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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了两三句,走廊里传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咔哒咔哒的急促声音,直朝他们这边来。
宣怀风所在的病房,是这层楼中最里面的,若有人过来,看来就是来这里的了,一听这声音,白雪岚和林奇骏都猜想大概是怀风的姐姐来了。
两人不约而同一起起身,朝房门看。
果然,宣代云很快出现在门口,穿着绿呢缎旗袍,手里提着个小挎包,赶到房门口探了探头,见到白雪岚,立即明白找对地方了,和白雪岚点头打个招呼,心急地往里走。
张妈跟在她后面。
林奇骏赶紧打招呼,“代云姐,好久不见。”
宣代云正急着去床头看宣怀风,忽然听见林奇骏说话,猛然停下脚步,看了看林奇骏,有些惊诧,“这不是奇骏吗?什么时候到首都的?亏你心肠好,来这里探望我们怀风。”
记挂着弟弟的病,匆匆说两句就丢下了林奇骏。
宣怀风躲在被子里,早就听见动静,这时候把被子掀了坐起来,“姐姐。”
宣代云赶紧过去,握着他的手,“你这孩子,真把人急死了。病成这样,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幸亏白总长好心,给我打个电话,不然我还蒙在鼓里。”
宣怀风恨恨瞅了白雪岚一眼,低声说,“我的事,他管这么多干什么?好端端的让你急成这样。”
宣代云要不是看弟弟生病,真想拧他一把,轻声骂他,“你啊,狗咬吕洞宾,你生病了,人家给你通知家人,这样也做错了吗?什么时候你才知道一点好歹呢?”
张妈在旁边早把宣怀风上上下下全打量了一遍,插嘴说,“我的小姐,你就别忙教训他了,小少爷正生病了。你也不心疼心疼他,问问他的病,你看这瘦得脸上没一点肉。”伸手抚摸宣怀风的脸。
当着白雪岚的面,宣怀风像孩子一样被张妈摸脸蛋,觉得很不自在,脖子一缩,避开张妈的手,“我好多了,一点也没瘦。”
白雪岚走过来,安慰宣代云说,“年太太放心,怀风只是偶尔着凉,本来是小事,因为没有人照顾,才把事情闹大了。另外,他的营养也要补充补充。这里的林医生给他开了药的……”
有条不紊,把刚才林奇骏告诉他的,一字不漏转告了宣代云。
宣代云认真听了,感激地说,“白总长,你对我们怀风实在太照顾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谢你。”拉着宣怀风的手说,“弟弟,你承了人家的恩,心里要记住,日后总要报答人家的。”
宣怀风呕得只想吐血,如果再当面给白雪岚难堪,是一定会给姐姐责难的,只好转过脸,瞪了林奇骏一眼。
林奇骏也是一脸尴尬,无奈地耸了耸肩。
张妈对白雪岚更是感激涕零,在她心目中,就是这人把小少爷从大街上救回来的,恭恭敬敬地问白雪岚,“白少爷,那个林医生,不知道是不是中医?”
宣怀风不想白雪岚把张妈也蛊惑了,抢着说,“张妈,这里是西医院,医生当然是西医。”
张妈说,“哎哟,西医可不好。我听人家说,西医可狠毒的,往活人身上扎针呢。”
林奇骏被丢在一边,借机插进来说,“话不能这么说,西医有西医的长处。再说,中医难道就不往活人身上扎针吗?针灸就是用针扎的。”
张妈正色道,“林少爷,不是我不知天高地厚,敢驳您的话。这可不同,针灸那是用针刺经脉,老祖宗传下的东西,西医扎针,听说还要打水进去,哎呀呀,还有把人血抽出来的。”
宣怀风怕林奇骏下不了台,赶紧说,“张妈,你别和人家啰啰嗦嗦的,我现在又没有扎针,你计较这个干什么?”
“是啊,别唠叨了。”宣代云说了张妈一句,回过头对宣怀风说,“经了这一次,我是想清楚了。你别皱眉,今天我是一定要给你做主的。同仁会馆,不许你再住了,别的地方也不许住,今天就把你接回家。”
宣怀风苦恼地叹了一声。
宣代云果断地说,“别废心思了,我不会改主意的。这次是你命大,正巧碰上白总长,你这样孤零零在外面,病了也不会照顾自己,好好一个人,硬折腾成这样子。你是要把我的心捣碎吗?还是你心里觉得我不配当你姐姐,不配照顾你?”
