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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学生证拿给我看。这次,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出生年月清清楚楚写着1979年4月。我不由钦佩地看着他,说:“那你不到十六岁就上清华了,不怕吗?”
“太小了,还不知道怕。我妈妈送我上火车时哭得眼泪一大把,我却只想着坐火车很好玩……以前很少坐火车的,我们那个小县城火车都不经过。”他说完,有些羞赧地看着我。
张然其实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他一紧张,话就说得不连贯。可是我看得出,他在努力地跟我说话,他力图安慰我,也许是怕我难过和烦躁。我很感激他的好心,所以总是笑盈盈地看着他,耐心等他把话说完。说实话,他小小年纪独闯清华的经历还是很吸引我的。
他常常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然后我也跟着笑。说到不愉快的地方,他一带而过,摇摇头告诉我:“当时觉得很苦而已,现在看来都不算什么了……”
过了十点,车厢里安静下来。很多人都闭着眼睛打盹,椅子下的民工更是睡得鼾声四起。张然也忍不住打起呵欠,他不好意思地说: “改不了了,一天到晚犯困……读研以后就再也没有本科时候的充沛精力了。要不你睡一会儿吧,这样坐着多累!”
“那你呢?”我倒没什么睡意。到处都是行李和人,想趴在桌子上小睡一会儿都是不能的。
他忙说: “不用管我,我也就打打呵欠而已,其实我经常熬夜的。这一阵子在背GRE,每天都是起早摸黑的……”
我知道我不睡他是决不肯睡的,就说: “那我先睡,然后你来坐一会儿,我去放放风。”
列车单调而有规律地震动着。我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双眼有些沉重,涩涩的。也许,我真的困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时睡着的。醒来时,窗外一片漆黑,根本分辨不清此刻的时间。周围的人几乎全睡熟了,惟独不见了张然。我有些害怕,他去了哪里?虽然他对我而言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此时我却前所未有地依赖他,特别是在心理上。
我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张然回来,忍不住站了起来。我踮起脚,小心翼翼从横了一地的人的身上跨过,歪歪扭扭走到了两节车厢的交接处,一眼发现了角落里的张然。
他坐在地上,靠着铁门,睡着了。他的皮肤很粗糙,晒得黝黑的,隐隐还留着青春痘的疤痕。双目紧闭,又长又密的睫毛轻微地抖动着,像两把小扇子。鼻子很挺拔,使整个脸形陡然坚毅了不少。到了嘴部,线条又柔和起来,嘴唇长而厚,很淳朴的感觉。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我在注视他,睡得很安稳,不时有轻微的鼾声。我忍不住对他笑了笑,说:“快起床!”我知道他听不见,可是我很想和他说话。
也许是列车转轨,车厢猛烈地震动了一下。张然突然张开了眼睛,我连忙站起来,尴尬地看着他。他却像比我还尴尬似的,猛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拍去身上的尘土,问我: “怎么?到站了?”
我笑而不答,让他看窗外。他还是睡眼惺忪的,眯着双眼看了半天,才对我说:“可能还没到徐州。”
“你怎么知道的?”我好奇地问。就算他戴着隐形眼镜,也没法在黑暗中辨清地理位置啊。
他又“呵呵”地笑了,说:“感觉。我很相信自己的感觉。就像我在北京站外看见你的背影时就觉得我们见过。”
我低下头,想,我真应该感谢他的感觉,否则我早就没有了生存的意愿。这感觉,是不是可以叫缘分?我望着他疲倦的样子,有些不忍,轻轻说:“我睡醒了,想起来走走。你去座位上歇歇吧!”
“不用不用,不就一晚上嘛!回到家有的是时间。”他伸展了一下手臂,对我说,“以后还是早点回家,否则就赶上春运高峰了。”
我又拿香港学生作了个幌子,然后给他讲我教他们中文的经历。他似乎很喜欢听我讲故事,也不插话,只是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讲完了香港学生,我又给他讲我们赫赫有名的大师班,还有我们宿舍的奇闻轶事。看着他不断被我逗乐,我都有些恍惚了,以前我怎么没有发现生活中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情呢?
