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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息桥-- 亦舒 亦舒 亦舒-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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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结婚了。 
  卓敏知会李平的时候,带凯旋的语气,像是三生修到似的,能够这样不计一切地爱一个人,也真是乐趣。她说,出院之后,羡明康复得很快,烟酒都戒了,沉默寡言,可说是因祸得福。 
  “李平,十一月二十二号请你来观礼。” 
  李平当下就答应下来。 
  卓敏同羡明的感情道路也算得迂回曲折,幸亏结局圆满,有点像套老式文艺电影,男女主角之外,还加添一个叫人心碎的坏女人做配角,穿插带出不少笑与泪。 
  李平自嘲:你就是那个坏女人了。 
  下雨,交通挤塞,小型婚姻注册处在偏僻的角落,车子驶了许久。 
  终于到达的时候,新郎新娘已经在注册官面前坐定,亲友也都停止交头接耳。 
  李平为免触目,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 
  卓敏看见她,向她点点头。 
  李平发觉王羡明的母亲在前座,那好妇人穿着光鲜的外出服,挽着只黑漆皮手袋,严阵以待,看她的表情,对卓敏也相当满意,一脸笑容。 
  李平有过去相认的冲动,幸亏注册官宣布仪式开始。 
  这些日子来,李平的眼光也学得刁了,一看就知道羡明的西装是现买的,因他身型高大,上装袖子短了一点,领带的颜色也不配。但是,有什么关系呢,他娶的又不是她,只要高卓敏看不出来就十全十美。 
  卓敏穿宽身纱裙,耳畔别着一串绢花,依然故我,没有化妆,在李平眼中,卓敏永远冰清玉洁。 
  他俩交换了普通的白金戒指,卓敏抬起头来,看到羡明的眼睛里去,那种平凡的幸福升华至最高境界,几乎有点圣洁。 
  李平长长吁出一口气,她的心愿都已偿还,只觉死而无憾。 
  亲友围到一对新人身边去,李平退到门边。 
  王母转过身来,带点疑惑地看住李平,仿佛没有把这位电影明星般耀目的女客认出来。 
  李平朝她微笑。 
  王母觉得唐突了客人,讪讪地别过头去,她没有同李平打招呼。 
  李平颓然想,她已经忘记有那么一个人了。 
  她问到门外,刚想乘电梯,有人叫她:“李平。” 
  李平转过头。 
  是新郎官。 
  她连忙说:“恭喜恭喜。” 
  “招呼不周到。” 
  “哪里哪里。” 
  他脸上的疤痕褪剩粉红色的迹子,像是新近给谁抓了一下。 
  李平勉力笑了一笑,“早在补习班我便知道你们会结婚。” 
  他低下头,忽然之间说:“除出婚礼,我没有什么可以给卓敏。” 
  李平觉得很震荡,作不得声。 
  “我是一个粗人,”他讪笑,“不会说话,李平,谢谢你来。” 
  李平张开嘴,想说什么。 
  他又说:“你放心,我会对卓敏好。” 
  李平低下头。 
  那边叫他:“阿明,阿明,过来拍照。” 
  “你妈妈叫你。” 
  “那我先过去。” 
  李平忽然等不及电梯了,她自楼梯间跑下去,一直转一直转,直到楼下,才松一口气。 
  然后她一直朝大马路的方向走,一双粉红色的缎鞋就此溅满泥斑。 
  她刚才看到王羡明的眼睛,它们像玻璃珠子似的,呆滞麻木,所有神采与感觉都已失去。 
  难道卓敏看不出来?不会的。 
  但是他们都妥协了。 
  李平一直急急向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司机实在忍不住,叫她。 
  李平停住步伐。 
  这才想起,她是坐着巨型房车来的,她是该次婚礼的观礼嘉宾,礼成后应站起便走,那一对新人,有他们的生活,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拉开车门,坐上车,返回草荡山道。 
  李平听得夏彭年同她说:“将军。” 
  她顺手一推,“又输了。” 
  夏彭年看她一眼,“你太过轻敌,心不在焉。” 
  李平笑一笑,不出声。 
  “皮草都已经到了,有没有喜欢的?” 
