我解释什么？你高不高考真的不关我的事。”说完，范小茶绕过她，甩着手快速往自己的教室走去，堵在走廊的同学都自动给她让出一条道。
路杉追着范小茶回教室后，文叶小跑到傅旬的身边，几个热心的女生也跑了上去，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着傅旬，傅旬还笑嘻嘻地说：“我没事。”
她没有回教室，也不用请假了，反正已经决定不读书了。一个人默默走下教学楼，也不知道该去哪。
看着一言不发，只默默流泪的范小茶，路杉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是小心翼翼地给她递纸巾。古卫良皱着眉头，一脸束手无策的表情，他小声地安慰到：“小茶，别哭了，老师要来咯。”
原来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甚至是亲人，可是你居然说我连管你的资格都没有。你就是这样对待我的，连退出高考这么重要的事都让我最后一个知道。
好啊，我再也不要管你了，你是我什么人？你高不高考管我什么事？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担心你在没有钱的日子里会不会饿肚子了，不会担心你跟爸爸见面后会不会一个人躲起来哭了，也不管你的数学成绩退步到什么程度了，不去管你不对期的月经，也不为你的失忆担惊受怕了。
你就不要高考吧，你就一个人自生自灭吧，不知好歹的女人。你以为你很强悍吗？你到底为什么不参加高考？为什么一直瞒着我？是我太粗心，一直觉察不到你的变化吗？有什么事是我不可以分担的？你知不知道放弃高考对你来说是个很大的牺牲？你一直想念的大学呢？你的文学专业呢？你的梦想都不重要了么？你怎么像你爸爸交代，你不上学了还会留在我可以看见的地方么……
彭达躺在沙发上，翻看自己一直珍藏着的相册。里面是他们一家人所有可以见证的回忆。他和夏非的百日照片，穿着短打，露出胳膊和腿上可爱的莲藕节，两个婴儿的表情都是茫然而纯真的。那时候才像真正的双胞胎嘛，连他自己都不太分得清谁是谁。还有爸爸妈妈的合照，那时候那么和谐美满，他抚摸着照片上妈妈温柔美丽的脸，有多久没感受到她的疼爱了？他记不清最后一次拥抱妈妈是在什么时候。已经快四年没见过她了，每次通电话，都只是回答她的询问，乖乖地回应着她的叮嘱，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摸着那张相片，颤抖地叫了一声“妈妈”，然后一颗眼泪从眼角滑落，他合上那本相册，用力地呼吸着。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了一下，他伸手过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