车子过了南京就空多了。还有一个多小时他就到站了。我们面对面坐在座位上,我拿出一个小本子,送到他跟前,说:“宿舍、电话、email地址、水木ID……有什么写什么,反正越详细越好。车票的钱我一回清华就还你。”
“哦,不用这么客气,大不了你报告我一顿好了。”他咧嘴一笑,埋头写了起来,然后掏出一张人民币夹在本子里一起给我,说,“这里有一百元钱,你到了苏州可以方便一些。我就不送你回家了,苏州你比我熟……”
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也许是对他感激太深了反而觉得语言不足以表达。我“刷刷刷”在本子上写下我的联系方式,然后撕下这页纸递给他,故意开玩笑说: “要是我欠债不还,你就讨债上门好了。”
他笑着接过纸张,才扫了一眼就直直地盯住我,不相信地问:“你就是水木上的那个angelsigh,天使的叹息?”
我点点头,我知道很多上BBS的人都看过我写的《智慧男女》。
“那nevsaynev呢?他还好吗?”他问。
nevsaynev是小说的男主人公。我忍住笑,说:“就在你面前呢。”
“你?”他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我。
“没有nevsaynev,也没有angelsigh,只有写这篇文章的陈安舟。那是我大一时写着玩的。”我一五一十地交代。
“厉害!我们23号楼的听涛BBS转贴过《智慧男女》,我们一屋人都以为那是真的。你很喜欢写小说吧!”
我点头,说: “平时喜欢看看书呀,写点东西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那,给我推荐几本书吧。小时候我很喜欢文学的,上了清华就不读书了。”他笑着说。
我想了想,说:“我比较喜欢《百年孤独》、《挪威的森林》、《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很多书都值得一看。不过你也许没有时间和耐性看很长的小说。”
“你那儿有吗?如果方便的话就借给我看看,省得我去图书馆预约了半年还轮不上,好不容易轮上了又得很快归还。”
“行,我家里也有一些。开学后一起给你吧!”我爽快地答应了。
他很高兴,临下车时连连嘱咐我:“你行李本来就够沉的,还让你带书……什么时候回北京打电话给我,我来车站接你!”
他下车后,坐我对面的一对老夫妻意味深长地含笑看着我。
老婆婆问我:“他怎么不送你回家?”
“就是,男朋友应该做的嘛……”老爷爷也来搭讪。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说:“他不是的。他是我一个同学,很好的一个人……”
透过玻璃窗,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我忽然有些疑惑了。几个小时前,我还在诘问命运为什么如此残忍,可现在我却觉得生命之中还是不乏温暖的。一个陌生人都能在我无助的时候对我伸出双手,我的未来又何尝不会充满爱的奇迹呢!命运的转折过于巨大,我都不愿相信张然是一个和我一样在清华园里学习的普通学生。对我,他就像一个使者,传达着命运给我的暗语。
我回到了曾经的家,表弟给我开的门。他居然在短短的半年里就窜高了一截,才读初二就比我高了。他开心地帮我提箱子上楼,左一声姐姐右一声姐姐的。听着他变声时期的低哑嗓音,恍如隔世。时间过得太快了,不久前表弟还是个傻乎乎的小男孩,一转眼他也有自己的青春了。
除了吃饭,我和舅舅舅妈几乎不打照面。我躲着他们,他们也躲着我。大家心知肚明,倒也相安无事。
表弟从小就喜欢黏着我,那时候来我家总嚷着要和我睡一张床。现在大了当然不可能了,不过我一回来他就一头扎进了我的房间。他倒是很慷慨,什么好东西都要和我分享,把笔记本电脑都搬进了我房间,还告诉我哪些网址有好玩的卡通片、好听的音乐。
“这样我写文章就方便了,写稿、排版一次搞定,直接发到编辑信箱。” 我摸着表弟扁平的后脑勺,说,“现在真懂事了,处处让着你姐姐。”
表弟被我夸得都不好意思了。忽然,他神秘地拿出一件东西,说:“姐,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我一看,吓了一跳,连忙问:“你从哪里拿来的?”表弟的手里赫然一个银光闪闪的手机,上面印着Panasonic。
“反正不是偷的。”表弟见我脸色都变了,笑着解释,“其他公司来借债,到期了还不出,就拿手机呀电视呀作利息。我房间的大箱子里有好几个手机呢,我都当玩具玩了。这个松下的最漂亮,我想你肯定喜欢!”