  李平叹口气,“一想到那是人家的皮,实在没有兴趣。” 
  夏彭年奇道:“你说到什么地方去了。” 
  “太残忍,我穿凯斯咪算数。” 
  才讲到这里,大屋那边找夏彭年,他赶了去。 
  李平松一口气,独自坐露台上,看暮色合拢。 
  夏氏父子好好开了一次家庭会议,夏彭年终于下了决心,建议派一小组人员去与简明氏洽谈,其中当然有朱明智在内。 
  “你自己呢?”他父亲问。 
  “明年我一定去。” 
  夏镇夷也相当满意。 
  烦管烦,跑拉力赛的车子运到,他照样成日泡在车房里,连李平都几乎冷落。 
  一辆吉普,自欧洲运来,又再载返欧洲,只用一次,折腾的费用足够使普通人做名小富翁。 
  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堕于首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粪涵之侧。 
  来不及钻研了,他们就要出发。 
  夏彭年笑,“现在退出,也还来得及。” 
  李平只是笑,不去理他。 
  这样大阵仗的游戏,她不愿错过。 
  抵达大雪纷飞的杜索道夫,李平跟着夏彭年入住近郊一幢家庄,天天早出晚归,与同道中人共议大事。 
  天气实在冷,户外活动甚多,李平戴着鸭舌头帽子,穿大衣,另一副雷鹏水银太阳眼镜,加上短发,长挑身型,其他队友误会不施脂粉的她是十五六岁的男孩子。 
  而夏彭年,当然是好那一套的神秘东方人。 
  他们两人却一点也不知道有这样的误会,照样形影不离。 
  夏彭年对机械的狂热令李平诧异,她说:“你从来没有那样对待我。”他一钻到车底,三两小时不出来是常事。 
  李平又爱上北国的农庄生活,尽管是严冬,尽管是乡下,好不气馁,走到邻居家中作客,北欧的孩子们都长金发,一丝一丝,有阳光的晨候,如织锦般闪烁,眼珠子是淡蓝色的,抱在怀中如洋囡囡。 
  “我终于吃到家制牛肉肠及酸菜。”她同夏彭年说。 
  “我还怕你问。”夏彭年笑。 
  每天晚上,她帮他洗净双手,有时候,指甲边藏着的油污不一定刷得干净。 
  李平抱怨,“赛完这次车,一双手就糟蹋了。” 
  “很值得。” 
  李平怔怔看住他,“彭年,我们不回去了怎么样,躲在这里,与世无争,静观四季变化,种种花,钓钓鱼。” 
  夏彭年捧起她的脸,“李平,你有归家恐惧症。” 
  李平苦笑。 
  “你怎么看我们大队?” 
  “似蓬车队西征。” 
  “形容得好。”夏彭年笑。 
  “设备周全得很,侦察队、维修队、医疗队……阵容恐怕比南极考察团还要鼎盛,算不了探险行动。” 
  夏彭年不服气:“这是夺标,不是狩猎。” 
  李平微笑,不再去扫他的兴。 
  出发那日,队友见李平上车,十分诧异,他们没想到小男孩居然跟得那么贴身。 
  他始终是她的老板。 
  车子到莫洛可,干燥酷热,李平买了当地袍带,扮成土著,用白纱布紧紧缠头,是防止中暑妙方。 
  身体一吃苦,大脑便停止思想琐事,忙着与环境对抗,李平适应得比夏彭年好。 
  车子连日接夜开动,披星戴月,吃干粮、喝壶水,夏彭年心中一叠声叫苦,体力不支已是明显的事实,再坚持下去徒然自欺欺人。 
  车子已驶入撒哈拉,沙漠万里无云,晚间一抬头,可以看到满满一苍穹的星。 
  夏彭年把车子停下来。 
  李平不出声,待他先开口。 
  “今天几号?” 
  “一月十日。” 
  “明天是休息日。” 
  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坠向西方去了。 
  “有没有许愿?”夏彭年问。 
  “有。” 
  “可不可以公布?” 
  李平说:“希望洗一个热水澡。” 
  夏彭年大笑起来,“难为你了。” 
  李平微笑。 
  “我们回去吧。” 
  “真的不继续走?” 
