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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那个老人不知道该去追逐风里纷飞的纸币,还是该去哀求那些城管不要没收她的东西,她几乎是跪在地上,两相为难之下,终于追着纸片跑去……
那张纸片被风卷着刮向我的脸颊,江寒试图用手挡住,可是风力太大,纸片依然吹向了我的脸,所幸因为被老人揣在怀里很久了,纸片周边都起毛了,并不锋利。否则,我的脸定然会留下细小的伤。
纸片打中我的脸后,落在了江寒的脚边。
那个老人连滚带爬向我们跑来,这时。我才发现,她含泪追逐的纸片似乎是一张旧相片。再看那老人,竟然又是当初胡冬朵出手相助过的寻找儿子的妇女,我们一个多月前,还在唐绘门口的垃圾桶前遇见过。
江寒看着那个奔跑而来的妇女,眼中顿生出了一丝怜悯的光芒,他俯下身,去捡那张相片,嘴唇上那滴娇艳的血珠落在了相片上。江寒注视了那滴血珠一眼,冷冷地斜睨着我,嘴角一丝嘲弄的笑,他恨声道,你等着!
我也很嚣张地看了他一眼,说,等着就等着!老子逮哪儿咬哪儿!
江寒将相片上的血珠抹去,冲我促狭地一笑,目光微醺,说,好啊!下次,我倒要看看你这逮哪儿咬哪儿的本事!
他将相片递给那个哭着跑过来的妇女,那女人千恩万谢,擦泪时看了看我,微微一怔,说,姑娘,是你啊。
我看着她,心里很酸,说,阿姨,怎么是你?
她说,我就是摆摆摊,卖点小东西,可是被没收了。她说到这里,眼泪流得更急了。却怕被我们嫌弃,于是急忙用衣袖擦了擦鼻涕和眼泪,动作像个孩子一样。
大抵是内心是在太难受,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说,那些东西他们收了没事,可是我找我儿子的一些东西……他们不能拿走啊,这么多年,就靠这些四处打探到的消息区寻他啊,这一没收去,什么都没有了……说到这里,她狠狠地哭了起来。
哭声没有扯开,她就给吞进了喉咙里,她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说,姑娘,不耽误你了,我再去求求他们。
我刚要开口,说,我帮你去吧。
这时,江寒拉住了那妇女的胳膊,将我也挡在了身后,只说了两个字,简单而有力,我去。
夜风吹散他的头发,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江寒这个人,其实很善良。从他看到这个女人眼中闪过的那丝悲悯的光彩,我就感觉到他的内心其实很敏感,一个花花公子的外表之下并不是一颗玩世不恭的心。
同样,也是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我想起了那天在唐绘,他说过的那句话——艾天涯,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女人的位置永远不该是站在男人身前!天塌下来也是男人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内心突然漾起了一丝特别的暖意,细细的,急急的,整个人有些眩晕,身体突然不稳起来。
那一天,江寒帮助那位阿姨要回了东西,和那些城管客套了几句。
那位阿姨几乎要给江寒跪下了,感激得不知作何言语。她手里不停地摩挲着那张相片,瘫在手里,泪眼婆娑。
我和江寒本来要离开,可是,看到她如此伤心,走上前试图安抚几句,我的手刚落在她肩膀上,眼睛瞟到那张相片,先是一愣。不由得从她手里拿了过来,仔细端量,半晌之后,整个人被这张相片深深震慑住了,天空仿佛砸了下来,天崩地裂的感觉,往事夹杂着回忆,在我眼前电闪雷鸣——
泛黄的相片上,那个穿着背心的少年,狭长的单眼皮,剑眉皓齿,头发凌乱……我仿佛又回到了初二那年的教室,欧阳老师带着少年海南岛推门而入那一刻,那时的他,只是比相片上的男孩长高了一些,脸长开了一些。
江寒发现了我的脸色有变,他看了看相片,也看不出什么,于是皱着眉头,说,怎么了,天涯?
他当然看不出什么,因为现在的海南岛和少年时的海南岛,容貌还是多少发生了变化的,更重要的是,江寒和海南岛又不熟悉,看不出来也是理所当然。
那位阿姨也紧张地看着我,眼里含着泪光,她说,怎么,姑娘,你是不是见过他,见过我儿子?
