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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心里发虚,抱着棉袄都忘了要拿东西包一下,桃三娘并不碰我手里的衣服,这时候街上偶有一些人走动,所以她也不动声色,只是笑笑道:“走吧。”
“去哪?”
“元府。”
元府距离柳青街不算远,三娘好像前面有一个看不见的向导在带路一样,她牵着我的手,径直穿街过巷,走得很快,但我却还能跟得上。
今天是十五,但天上的月色却是半明半昧,不断飘来的絮状云朵在月上掠过去,勉强能看清地面上的方砖格子轮廓,但张开嘴巴呼吸,却是一口口让人难受的冰凉寒风。
路的尽头就是一团巨大的深黑模糊,桃三娘略一站住:“到了。”
“元府?”我问。
“是啊。”桃三娘低头看看我:“前面就是房墙了,我们走到尽头再拐右过去,会有一个小门,待会你就跟着我,不要轻易出声。”
“嗯。”我虽然不明所以,但我没细想就应允了。
“嗷、嗷、嗷呜—!……”远处传来几声拖长尖锐的狗吠。
“你把这件衣服拿好,别丢了。”桃三娘继续嘱咐道:“张家的孩子恐怕是被人吓掉了生魂,所以回到家里就像得了失心疯或者撒癔症一样,他穿的衣服恐怕就是被狗撕咬的,元府侧门管家住的院子里,养了几只凶恶狼犬,平时必定是拴着的,可夏燃犀那小鬼总故意把它们放出来。”
“元府的人难道看不见他这么做吗?”我诧异道,但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完全多此一问。
“他们可以做到让别人看不见啊。”桃三娘还是答了我一句。
“可是,”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既然春阳和他弟弟的能耐那么大,为什么他们还要留在元老爷身边?”
桃三娘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神让我微微一怔,但她还是笑了笑:“法力再大,但是想要得到长期生存所需的东西,还是需要付出还能换回啊。”
我顿时明白了,就如桃三娘也一直在做各种人间美味的饭菜去满足人们的胃口和欲望是一样道理。
“春阳……虽然年纪还小,但他天生个性却也是饿鬼里面万年难得见到的,不愿意过多无谓的杀戮,要知道饿鬼一出世就会感受到五内俱焚一般的饥饿,也嗜血……他天生的能力就很强大,但出娘胎的时候看见兄弟姊妹相残,他却很痛苦难过,这一点就特别奇怪,或许也因为他本身就禀赋‘威德和福报’的缘故吧,不愿意去靠烧杀抢夺,可换着这种方式,哎,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饿鬼。”桃三娘微微眯起来,她似乎突然有点感慨,也许春阳真的让她感到如此惊异?我脑子里对饿鬼道的情景完全来自于桃三娘之前说过的话,其实也可以说没有任何理解,所以她现在说的这些,我仍是模糊。
一扇小小不起眼的侧门禁闭着,桃三娘说这里进去是穿堂,但穿堂去侧院,还有门也是锁着的,这孩子的魂不齐,还有一个许是留在了这附近,另一个离开躯体,但也跟着回家去了,只是生魂太弱,根本进不了门去,后来你去拿了这衣服走,他才下意识跟了你到了你家,可同样进不了门。
“噢。”我想起之前看见过那个来欢香馆买甜食糕饼的狐狸,也是只站在门口没进去,可她又不是魂,我还来不及多问,那小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没有人。
“我们进去吧。”桃三娘说道:“侧院就有上夜的人,不过他们不是打牌就是打瞌睡,走路轻点就不用担心了。”
窄小狭长的穿堂里风声呼啸,特别地冷,我锁着脖子跟在三娘身后,走进穿堂中间,又看见左右各有一个小门,桃三娘过去轻轻一推其中一个,又开了。
我们走进去,有一间小屋亮着灯,好几个人在里面说话,还有打牌的声音,桃三娘做个手势,我大气不敢出,继续跟着她走,却听得屋里一个人说:“别打了,小少爷才刚……老爷难过得什么似的,要是被人发现我们还在这打牌取乐,不把皮给我们拔咯?”
“哎,巡更的还有一个时辰才过来,你怕什么?”一个人驳了一句。
“就是!他们不是都去南边柴房看守着那个秋、秋什么的小子,嗨,老爷取的名真拗口!”