林奇骏瞧宣怀风很不愿意的样子,在一旁开口试图劝一劝,“代云姐,至少让怀风在医院里住几天,等病情稳定再说。”
宣代云转过头,对他礼貌的一笑,“林少爷,我知道你和我家怀风,友情是很好的。不是我不接受你的意见,可医院病人多,反而容易过病气。在家里,我和张妈全心侍候,管汤管水,难道不比医院好?不瞒你说,我们家老爷子,从前也是不信西医的。”
白雪岚说,“接回家是再好不过的,谁也比不上亲姐姐照顾得好。不过依我看,医生开的西药,还是要按时吃,又不是打针开刀,当中医的药丸一样吃不就成了?”
宣代云很给白雪岚面子,点头说,“您说的也对。”
结果,宣代云当天就和张妈一道,把病中的宣怀风带回了年宅。
宣怀风和林奇骏久别重逢,都以为可以两人私下好好呆几天的,这个单人病房就能算个小小的甜蜜天堂。
这一下,全被白雪岚给打乱了。
第八章
宣代云颇有乃父之风,坐言起行,把宣怀风接回年宅,一边要张妈布置小少爷的卧房,一边把年贵找过来,“怀风不在同仁会馆住了,你雇辆车去,把他留在会馆的书和衣服收拾一下带回来。要是有房钱欠着,你把账一并结清了,回来我给你钱。”
为了好照应,宣代云特意把弟弟安排在离自己厢房只有一道月牙门隔着的房里。整个年宅忙了好大半个时辰,才把病人给安置妥当,宣代云和张妈商量了一下,又找了一个中医给宣怀风看病,免得被西医误了事。
宣怀风被这么闹了一天,身上也倦,躺在刚铺好的床上,将睡欲睡时,张妈叫了一声,“小少爷。”捧着一碗热腾腾的中药,小心翼翼地进来。
宣怀风睁开眼,苦着脸问,“你们就不能消停一会?我刚吃过西药,怎么又端中药过来?”
“您就听张妈的话吧,照小姐说的,这叫双管齐下,两个医生总比一个医生灵验。”张妈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床头,用软枕垫着腰,唠唠叨叨地说,“小少爷,我们可是中国人,您虽然留过洋,但您骨子里还是黄帝子孙呢,这些老方子传了几千年,治好了多少人啦,您小时候……”
宣怀风直犯困,无奈道,“好了好了,我喝就是,你饶了我吧。”低头把很苦的中药咕噜咕噜喝了,“这样总行了吧?”躺回床上。
说也奇怪,也不知是否中药的效果,睡意全涌上来,一下子就沉沉不语了。
不知睡了多久,夜深人静时,院子里忽然哐当一声,像什么被砸碎了,宣怀风猛地在床上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侧耳听了一会,又没有别的动静了。
宣怀风便倒头又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张妈捧了早饭过来,宣怀风问,“昨天晚上,院子里面什么事那么吵?”
张妈说,“好像砸了一个花盆。听门房说,姑爷昨晚深夜才回来,人也喝醉了,在大门那吐了满地都是,叫门房扫了半天呢。”
宣怀风心里顿了一下,问张妈,“姐夫为什么喝得这么醉?”
“不知道,姑爷有时候脾气很大,我当下人的,怎么敢多嘴去问?”
吃完早饭,又被张妈哄着逼着,硬灌了一碗中药下肚。
张妈刚走,宣代云打着哈欠进来,坐在床边问,“早饭吃了吧,身子怎样?好点了吗?”
“好多了。”宣怀风想了想,问她,“姐姐,昨晚姐夫喝醉酒了?”
宣代云点点头,脸上忽然逸出一丝神秘的喜色,低声说,“你知道他昨天怎么了吗?”
宣怀风摇头。
“你姐夫昨天接到公文,他被调到海关当稽查处处长了!”宣代云笑吟吟地说了,伸出一根指头,往宣怀风额头上一戳,“你啊,老把白总长当仇人似的。其实人家哪里对不起你了?”
宣怀风得到这个消息,也非常愕然,完全搞不清白雪岚此举用意。
难道他以为先把姐夫升官了,我就不得不去当他的副官了?
