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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是女神。”
马森说。
我无法与他深究“娜塔莉斯”的含义。他也不愿告诉我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信仰。但他
偏偏要一次又一次地提起。直至有一日终于有人提起这名字所蕴含的意义。
“‘娜塔莉斯’我可不知道……‘娜塔’我倒是知道。”对方喝得烂醉,嘻嘻哈哈
的玩笑却被我清清楚楚听了进去。我不知一旁的马森究竟是醉了或者没醉,他没有任何掩
饰,而是转身对我哈过一口酒气,伏特加之味。
他紧闭着眼,伏在我肩头露出忧伤的神情。
“可,‘娜塔莉斯’……”
没有下半句。
隔天我坐在图书馆查阅旧报纸上的新闻。“娜塔”是我检阅的关键词。马森睡醒之后
给我发短信,语态暧昧,他责令我迅速回复,以刻不容缓的语境。这天已是史彦去世五个
月之后。盛夏。图书馆为了遮挡阳光而拉上了厚长的窗帘。
墨绿色窗帘,如同满墙腐朽的苔藓。
我一边查阅新闻一边按着短信。好友在一旁笑我,你这家教犹如男友。五个月,我已
习惯与马森打闹,不管他的玩笑或者深意,仅仅以更为顽劣的口吻应对他的玩世不恭。
周遭说,你与史彦家教那时有很大的不同。
“怎样的不同?”
她们也形容不出,只是支支吾吾地打着比方。只说我那时从几近暴怒的姑娘慢慢变得
温吞自由,而此时,却变得像软泥。
丧失了所有棱角。——我内心替自己总结。
我笑笑,摁下发送键。然后翻阅下一张新闻。关于“娜塔”的故事就在这时嵌入我的
生命里。是的。就在这时。在我由温吞转向柔软,从一个阵营倾倒向另一个阵营时。
新闻稿上的故事写得简练有素。在大约七年前的本城,十五岁的女孩“娜塔”从高楼
坠下,怀疑是跳楼自杀。无他。
若还有什么引起我的万千思绪,是其后补充的女孩资料。十五岁。就读于某中学初
三。我的目光飞快地掠过文字,最终又倒转回来。某中学。与史彦、与马森,刚好是同一
所中学。而七年前,他们也是这般年华。
在前往与马森约定的地址前,我忽然想起我十五岁那年。那时我是一枚即将坏死的细
胞。我也不知我能活多长,也不想去考虑将来。关于人生的思索,以我稚嫩的思维仅仅停
留在“他们创造了我但又不希望拥有我”上。
在我变得锋利之前,我每天都温吞地坐在座位上流眼泪。
那时老师也安慰我,说,她懂得我。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觉得不好,觉得不知道怎
么办,但这不是我的过错。说完她拿起书本,递给我,说,这是你能掌握的。不要去管那
些你掌握不了的。
而我的眼泪又迅速流了下来。
那时我不懂许多事。
而最为不懂的是为何老师不去致电我的父母,以她的身份以我的名义说些什么。就像
平素她向我的父母汇报我的成绩、近况,甚至汇报上课传的小纸条的内容一样。
可她首选了沉默。并教我以缄默。
这天夜里我忽然想起许多事。以至于遇见马森的时候,我忽然哭了出来。他抽着烟倚
靠在路边的栏杆上,见到我便将烟头踩灭在一旁。可他措手不及我的眼泪。黑框眼镜下是
一双深沉的眼。他拍打我的后背,直至我渐渐停止呜咽。
“怎么哭了呢?”
消失宾妮:致娜塔莉斯的乐章(4)
“不知道。”
“你这样很没意思哦。”他却笑了。
“你有没有发现,世界上有许多事,是你根本都理解不了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答非所问:
“今天玩什么好呢?”
“你为什么要陪我玩?”
“我可不会说‘我喜欢你’这种白烂台词。”他简单直白,“我不过是喜欢玩而
已。”
“你知道史彦为什么要自杀吗?”
“不知道。”
“那‘娜塔’为什么要自杀呢?”
