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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小说08·第十期-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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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表达‘我很讨厌我爸妈’并且渴望你能去深入了解原因的暗示吧?”
  这年她十五岁。
  像是卡在我们三人当中那个最初的人的年纪。穿着有些脏的白裙子。无所谓地用裙子
  来擦沾满灰尘的眼镜。然后将昨晚的习题推至我眼下,趴在桌面数着窗外亮起的灯盏。
  一副熟悉的、无所事事的表情。
  隔天我去找马森,我开始不闻不问地陪在他身边,而他表面厌倦地想把我赶走,却又
  一次一次在我面前喝醉。他喝醉后,会说出许多话来。
  他总是说。
  “喂,你怎么还跟着我。”
  他总是说。
  “喂,你是被史彦附体了吗?难道要跟他一样这么没劲地坐在我身边,直到我改过自
  新忘记以前的事为止?”
  他说。
  “喂。别这么讨厌了。”他胸腔里的酒气涌上了口,语调放肆,“我……可不会喜欢
  你。”
  他的声音终究越来越小。直至一片模糊。我再也听不清楚。但他的右手却不由自主地
  放在我的手腕上,宛如扣锁般闭合,将我扣押在他醉酒的梦边。
  原来人说出来的每一句话,也许绝望,却都带着略微的希冀。
  可过去我们都未能把握。
  我终究能闭上眼,对遥远的史彦与娜塔轻声说,相信我,马森应该不会走向沉沦的覆
  辙。然后深吸一口气,说出下一句。那么再见吧,娜塔莉斯。
  

爱礼丝:扑满扑满(1)
我有一个市面上很少见的小熊扑满,半人高,保持着微笑的表情站在房间一角。我坚
  持把硬币投入它的肚子里,即便是生活费用完需要借钱度日的时候。我总是期待着钱储满
  的那一天会发生点什么,可终究还是没有等到。
  最后被投入扑满的是一叠碎纸片和一截小指骨。
  我知道,无论我投入什么,小熊都会对我微笑。
  这也是它仅能给我的。
  刚认识弓清的时候,我一度以为他是一个外国人。我向他解释误会的原因是他鼻子很
  高很挺,他笑着谢谢我对他的赞赏,说鼻子代表着一个男人的性能力。尽管无法理解其中
  的必然联系,但我觉得会和一个初次见面的女生说这种话的人肯定是个祸害。
  弓清比我大四岁,我才踏入高中的时候,他已经是平野大学美术学院二年级的学生
  了。他和他多数的同学一样,喜欢在校园里驾驶非法改装过的大排量机车,车后座总是载
  着不同的女生,每一个都标致又风情,像是出自他手中的泥巴——他把那称为雕塑。
  我见过弓清做雕塑的样子,他用手指细致地抚过那些白皙又坚硬的石膏,俊秀的侧脸
  由于思考时蹙起的眉头而变得更加轮廓分明。然而,那些最终成形的裸女们总会令我怀疑
  他报考雕塑系的真实目的。
  高二的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站在平野的校园里,看往来的学生,幻想两年以后自己
  也成为其中的一员,远离我家那两位时而可爱时而可憎的父母大人,逃课、恋爱……尝试
  所有该做的不该做的事情。
  那是一种出于不安所以期待的兴奋感。就像加勒比的海盗面对着危险未知的寻宝之
  旅,会因为即将到来的挑战兴奋地战栗。
  然而再想到那时弓清已经离开了,这种兴奋的感觉就会大打折扣,甚至转变成一种失
  落。
  我把这样的想法和鱼干分享了,鱼干起先是惊讶,然后用非常猥琐的眼神上下打量
  我,仿佛我们之前的十二年都白认识了。他感叹我终于开窍了,想要恋爱了,但我却不愿
  承认。尽管我人生之前的十七年里“恋爱”两个字一直停留在理论阶段,但并不代表我对
  这回事没概念。把弓清这样的人列为恋爱对象,实在算不上一个明智的决定。
  鱼干说,这都是由于我接触过的男性太少。而在我所接触的少得可怜的男性中,弓清
  无疑是最特别的。
  “人都会喜欢有点特别的东西。”鱼干很郑重地劝导我,“但喜欢是一回事,得到又
  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从不喜欢强求什么。
  进入高中的第一天,我发现了母亲藏在抽屉里的离婚协议书。我平静地把那张协议书
  递到了父母面前,告诉他们不用再顾虑我了,我已经长大了。
  我很感谢我的父母,早在初中偷听到他们的对话时,我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他
  们还是为了我,将一段已经走到底的婚姻又延续了这么多年。
  就像父亲说的,做人最重要的不是选择怎样开始,而是选择怎样结束。
  所以,现在由我来为他们做一个结束,因为我知道,无论如何他们都是爱我的。
  鱼干说由此可见我一直都足够理智,只除了在弓清的问题上。
  高中的三年里,我、鱼干和弓清成为很好的朋友,源自鱼干提出的“从朋友做起”战
  略。周末的时候,我们常把时间都消磨在雕塑系的工作室里看弓清捏泥巴。
  在我看来,弓清就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他对艺术谈不上特别喜欢,却考进了全国最
  有名的平野美院。他说这纯属意外,他本想故意考砸的,却出乎意料地以高分被录取了。
  我想我有些能明白其中的原因,因为他的那些建立在解剖学基础上、形体准确的泥巴
  活儿总被他的导师们认为是庸俗、浮于形体、缺乏深度的。鱼干也曾私下和我说过,他觉
  得弓清的作品始终被限制在一个框框里无法突破。像是犹豫要不要越狱的犯人,没有放手
  一搏的勇气。
  我也问过弓清,他的那些导师是否能代表人类的审美标准。弓清像是对待孩子那样摸
  我的头,告诉我,标准在谁手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意附和那样的标准。
  他总把我当做小孩子,虽然我确实比他小,但并不表示我喜欢他那种居高临下的态
  度。我也知道要向弓清追求一种平等对待很难,但还是常常会因此跟他争论起来。
  即便是争执也好,也想让他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