“我不要。”我知道表弟是讨我欢心,可是他太单纯了,以为闲置在家里的东西他就有权力拿来送人。我不想惹麻烦。
表弟却硬把手机塞到我手里,说:“姐,放在我房间里也没用啊!你读大学就不需要打电话吗?到时候我找你多方便呀!”
有了手机确实会减少很多麻烦,编辑找我也能随叫随到。反正他们不缺这么个存货。我把手机放进了背包。
没过几天,我就无意中撞见舅妈在厨房里数落表弟: “你倒会拿父母的钱去讨好别人,读书不行其他地方也不长脑子……怎么好事都让别人占尽了!”
我仿佛被闷闷地敲了一棍,尴尬地看着他们两人,转身就想走。忽然听见表弟低哑的有些冒火的声音: “她不是别人!那钱也不是你们的!”说完用力甩上了身后的门。
晚上,我坐在落地窗台上看惨淡的夜空。我一直在哭,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光。我觉得我一生的眼泪都在这个地方流尽了,这个地方是我命中的潇湘馆。
有人敲门。我知道只有表弟会来。开了门,他沉默地站在我面前,手里托着一盘水果。
我们一起坐在窗台上,用牙签戳着切好的苹果。
“对不起,姐。”表弟忽然说。
我摇着头,说:“不关你的事,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永远也不要。”
我抚摸着他的后脑勺,说:“你还小,很多事情你都不懂,以后有机会我会向你解释的……”
“姐,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你初三的时候不已经知道了人世间的痛苦和悲哀了吗?”表弟忽然冒出一句话。
他的声音很轻,在我听来却不亚于一声惊雷。我注视着他,心跳得很快。
“以前你投稿的杂志我一直在买,有的你用了笔名,可那些故事我却是熟悉的。姐,我真的知道了,你们不说我也能慢慢知道的。这里本来就不是我的家,虽然小时候我最喜欢来这个地方……”表弟很难过地看着我,眼睛睁得很大。
我的头脑中迅速闪过那些文章,有一些和我的亲身经历很相似,甚至为了杂志的需要把苦痛放大了给人看。我没有想到,表弟会对那些杂志感兴趣。不过表弟确实从小就崇拜我,他在小学里就经常向别人炫耀: “昨天我姐姐上电视了!”“这是我姐姐写的文章!”……
我无言地避开表弟的眼睛,这真是一个棘手的难题。我知道表弟对我好,苏州最让我牵挂的就是他了,可是我没有办法对他的亲生父母释然。若干年后,子承父业的表弟又该怎么面对这份家业、怎么面对我呢?
他现在还是热血沸腾的年轻人,以行侠仗义为己任,他根本不知道将来有什么在等着他。
“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是我最喜欢的弟弟。以前是,将来也是。”我握着他的手,动情地说。
“那现在呢?”他有些着急,问。
我“噗哧”笑了,说:“小傻猪,现在当然也是了!”表弟小时候特别胖,我总是叫他“小傻猪”。他听到我又这么叫他,不禁眉开眼笑了。
表弟对我说了一通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不外乎某某某喜欢某某某,某某某上课总是和老师对着干……然后,他又问了我很多大学里的事,这才恋恋不舍地回自己房间了。送走表弟,我锁上门,仍旧坐到窗台上。
我一想起自己的那些“完美复仇计划”就全身发冷。是的,要实行起来并不是遥不可及的,可代价是我要伤害一个原本很幸福的孩子,那个孩子是真心喜欢我而且我也喜欢他。
我已经失去父母了,即使我讨回我原来的家业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待我不好是一种罪恶,难道我以牙还牙就是正义吗?
命运摧毁了我的家,我却可以生活在别处,去和一个爱我的男子重新建立一个家,然后孕育一个纯洁的孩子。这样,我们大家都有一个幸福的家,谁也不妨碍谁。这难道不比我的复仇计划完美一千倍吗?
我抬起头,愣愣地对着黑夜发呆。
夜,并不尽是仇恨和冷酷,也许是因为头顶闪着几点星光,夜色也平添了一份妩媚和温柔。
第二天,我去火车站买了三天后回北京的车票。我想我还是早点回学校比较好。
这里早就不属于我了,属于我的地方还在未知中,等待着我的光临。
第十章 没有情人的情人节
我望着阳光下的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