马森深沉的眼忽然变得无比锐利。他摸出一根烟点起星火,扭过身对着夜色吞吐优
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答我:“这世界上有许多事,确实是我根本理解不了的。”
他毫不吝啬地与我讲起七年前。也许因为两个当事人都已经死去。娜塔是他们两人的
学姐。在某一时,他们三人曾亲密无间。原因更过于简单,他们住在同一楼,同一层。娜
塔十五岁。他们十四岁。从更小一点他们便在一起。娜塔是一个做惯了姐姐的人,从小对
两人照顾有加,事无巨细都以“姐姐”身份干预。
“像是女神。”
我虽未经历过,但我能料想那感觉。如果从小便能遇见一个事事为自己先行的引领
者,那他确实是“神”。但娜塔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直至她遇见她生命里无法掌控的事
情,她身边的世界开始分崩离析,变得无暇顾及他人。
而受她恩惠的两个人,马森与史彦,他们做出了相背离的选择。
那夜我翻开史彦留给我的习题,开始一道一道解读。他的字迹淡雅清晰,语调轻柔。
像是隔窗拍打的细雨。沉闷地敲击着我的回忆。我十五岁那年,在老师对我细心劝慰之后,我忽然变得锋利起来。
我确实不知道怎么办,就像是七年前的娜塔那般。
娜塔在七年前忽然变得决绝而无法控制,脾气暴躁并且常常哭泣。因为她的父母貌合
神离,但他们的尊严不允许事情变得那么表面化。于是他们做着可悲的戏码,仿佛仍然相
爱,仿佛仍然亲密。只有娜塔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也不能说。
在那个年纪,不会拥有更多关于“解决”的思索,而仅仅只有“不知道怎么办”的情
绪。而马森在她情绪跌宕的时候默默陪伴。史彦则是不解,然后游走在他们世界的外延,
等待着事情有朝一日风平浪静。
马森曾经想过去央求娜塔的父母多多关照她的情绪。
但娜塔拒绝了。
她拒绝了马森,犹如我十五岁那年拒绝了一切看似援助的援助,孤身一人日夜游走在
黑暗里。我每天没日没夜地在外玩耍,以越来越卑鄙的自身去抗衡父母内心的“柔软”,
我想,这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告诉别人也无法帮助我。例如老师。
然后我的“卑鄙”却引来了史彦。他默默地,以无所谓的姿态想要帮助我。但直至马
森说出这一切,我才知道,史彦接近我也许是为了他自身的救赎。
因为在娜塔拒绝了马森之后,马森找到史彦,要拽上自己的好友偷偷去实践自己的想
法。但史彦却犹豫不决。而隔日,娜塔从高楼坠落。一切随表面的故事登载在报纸的一
角。一个月后,娜塔的父母各自搬离了先前所居住的地方。他们各自拥有新的居所,新的
家庭,新的世界。
新的世界。
幼嫩的新世界。
这天夜里我做题到翌晨4点。每写一笔便忍不住往左侧看一眼。那是史彦常常端坐着看
书的位置。我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那样迁就地坐在我身边等我,给我所有的时间去换
取微薄的信任。
在他活着的时候我从没承认过他存在的含义。
我不承认他拯救了我,不承认他教我解答的每一题,不承认他存在的任何意义。
但他死后我突如其来地意识到,他所存在的痕迹无法消除。
娜塔之于史彦,如同史彦之于我。
我休息一周之后,重新去上学,并且仍然在假期找马森。
我知道马森一定知道史彦自杀的原因。
可他犹如从前那般,从来不问我感受,只是带我四处游玩,见各式各样的朋友。仿佛
那夜所讲述的故事都不存在。他的黑框眼镜折射出的光芒依然刺眼,还是温润的黑色衬
衫。带着两个人的、熟悉的气味。
而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依然用让人讨厌的口吻搭着腔。
“喂。喝酒吗?”
我喝光了。
“喂。抽烟吗?”
我也不拒绝。
我们就像两个不知底线的人,不停地默许对方进攻自己的防备,直至有一人先倒下。
消失宾妮:致娜塔莉斯的乐章(5)
而我没有想到,那个人却是马森。
“喂……你这个傻姑娘,你干吗总心甘情愿跟着我?”