我的嗓子干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心底有无数的声音在升腾着,翻滚着,左右着我的思考——
——是不是只是模样相似而已?如果我胡乱说错话,那会引来尴尬和空欢喜的。
——会不会海南岛施舍二百块钱的女人不是眼前这个女人啊,他也想找自己的母亲,所以才会施舍二百块钱给那个同病相怜的女人。
……
突然之间,头疼欲裂。
我定了定神,对那女人说,阿姨,有没有人……最近两个月里……有没有人……给你二百块钱啊?
中年女人突然愣住了,有些回不了神,她嘴巴哆嗦着,说,有,有的。不过,我抬头时,那人已经走了。怎么……她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光亮。
而这丝光亮落入我的眼里却湮灭了,我明白了,海南岛是见过她的……
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我说,阿姨,没怎么,就是当初为你打架的那个女孩,我的朋友胡冬朵给的。她跟我说起过。
哦。中年女人的眸子黯淡了下去,说,真谢谢你那同学啊。
我对于她说谎了,而这一切,很分明地落在江寒眼里,他看着我,目光里盛满了审视。
我担心以后没办法再联系上她,连忙说,阿姨啊,我也可以帮你打听消息的。你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吧。
中年女人感激得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她连忙将老家的电话写在纸上告诉了我,脸上还带着一丝羞涩,说,我没有联系方式,这是我老家的。如果有消息,你就告诉我老家人,他们会转告我的。
我点了点头,将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了她。我说,一个月内,阿姨,你一定要给我来一次电话啊,无论我能否帮你找到,我们再联系就是。
她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说,好。
末了,她告诉我,她走丢的那个儿子叫做顾泊天。
顾泊天。
我嘴巴里喃喃着。
原来,海南岛,你有一个这样动听的名字。我一直以为你从不肯提起的原名是狗剩、铁蛋、卫星、长征之类。
也或者,真的是我认错了,看花了眼。顾泊天不是你,你不是那个走丢的男孩子,你就是海南岛,你是个孤儿,你是穆王爷带回麻纺厂的小痞子,你是我们的老大……
江寒在开车,他的嘴巴微微一翘,弯起一个特别好看的弧度,他说,看不出来嘛,你和姓顾的人可真是有缘。我看着他,没有拌嘴,眼睛一红,说,江寒,我突然,很累。
江寒一愣,他很不习惯我示弱,很不习惯,于是,她笑了笑,专心地盯着前方,别装可怜,装可怜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拎着避孕套去找夏桐时,她的实验已经结束了。
夏桐将避孕套还给我,拍了拍我的脸,拿去!吹气球玩吧!
我转身离开时,夏桐喊住了我,说,天涯,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我果然是个总会被她一眼看穿的人,经年不变。
我要摇头,说,在胡巴那里折腾得很累,想早点回去休息。
这是今天,我第二次说谎。
我离开夏桐后,就连忙跑出校外,手里捏着那包验孕纸,内心波澜万丈,我见到海南岛该说什么呢?说什么呢?
一束车灯的灯光晃向俄的脸时,我才看到,江寒仍在校门口,他的车缓缓靠在我眼前,他摇下车窗玻璃,看着我,说,怎么,又要去那只垃圾桶翻那枚吊坠吗?一个多月了,你翻来翻去,烦不烦啊?
我吃了一惊,说,你怎么知道的?
江寒冷笑,说,只要是我想知道的事情。
我也回了一个冷笑给他,我说,我原本以为你是一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呢,没想到原来是开侦探事务所的。
江寒没理会我的话,他舔了舔下唇的伤,看着我,说,我看不出那个男人好在哪里,他不过就是一个混社会的,还是一个拉皮条的。你到底没有脑子!
江寒之所以说顾朗是拉皮条的,原因是唐绘这种灯红酒绿的娱乐场所里,不可避免有小姐之类。那些唐绘的小姐们一个个如花似玉,前些日子,我一直去唐绘溜达,企图与顾朗“巧遇”,也曾见识过。她们时不时地攀在扫把头崔九的身上,崔九就远远地看着我笑,那眼神里透露的意思大概是,别打我们家老大的主意了!你没看到这里的小娘儿们一个比一个风骚,你算哪根葱啊!
顾朗的现在,我并不了解,只是知道,他已经不再是校园里,那个递给我天蓝色小熊毛巾的天使少年了。可是,我依然不愿意,他被人这样嘲讽。尤其是被这个脑子进水、自高自大、以骚扰我生活为乐的花花公子江寒嘲讽。
于是,我忘记了停车场里,江寒对那个陌生妇女的悲悯和善良留给我的好印象。我瞪了江寒一眼,反唇相讥道,怎么?他帮你拉过皮条吗?你这个嫖客!