这未免可笑。
宣怀风说,“白雪岚不是什么好人,我看他的眼神就很不正气,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呵,你还学会看人家的眼神了?嫌人家眼珠子乱转,你的眼珠子不转吗?”宣代云说,“我看你是先入为主。”
张妈这时候推门进来,走到床前说,“小姐,白少爷来了,说想探望小少爷。”
宣怀风立即说,“不见!”
宣代云拍了他脑门一下,“人家好心来看你,你摆什么架子?就算不看人家是个总长,也要想想是人家把你从街上救到医院里去的。”
宣怀风说,“送我去医院的是奇骏,关他白雪岚什么事?张妈,你去要他走。”
“胡闹!”宣代云喝了一声,正色道,“怀风,你到英国读了两年书,连中国人的礼数都忘光了吗?伸手还不打笑脸人,何况人家是你同学,又不曾做过什么对不住你的事。你何至于这样嫌弃他?上门就是客,宣家人可不能当逐客的主人。”回头对张妈说,“你去把白总长请过来。”
张妈赶紧去了。
宣怀风被姐姐骂了一顿,低着头闷闷不乐。
宣代云也知道他心里不满,叹了一声,站起来说,“现在是新时代了,年轻人总嚷嚷什么自由。好,我也不是食古不化的老人,你和朋友之间的事,我不多嘴。说到底,我也没有逼着你和谁友好的权力。人请进来了,你和他好好谈谈。不过凭我看,总不觉得他有什么不配做你朋友的地方。”
说完,转身出了房门。
不一会,白雪岚就跨了进门。
他今天穿着一席天蓝色缎子的长衫,风流儒雅,很有风采,见到怀风,问他一声,“你病好点没有?”
一边走过来,居然又是很不客气地坐在床边上。
宣怀风猛地从床上坐直了身子,看着他问,“你这人到底有没有信用?不是说了你是你,我是我吗?才说了几天的话,你就全部忘记了?”
他来势汹汹,白雪岚却显得很坦然,柔声问,“你身子不舒服吗?这么一脸难受的样子,身上还烫不烫?”伸手要摸宣怀风的体温。
宣怀风不客气地一掌打开他的手,“你少来这一套!我受够了,再不想和你闹这些假客气!昨天你故意在奇骏面前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打电话叫我姐姐来,你这些伎俩,实在让人痛恨!请你立即离开,以后不要再提什么同窗之谊,我对你连话也不想说!”
白雪岚被他一掌打开,再好的耐心也被打没了,脸色阴沉下来,冷笑着说,“我说你怎么发那么大的火呢,原来是为了奇骏。我把你姐姐叫来,坏了你们双宿双栖的好事,对不对?”
宣怀风气得胸膛激烈起伏,指着门说,“你走。”
“好,我走。”白雪岚傲然站起来,“你别后悔。”
“要我后悔,你等到下辈子去!”
“敬酒不喝喝罚酒!”白雪岚本来转身要走的,忽然被激怒似的,猛然转回来,弯腰一把抓住了他,拧着他的下巴,恶狠狠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白雪岚这辈子没被人这么欺负过,宣怀风,我告诉你,你这杯罚酒喝定了!”
他的手劲很大,宣怀风竟然挣扎不开,人一急,低头就往白雪岚手腕上咬。
疼得白雪岚倒吸一口气,把手猛抽回来。
他在床前站直了,低头看看自己手上渗血的牙印,挑起眉,缓缓地扫向床上的宣怀风。
宣怀风被他的目光瞅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往墙角靠,想着要不要叫人进来。
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瞬间沉默的房间,充满了风雨欲来的紧张,
不料,白雪岚不怒反笑,冷冷地说,“咬得好,你可算欠我一笔血债了。”
把手腕举到唇边,竟然探出舌头,像狮子舔舐猎物身上的血肉一样,一点一点去舔牙印上的鲜血。
然后朝着宣怀风邪恶地一笑,转身非常骄傲地去了。
宣怀风看得毛骨悚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看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才呼出一大口气,倒在床上。
张妈走进来,奇怪地问,“我刚才看见白少爷回去了,脸色黑黑的,好像和谁吵了一架似的,不会是和小少爷吵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