终于有一日,马森喝得烂醉如泥。
他掐着我的手腕,疼痛钻到心脏,咆哮着朝我质问道:“你都知道整个故事了,还
跟着我干吗?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陪着你玩?你难道没发觉我这么做不过是要毁了你
吗?”
“可是,为什么?”
我平静地问他。
“因为史彦把你扳回正规……因为你为史彦流泪。”他仰头靠在夜店的沙发上,笑得
眼泪都流了出来,“傻瓜。史彦在娜塔死了以后变得像个神。你也许太像那时的娜塔……
我本以为他真的至死都不能被救赎。我很开心……你知道那个时候我有多恨他吗?他为什
么就不肯迈出一步,然而在娜塔死了以后,他做那么多混蛋事又他妈能拯救谁啊?”
他又伏在我的肩头,幼稚得像个孩子。
“在看到你为史彦哭得稀里糊涂那一刻,我那时真想毁了你……”
他却紧紧地搂住了我。
“可我又忍不住想……如果是娜塔,是不是也会为他哭泣。”
那天夜里我反复地念着“娜塔”的名字,直至我忽然明白“娜塔莉斯”的意思其实是
“娜塔已死”。史彦心里的信仰,源于他最想扭转的现实。因为当初没有伸出援手,所以
这些年才费尽心思不求回报地施舍我情感。
而他默默将过去雕刻成铭牌,悬挂在自己心中最醒目的位置。
那夜我陪在马森身旁。我告诫自己不要对他动怒,尽管我知道真相是这样,然而当他
在我肩头痛哭的那刻,我才明白他内心藏有深深的善良。
傻瓜。
两个傻瓜。
因为未能料到的相遇与无法自持的结局,于是深深羁绊到死也不愿舍弃。
但他们都不能知道的是,七年前,我九岁,在我随死党去她家玩的时候,在高楼的顶
层遇见了那个坐在边沿的姐姐。
许多年之后我知道,她叫娜塔。
她那时十五岁,穿着白裙子晃着两条腿。我们在她身边打闹玩耍了很久,她忽然开口
和我们说话。
“哎,这样活着的感觉很累呢。你们会吗?”
我们被吓了一跳。这气氛让人一场难受。于是我和死党支支吾吾地跑开了。走到楼梯
口,我们忽然听见她开始大笑起来,声音锋利地穿过云层与时光,最后却变成了低低的抽
泣。是。我那时太小,依稀能感受到她内心怀有的情绪,却未能料到她隔日会从那高高的
楼顶跳下去。
我们谁也不能预料。
在很长时间里,我充满了对这世界的厌倦。人们各自拥挤在世间,各行其事,从不互
相拯救。但凭什么互相拯救呢?我也不明白伸出援手的含义。
但一个人的死,似乎是因为每个环节上的人都选择了“离弃”,从而引向了一个最终
结局。似乎所有人都别有防备地在问“为什么”、“怎么会”,而不能在不闻不问的时候
给予一点轻微的帮助。
于是史彦迟疑,于是我不懂事地回避,于是马森未能付出的冲动,让娜塔在七年前离
开了他们。
并且在七年后,让史彦也离开了我。
可我仍旧活着。
我用着史彦给的笔记复习,直至考上大学。在同一所大学里遇见留级两年的马森。他
因为吃喝玩乐而始终无法毕业。
像是笑话般的偶遇。
而在这几年我学着史彦当年的样子去做家教,然后遇见了和我当初一样的小姑娘。我
就像是当年的史彦,花了许多心思直至她接纳我。
但她比我聪颖,在我讲起马森的故事之后,她很快点拨开我的迷雾。
“喂,你说他当时老跟你说‘娜塔莉斯’?你不觉得他像是放出信号?”
“什么?”
“如果他不说,这个谜他能藏一辈子。就好像如果我真想一直苦恼,我也会藏一辈
子。可我们如果试图去告诉谁,透露给谁,那恐怕就是他在放出‘喂,救救我吧’的信号
吧?”
小姑娘仰起头来,若有所思地说了起来。
“就好像你最开始来做我的家教,我总是故意骂你‘你跟我爸妈一样讨厌’,但那是
我在表达‘我很讨厌我爸妈’并且渴望你能去深入了解原因的暗示吧?”
这年她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