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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笙歌-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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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我不喜欢邱海棠,她比我早几年进公司,和她共事的时候我受气到眼核。她学历不高,但出身不错--父亲是一个离休的高干,在公司刚建立时很是帮过一些忙;她兼有了她那个时代的一切气质,文化低下的粗野和家底雄厚的嚣张;她似乎很早便结了婚,丈夫在一家科研单位工作,并不经常听她提起。她是个很难相处的同事,也是个很难巴结的上司。和我同批进来的女孩子有非常谨慎小心的,用红笔格外画出她月事的那几天,好避免雷霆之灾,但不多久就发现那是白费--这女人似乎天天都在例假,心情随时反复无常。她看不得手下闲,动不动就拿各种报告压派我们;又看不得手下能干,凡是送交总部的文件一定要她署名才可以,更莫名其妙的是我们有时好好谈着的客户会被她横刀夺走;动不动就骂人,拍桌子打板凳撕文件可以上演全套武行戏。
  我对她鄙夷了很多年,直到自己坐上高位才多多少少开始体谅她,原来她是极度缺乏安全感。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缺乏安全感,我不明白有家底有丈夫有高薪的女人为什么也会缺乏安全感,正像索菲不明白我住大屋坐高级轿车为什么还会觉得生活沉闷一样。
  我听说优秀的人往往有很多缺点,不知邱女士海棠是否在此列。虽然我不喜欢她,但你还别说,广州那间小公司竟被她打理得蒸蒸日上。以前妮娜做我助理的时候最讨厌她,忿忿地在我面前拨弄从广州同事那边传来的小道消息:“什么本事?她是见人就睡,活活睡出来的职位和客户。嘴那样敞、名声那样坏,现在还有谁在她跟前捣鬼呢,无非是大老板的司机,放眼看过去,总公司里面还有哪个男人是干净的?送上门来的便宜谁不要?老的小的职位高低,她都一手包办了。这次公司厂房里新招一批熟练工,只怕她也一早下了定!且没有一点职业道德,连手下的单子她也抢……半老徐娘……”我禁止妮娜这样乱说,妮娜不服气,“夏小姐,广州那边她带头将你说得十分不堪,说你扮狐媚子当老板娘未遂,只好……”说着,她也觉得漏了嘴,急忙低头打文件,用“噼噼啪啪”的键盘声掩饰内心的不安。
  其实我并未对她造成威胁,不晓得她为何这样恨我。是嫌我升得太快么?其实我也不年轻了,再熬几年就是她现在那个年龄--女人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分别挺大,过了三十四十谁还能分得那么清楚?她是太多心了。但我仍替她剖白,说:“你听那边的人嘴坏,其实哪里就至于这样了?她也没这么不自爱,况且,”我冷笑一声,“你年纪小,什么也不懂,以为上个床就能如何如何,也没见哪个妓女能抓住嫖客,说到底,还是要凭实力,不见得你习了《印度爱经》去,在床上就能够七十二变……”妮娜从来没听过我说这么泼辣的话,着实吓了一跳,我耳根也就此清净不少。
  再听人提起那边的事情反而是从最不爱说话的索菲嘴里,“邱经理现在正和她的助理同居呢!”她的作风原也比旁人奇怪,手下连秘书在内,统统是男人,如果有人告诉我她配了男保镖我也是相信的。而我,因为避嫌、因为管理、因为经营模式等种种原因,坚持手下全部用女孩,所以我们两个分公司历来是被比较和取笑最多的地方。
  “不会吧!”我瞪索菲一眼,“那男人小她近十岁,长得也不见得特别好。”
  “所以这才是捷径呐!”索菲蔑视地说,仿佛那男人就在她眼前,“从前总以为这一套只有女人在用,没想到男人用起来还更管用呢!嘿,老女人的寂寞芳心!”
  我连忙喝止索菲,道:“越说越没谱了!你羡慕人家是不是?可惜你上司不是个男人!我现就是老女人,你这话说谁?”