“老爷是满腹经纶的学士,哪像你这种草包!”……屋里的人互相说着闲话,一时又发出笑声,听到秋吾月被关起来了,我暗暗吃惊。
桃三娘净拉着我挨墙角走,穿过了这个小院子,通过一条长廊又拐到另一个院子,我很冷,但好多疑问憋着,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而且这么走下去,会不会让人发现啊?
‘汪、汪、汪’又有几声狗吠好像就隔着墙的那一边响起。
“三娘,是管家住的院子吗?”我低声问。
“应该是,但今晚好像没什么人在,可能都去了南边柴房了?”桃三娘站住脚:“而且听起来,好像少了几只,都管家被带走了吧。这样更好,方便我们找那孩子。”
“噢。”我答应一声,但心里却有点担心秋吾月,不知道元老爷会怎样惩罚他?正要继续往里走,桃三娘又拉住我:“应该就在这几个院子,那孩子的哥哥既然在府上当差,他娘来看他,肯定不会进到老爷太太们生活起居的地方,这条路再往里走,就到府里的花园了。”
“三娘你来过?”我奇道。
桃三娘却没答我,突然一指:“你听!”
我住了口,仔细听来,耳边都是‘呜呜’的风声,但再仔细一点,好像又不完全是风声……我疑惑地看看三娘,三娘做出‘嘘’的口型,我听了半天,却还是什么也没听见。
“过来这边。”桃三娘拉着我七拐八拐地走,不知怎么又绕回那条穿堂里,弄堂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发光——
终于看清楚了,是三只身形高大,颜色漆黑的狼狗!
“老板娘,都这么晚了,你到这来干什么?”一个稚气的声音带着一种威胁的口吻问道。
我循声望去,就在三只狗头上方约两丈高的半空,一个人形身影浮在那里,借着一点月光,终于看清了,是夏燃犀!
“自然是来找我要找的东西,小鬼,别挡道。”桃三娘却似乎并不很把他看在眼里。
“老板娘,这里不是你的地方。”夏燃犀的口气也越来越冷:“不管你想干什么,可我都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你?就凭你?”桃三娘不屑地笑道:“小鬼就不要说这种大话。”
夏燃犀不知是不是被激怒了,默了一下,又冷笑道:“这里是元府……”他说到这的时候,那几只狼狗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闷吼声,数只眼睛荧荧绿绿的闪着凶光,夏燃犀的话慢条斯理地接着道:“既然你不守规矩,那也就不要怪我太过分!”他同时伸手一挥,嫩听见宽摆的袖子‘呼’地一声,整条穿堂里猛然亮起好几团颜色青白的火焰——
我看清了,那几只狗狰狞地龇着牙,露出獠牙的口流着白沫,这同时间,齐声发出吠叫,纵身扑了过来,我吓得不自禁地就:“啊!”了一声。
就在我因为前方几只狼狗扑过来而惊恐万状的时候,突然脑后一阵寒意,好像铁钩一样的东西一把钳住我的后颈,我一点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一股力扯走了。
“燃犀大人,我遵照您吩咐抓到这个小丫头了。”我双脚悬空着,好像已经离开了地面很高,耳后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
原来那狗只是虚张声势,而我霎那间却被人从后带离了桃三娘足有几丈远,她似乎也出乎意料,回过头来想要拉住我,但已经晚了一步。
我离地面恐怕有一丈多高……勉强借着穿堂里那鬼火一样的青白光才看清了我自己现在的情形,脖子好痛!我全身都吊在半空,只有脖子被那生冷铁硬的东西箍住了,我要喘不上气了,……我身后抓住我的是元府家丁么?
“细鬼,做得好!”夏燃犀赞了一句,顿了顿又道:“老板娘,那个小丫头上次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没有杀了她,如何?”