江寒轻蔑地笑,说,老子是嫖客,也不会嫖你!
37前年十月,三亚湾,凯宾斯基酒店,池畔房,2117房间。
那些日子,我的全部精力都用在照顾受伤的海南岛身上,以至于小瓷是否怀孕,那个中年妇女寻找儿子的事情,我一概抛到了脑后。
当然,我不抛到脑后也不行,因为海南岛根本就不可能醒来和我对话。他被小瓷一暖瓶砸到了医院里。
小瓷只是蹲在地上哭,赤着脚,散着发,抱着胳膊,泪眼朦胧,像个迷途天使。
还能拿到躺在楼梯间里,身后被个沸水烫起了一片浅红的伤,脑袋重重磕在楼梯上,人从楼梯上滚落下来,已经昏迷不醒了。
吴红梅说,事情的起因,就是海南岛拖着小瓷,要她打掉那个孩子,而小瓷这丫头跟海南岛铆上了,死活不肯。
在海南岛拖着她出门的那一刻,她挣脱了,回头举起了暖瓶,砸向了海南岛。毫无防备的海南岛呗暖瓶砸中,整个人直直地倒向了楼梯间。
小瓷呜呜地哭泣,她说,天涯姐,哥哥会不会死啊?呜呜呜……
她是那么的喜欢他,喜欢得带着毁灭带着绝望带着小孩子那种特有的疯狂,她希望他为忽视她而心疼而内疚而一辈子不安,于是,她不停地折腾自己,一夜情、怀孕,甚至企图生子……她有些疯狂了,小小的孩子,不断用自我摧残来换取海南岛更多的关注。其实,他已经很爱她了,只是,这种爱,与爱情无关,关乎亲情。
就如我,很爱很爱海南岛,很爱很爱胡巴,可也只能像爱叶灵、爱胡冬朵、爱夏桐那样爱,他们是我生活甚至生命的一部分,若是失去了,生命必然有所残缺。但是,却始终与爱情无关。
小瓷呜呜地哭泣,她反复地问,反复地问,天涯姐,哥哥会不会死啊?呜呜呜……
胡巴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眼睛血红,他说,妈的!你给我闭嘴!要是海南岛出了三长两短,老子杀你全家!
他说完这话,才觉得不对,小瓷哪里有什么全家啊。她命运的所有悲喜,都与这个叫海南岛的男子有关,他们流浪在一起,悲欢在一起,风餐露宿在一起……冬夜里,他的大手给了她最大的温暖,他的肩膀给了她小小身体最大的依靠。即使后来,被穆王爷收留了,海南岛依然是她生命力的重中之重。
胡巴推搡着小瓷,说,你滚!你给老子滚!你给老子生下那个贱种去!你不是要生吗?你生去啊!
小瓷望着手术室上方不肯熄灭的红灯,捂着脸大哭。
我靠在胡巴身上,也大哭起来,胡巴也很没出息地哭。胡冬朵和夏桐在一旁,胡冬朵跟着我抹泪,夏桐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生日那天,海南岛依然在昏迷之中,医生说,如果醒来,就算万安,但是他无法进食,只能靠着流质的食物维系着生命。
我看着海南岛的脸,上面有被沸水飞溅出的几处红印,但是还是那么美好,浓如墨的长眉,薄如冰的嘴唇。我呆呆地看着,小声哭泣,仿佛海南岛随时就会醒来,拍一下我的脑袋,说,你这个死孩子,哭什么哭,老子还没死呢!
胡冬朵这些日子一直在逗我开心,她生怕海南岛驾鹤西去后,我再步他后尘,于是专拣我喜欢听的说,拼命地提我和顾朗如何天造地设,怂恿我跟顾朗勇敢地表白;再也不提那个让我咬牙切齿的江寒了。
我生日那天,她从医院里讲我拉到唐绘,说是要给我一个生日惊喜,免得海南岛康复了,我再变成一个病人。
结果,我确实被胡冬朵的惊喜给震慑了——
康天桥包了一个半开放的房间,包间上方挑空,悬挂着金碧辉煌的吊灯,大概有三米多长。斜对面是另一个楼层,半围合式,围着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