  索菲想辩解,但还是委屈地低下了头。       
  但不过一个月,就让我亲自见识了阵仗。邱海棠和她的男助理来北京考察,推不过情面,我亲自接风。一晚上他们的手都勾在一起,好得恨不能做连体婴,丝毫不顾及旁人的眼光。而索菲和妮娜两人看了后,互相间偷偷做鬼脸。那男人果然既不英俊也不高大,而且没有任何能为的样子,偏能把这位太奶奶哄得手舞足蹈,让我不由自主地联想起慈禧太后和安德海或者李莲英的故事--也许这样想是不对的。
  “是要在同一层的还是……”订酒店房时,我硬着头皮征询他们的意见。
  “不用那么麻烦,一间有大床的就可以了。”她大手一挥,很有领袖的风范。
  我尴尬地对自己苦笑道:“果然是高干家庭出来的。”
  这样大胆浪漫的行为是我平生所仅见,当时我和大卫·加尔德龙自觉已经离经叛道,表面上还是掩饰得相当好,人前从来客客气气,并不敢越雷池一步。即使有谣言传出,也不过只是谣传,谁也没有当堂对证地亲眼见到。最后连加尔德龙自己也糊涂了,说:“我可是在做梦,每夜你都到我梦里来?醒后你还是那么端正高贵、莫不相干的一个人……”但是谁知道?也许我欣赏的含蓄早已过时,现在人家就流行这种奔放大胆。
  然而我还是悲哀了,为她悲哀,尽管她不怎么需要我的这种情绪。那男人既不高大也不英俊,而且很无能很猥琐的样子,但还是衬托得邱女士海棠十分老迈--女人真是不经老。有钱有地位又保养得当的男人老起来还自有一股气派,有种胸中自有万千沟壑的沧桑感。但是女人,老来做什么呢?我是难过了。她的皱纹被他映衬得更加稠密了,她比任何时候都像一个真正的老女人。“老女人的寂寞芳心”,索菲说的,我非常心酸且感同身受。几年后我怕是就会成为她这个样子。但我不会完全像她吧?至少我管得住自己,不会如此不自爱,破罐破摔,去倒贴一个小白脸。但是,谁知道呢?谁能保证这一切绝不会发生?嘿,老女人,寂寞的老女人!索菲这样说。
  最不惊奇的是我的秘书克丽斯汀,她原就是广州那边调过来的。她说:“邱经理生性豪放,她和哪任男友都不避讳,这有什么好惊奇的?我只是不明白她老公,那么安安稳稳地戴牢自己的绿帽子……”
  公关部经理瑞柏卡说:“这有什么不明白?那男人工资连她十分之一都不到,住她的房、蹭她的车、用她的钱,说不定连情妇也靠她养--她可是他的米饭班主呢!几顶绿帽子还压不死人!”
  “哎呀,那样的男人也养得起情妇?”两个人笑作一团。由此可见,女人到底是女人,我管理一班女将不是没有痛苦的。
  但不久有消息传来,那个面首般的助理得到了实质的好处,被迅速提为分公司副经理,工资涨了不说,又单为他配了辆私车。不知道是不是我视力出了问题,我突然觉得索菲和妮娜的眼神都有点幽怨,的确,同样是做助理,看人家!
  但是邱女士海棠如果仅仅是生活作风问题倒还罢了,我一直隐约有耳闻她的账非常不干净,但是总部并没有做出任何响应,据说是她的上司--总部的市场部副总一直力保她,但这又会是怎样的一笔烂账呢?没有被证实的事情一向不可以乱说,这是我对下属定的原则,自己当然更加严格遵守,即使有再多的疑虑,也让它留在角落里发霉。
  “嘿,老女人的寂寞芳心……”索菲说。
  “夏小姐,你的电话。”露西的话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跟着她边往回走边问:“是谁呢?”
  “听不太出来,好像和你很熟的样子,”她顿了顿,“但是,我怎么觉得像是大使阁下。”
  我匆匆拿起听筒,那边仍是温柔的声线,“夏日的蔷薇,你是否很忙碌?”
  我的确很忙碌,并且我知道忙碌的职业女性才可以让男人产生成就感,但是我对他,一点手腕也不想耍,老实本分得过了头,说:“对你,我永远不忙碌。”
  “谢谢,这真是至高的荣誉呢!”那边似乎在微笑,“我是否可以得到你的约会?”