“小鬼,你要挟我?”桃三娘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语调已经变得不是我平素所听过的……我好怕,抓住我的不是人么?夏燃犀叫他‘细鬼’……颈子好痛,连带着耳朵痛得要被撕掉似的,都快听不清他们说话了,反而是越来越大的嗡鸣声响,但我身后那‘细鬼’好像还急着要表现,一个更加坚硬冰冷的东西杵到我的喉咙上:“燃犀大人,让我喝点这丫头的血吧?肯定很甜!咯咯咯咯……”他发出不知是垂涎欲滴的吞口水声,还是笑声。
‘呼’地没来由刮起一阵大风,好像穿堂子里那几团青白色火焰也被风吹得熄了,我眼前已经渐渐发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住手!”有人一声喊。
我突然只觉得脖子上一松,然后身子控制不住地堕下去,重重摔在地面上,我顿时眼冒金星,一时间反而没感觉到疼,拼命抬起头想看究竟是怎么回事,黑茫茫之中,只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一晃,但是我的喉咙冷飕飕地又干又疼,用手捂住脖子,可手也都冻僵没知觉了。
啪—’紧接着一声清脆的耳光响,惊得我也睁眼望去,却见夏燃犀正以难以置信的神情瞠视着春阳,他的鬓发也有几丝散乱了,慢慢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一边脸颊:“你打我?”
春阳寒沉如冰的一张脸,眼中还抑着更大的盛怒,我甚至好像能听见他咬响的牙关,但他没有回答夏燃犀的话,而是回过身来,他那身在夜色中泛着微微银色光芒的白衣,衣襟显得如此一丝不苟地肃正,且他接下来的举动更让我吃惊,他伸出自己紧攥住拳头的左手道:“老板娘,你要的东西就在我这里。夏燃犀有所误会,因此十分无礼,还请老板娘不要见怪。”
穿堂里的大风立刻止息下来了,桃三娘站在我的前方,但她背对着我,因此我看不见她是什么表情,但夏燃犀不服,争辩道:“这里原本就不是她的地界,凭什么还要给她脸色?”
“你闭嘴!”春阳的样子已经完全被激怒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都是你做的?把那小孩推下去的也是你指使细鬼它们干的,一直以来秋吾月就总是失手打烂那些名贵的东西,什么水晶碟、琉璃碗、骨董花瓶……都是你故意弄出来,却让人以为是秋吾月踢球打碎的……我警告过你,到人间来就给我安份些,你不听,难道是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了你么?”
他们说话之际,桃三娘过来把我扶起,给我拍拍衣服的土,又理理我的头发,有点歉意地道:“哪儿疼?”
我摇摇头,现在感觉已经好多了,张家小孩的棉袄我刚才失手掉到地上,现在我才去又把它捡起来。
春阳那只一直攥住的左手,继续对夏燃犀道:“门房姓张那人的母亲带着他弟弟来府上,也是你故意放狗吓的那小孩吧?那小孩的魂都吓掉了!”又一指我们:“老板娘是来找那小孩的魂,你自己心虚,却以为别人会来管你的闲事?”
夏燃犀终于语塞了,但他的样子却像是要吃人。
春阳不再看他,落到地面,朝我们走了过来,而且径直走到我面前,我心惊胆战地盯着他,大气不敢出,但他面无一丝表情,只是伸出了那只拳头,慢慢放开,但我从他的手中什么也没看到,然后他后退两步,垂手恭立对桃三娘道:“你请回吧。”
我抬头看桃三娘,她正好低头对我一笑:“我们回去吧。”
“嗯。”我点头。
仍从方才的原路,我们走出元府,但是奇怪的是,方才那么大的响动,居然也没有惊动到那些守夜的家丁。
然后我们又去了一趟小树巷,站在张家门外,就听见里面传出男孩子失腔变调的哭喊声,还是像在元府一样,张家的大门自然无声地打开了,桃三娘示意我拿着棉袄进去,然后轻手轻脚放到他家半开着的窗台上,就赶快离开了。
听街坊婶娘们说,小树巷张家那小幺儿已经病好了,话说那病来得突然,但去得更快,听他家隔壁的说,那天晚上听着孩子闹着闹着,声音就突然没有了,别人还怕是孩子不中用了,哪知道第二天一早,就看见他爹提着篮子出门,说是去屠户家买肉去了,他孩子的病也好了……
我听着议论,心里竟也觉得暖和宽慰,到了欢香馆,桃三娘刚做好一炉子芝麻饼,老远就闻到一股焦黄酥香,三娘又把刚刚腌好的一坛子冬芥菜打开,夹出一碟脆响盐鲜的叶杆子,拉我坐下一块吃些,我便和她讲起方才在外边听到的,但我还有疑惑:“三娘,你向来不爱管别人闲事,这次却还专程到元府去?”
桃三娘脸色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