  夏彭年摊开手,手心已经粗糙不堪,水泡破了,长成老茧。 
  “你知道我总会跟着你。” 
  夏彭年叹口气,“岁月不饶人,你支持我无用。” 
  李平笑,“你算了吧。”她缓缓除下头巾。 
  “还有一半路途才抵达目的地。” 
  李平一时不知他说的是人生的路程呢,还是越野车程,抑或是他与她之间要走的路。 
  “下半部还要难走,不如回头是岸。” 
  李平看他一眼,不出声。 
  “李平,你是聪明人。” 
  置身沙漠,夏彭年说起这样的话来,算得是胡言吃语。 
  但无论他说什么,李平总是耐心聆听,她这一点温柔,最最使夏彭年感动。 
  他欲语还休,终于决定把吉普车往回驶。 
  万里无云,夜间的气温与日间差摄氏十多度。 
  李平说:“天空这样清晰,可以看到天后星座那边去。” 
  “李平,这里只有你我两人。” 
  李平微笑,“彭年,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见一声不高不低的爆破声。 
  夏彭年诅咒,“轮胎!” 
  李平马上认出来。“前左轮。” 
  “副手,现在可真要你帮忙了。” 
  “义不容辞。” 
  “下车吧。” 
  夏彭年取出照明工具,检查情况,取出候补车胎及工具箱子,操作起来。 
  李平打量环境,问他:“你猜小王子会不会再度出现?” 
  夏彭年叹口气,“不管用,你我早已听不懂他的言语。” 
  李平点头苦笑。 
  大路上有车于驶近,看到夏彭年抛锚,唿哨着问:“要不要帮忙?” 
  夏彭年喊回去:“不必,谢谢。” 
  李平说:“有点像趁墟。” 
  “果真孤零零剩下我同你两个人,又如何?” 
  “也许我们会说出真心话。” 
  车子驶过,又暂时恢复静寂。 
  夏彭年放下工具,看着李平,“巴巴的跑到这里来讲真心话?” 
  “远离文明,没有顾忌。” 
  “好吧,李平。” 
  他走到车厢,取出水壶,大口大口喝水。 
  李平觉得有点寒意,用毯子裹住身体。 
  夏彭年看着她说:“你一定知道夏氏当年用的是你外公的资本。” 
  李平很平静的答:“可以猜想。” 
  “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李平抬起头,“说什么?” 
  “说夏镇夷吞没你家的生意,就同霍氏的所作所为一样。” 
  “那并不是我的资金。” 
  “你是陈家唯一的承继人。” 
  “彭年,我情愿不讨论这个问题。” 
  “李平,这种事,藏在心里久而久之,会变成一团癌肿。” 
  “我没有活的证据。” 
  夏彭年颓然,“但我同你都知道,后来夏氏赚了大钱,家父并没有向你外公汇报。” 
  “那时内地已经在搞各种运动,彭年,他们没有机会传递讯息。” 
  “真的,你这样原谅夏镇夷?” 
  李平静静说:“我希望你也不要放在心中。” 
  夏彭年捧住头。 
  李平问:“这一段日子,你就是为这个不开心?” 
  “是。” 
  “很多人带着黄金南下,很多人在三两年之后沦为乞丐,极明显夏氏有经营生意的天份。” 
  “所以不再追究?” 
  李平失笑,“如何追究?” 
  “我一定要赔偿你。” 
  “是吗,所以你对我无微不至?” 
  夏彭年握着李平的肩膀,摇两摇。 
  李平苦笑,怎么会跑到天涯海角来摊牌。 
  也许是对的,在公寓里,一旦吵起来,只要任何一方面开门出走,这段关系便宣告结束。 
  在这里,走,走到什么地方去? 
  说什么都得把话统统给倾诉出来。 
  李平牵牵嘴角,“我情愿你对我好,是因为你喜欢我的缘故。” 
  “你还有怀疑吗?” 
  李平摇摇头,“没有。” 
  夏彭年叹口气,“我累了,我们放信号管吧。” 
  李平忽然问:“你一直知道我与王羡明的事?” 
  夏彭年看她一眼,上车,取过信号管放上天空。 
  半空中炸开来,像一朵孤独的焰火。 
  他说:“你从来没有瞒过我有这么一个人。” 
  “我们时常见面。” 
  “人总需要朋友。” 
  李平笑,“你太勇于原谅我了。” 
  “李平,我从没把你当过禁脔。” 
  只怕把话都说清楚了,也就不拖不欠,不能继续纠缠下去。 
  “我还送过很贵重的礼物给他。” 
  “给他们夫妻俩,”夏彭年订正她,“他结婚了,不是吗。” 
  夏彭年都知道。 
  “你不可能做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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