  我本该拒绝,我提醒自己一定要拒绝这样没借口没来由的非正式邀约--我已经多少年没出席过私人聚会了?我不该破这个先例,更不该不坚持自己的原则,但我说出来的却是:“什么时候?”并顺手抄起了时间表。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他征询我的意见。
  “对你,我什么时候都有时间,”我低声说,我是没有抵御能力的--我并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如果佟先生听到一定会跌破眼镜--我像个被道符镇住的蔷薇花妖,多年的道行毁于一旦,简单幼稚如小学生,“除了我老板来以外。”
  他笑起来。       
  我不知该说什么,也只好笑。我没有说谎,当事人如果觉得你重要,一切事情都会为你开路。当年我对大卫·加尔德龙也如此,我从不会摆架子和耍娇嗔--对心仪的人是根本想不起来用这些伎俩和手腕的,然而他最终还是放弃了我,连一个解释也没有,也没有感到辜负和对我不起--也许他认为我是那种坚强得不需要任何解释和安慰的女人。真是失败,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觉得我有心计?
  “九点半可以么?我来公司接你,或者你方便把你家的地址告诉我,我可以去你楼下等……”他轻声询问。
  “今晚么?九点太晚了,我……”我很迟疑,一般晚宴约在八点以后的我都会取消,我已不再年轻,过了点我连吃东西的胃口都没有,以至会影响到第二天的状态。而且我住的地段路灯坏了几盏,没有及时补上,深夜回家让人觉得很不安全。我不是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小女生,可以和恋人拥吻到天明,我太过自律,又十分自爱,多年的生活成了积习,不可以单独为某个人某件事而轻易改变。
  “对不起,我说的不是今晚,是明天一早,我--”他在那边急切地解释。
  明早九点?有人会在一大早约会么?又不是官方会议。他真是一个任性的人,我有点不高兴。而且明天九点我和供应商有个会议,要取消他们的供货权,所谓店大欺客,这个供应商因为规模不小,又合作多年,谈判起来非常困难。采购部经理茉莉从前是我的助理,性格腼腆而木讷,不见得是他们的对手,其他人虽伶俐,但事关公司机密,我还是亲自出马较好。所以我迟疑道:“明天一早我有个会议,我……”
  “我知道蔷薇,请原谅我,这段时间我非常忙,只有明天一早我可以抽出两个小时,让我们见面好么?”他低低的恳求让我动心,但依旧不能抵消理智上的恼怒--我为他可以推掉所有约会,而他却将我填空当!这段时间我也非常忙,工作又出了这么多状况,我也没有昭告全天下为我开绿灯。当然我只不过是间中型公司的分部经理,但他也只不过是个大使,在北京这样的大使将近有两百个,不见得他就格外特殊--他是国王也没有用,我又不求他办事、靠他吃饭,何必事事听他调遣、看他脸色。
  想到此,我板起了面孔,公事公办地说:“那对我来说是十分困难的,阁下,你知道我必须……”
  “我知道,蔷薇,我都知道,但我请求你!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约得这么尴尬,我真希望可以自由安排我的时间。蔷薇,请原谅我不是个商人或者学者,有的时候我是身不由己,但是蔷薇,给我一个机会好么?因为我有非说不可的话。”他似乎猜到了我在想什么,声音低沉但是坚决。
  我的心已经答应了,但是嘴还在硬,道:“有什么话电话里说不好么?”
  “蔷薇,请你、请你和我明天见面!”他的声音好像风拂过的蔷薇花瓣,又像是什么人在我耳边叹气,使我难过而心醉,对他,像对着一个无辜的婴儿,无力也无法拒绝他一切蛮横又固执的要求。
  我们约在长安街的酒店咖啡厅见面,是为了迁就他--大使馆离那里很近,但对于我的住处却是非常远,一路上我闯了好几个红灯--明天就可以在网上看到我的记录,我不是没有牺牲的。
  但是赶到的时候还是迟了,我疾步赶上致歉道:“真对不起,克努得阁下,我知道你最痛恨迟到,我……”
  “蔷薇,”他握住我的手,“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你没到来之前我一直很紧张,生怕你突然告诉我要取消这个约会。”
  我有点感动,也有点无措,于是指了指座位,说:“我们坐下谈好么?”
  “好!”他点点头,冰蓝色的眼睛在清晨看来比任何时候都像雪山上的天空。
  我本来想问:“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看到他,我突然忘记了要说什么,只好被他像小孩子一样牵着手。
  “你的手很冰,”他温和地笑,“和以往一样。”
  “可能因为早上没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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