爱礼丝:扑满扑满(2)
这样孩子气的表达方式是那时的我唯一能做到的。
  #
  我很崇拜我的父亲,并把他的话作为人生的准则。
  他常说人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在某些目标上我从没马虎过,无论是把自己
  送进平野大学,还是在高三结束的暑假里减重十斤。
  但即便是我心中最高大的父亲,也无法掌控自己的情感,只能给我一个残缺的家庭。
  鱼干怂恿我在高三暑假结束的时候向弓清告白,并给我拟定了一套周密的计划,包括
  邀请弓清到游乐场,在摩天轮的顶点向他告白。庸俗且狗血。
  我说,鱼干,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鱼干很严肃地回答我,出人意表也许会带来惊喜,但也有可能带来惊吓,狗血才是人
  类永恒的主题。
  然而我并没有预计到自己会被缓缓开往轨道尽头的云霄飞车吓得半句话也说不出。
  大概是看我太过安静了,坐在身边的弓清开玩笑地问我:“你还有什么最后的话对我说
  吗?”
  “最后的话”让我反射性地给出了“和我在一起吧”的答案。
  下一秒是弓清的沉默。
  再下一秒我被云霄飞车甩得晕头转向、头昏眼花。
  如果生活是一部电影,那接下来,我的脑子里该闪过无数个念头,眼前晃过各式各样
  的画面……然而活在现实里的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想,云霄飞车就已经“刷”地停了下
  来。
  下车时,我的小腿肚非常不争气地开始模仿帕金森,而弓清在取笑我的时候也差点摔
  倒在楼梯上。
  我自我解嘲说,云霄飞车的真谛就在于不是我玩它,而是它玩我。
  弓清回应得很哲学,他说,这就是云霄飞车和人生一样有趣的地方。
  多年之后,再度乘坐云霄飞车时,才发觉这便是我青春的写照。
  明明一早就预知了结果,仍要亲身体味被抛上顶点时的不安和被丢下深渊时的惊恐。
  过程算不得短,经历却太过刺激。未曾做出合适的表情,就已经到达旅程的尽头。
  云霄飞车上的问题,最终还是没有得到回答。
  约会开始前似乎就已经有了预兆。
  弓清和鱼干都不知道,我无意中看到他们的激烈争吵,鱼干红了眼眶——八岁以后我
  就没有再见他哭过,而弓清则显得无奈,而又手足无措。
  也许就是这一幕让我失去了嘉年华最后的魔法。
  我和弓清是最后一批离开的。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剩下最后几盏灯孤零零地亮着。整
  个游乐场都寂静了下来,如同童话里午夜失效的咒语,即将陷入长眠。临分别的时候弓清
  把套圈得到的奖品——半人高的小熊扑满——送给我,说是让我做个小富婆,我猜想他是
  觉得一个大男人抱这么个东西回家太过丢脸。
  我对弓清说,我不会忘记这一天的。
  “其实忘记,比记得还困难呢。”
  弓清笑了笑,手插在口袋里,瞳孔里映出地平线尽头的微光。
  我望着他的侧脸,突然什么也不愿思考。我宁愿永远都读不懂那双眼里和星辰一样熠
  熠生辉的哀伤。
  夏季便在这样的星辉里终结了。
  #
  鱼干劝我进了大学拓宽一下朋友圈子,不要将注意力放在弓清身上。
  我也是这样做的,所以鱼干有时候会说我过分理智。
  我先是结识了一个喜欢看演唱会的医大学生,最后因为受不了他和我形容尸体上的绿
  色斑块时的绘声绘色而分手。我想我并不是真心喜欢这个人,直到快分手的时候我才知道
  他的目标竟是成为一名法医。
  医大生曾对我说,他喜欢那些冰冷的东西,尤其是人骨的触感,可他却不敢轻易地表
  现出来,因为别人会觉得他很奇怪。他想成为一个法医,可是他的家庭只希望他成为一名
  外科医生。他苦闷却无法纾解,只有演唱会这样疯狂而又喧嚣的场合能让他释放出来。
  我曾安慰他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爱好,你的爱好只是比别人的更加特殊一些,没
  有对谁造成伤害,也没有任何丢脸的地方。
  没有说的是,其实我并不能接受自己的恋人有这样的爱好。
  我不知道是我错了还是他错了,只知道这个世界不能让我们过得太舒服。
  接着我又交往了一个玩摇滚的学弟。
  在我的印象里,他爱用发蜡把头发捏得硬邦邦的,眼睛里总是布满了红色的血丝。他
  喜欢咬我的耳朵,然后不停地在我耳边呢喃着“我爱你”,像是某种迷幻音乐。然而和他
  特立独行的外表不同,学弟对我总是异常的温柔。他从不勉强我配合他的时间,也不要求 。。

爱礼丝:扑满扑满(3)
我去接受那些对我来说有些抵触的他的朋友。
  大二的时候我和鱼干合租了一套房子,学弟偶尔会来,但常常我醒的时候,他才刚刚
  睡下去。我喜欢看他睡着的样子,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鱼干说我和学弟交往的原因是他最大程度地激起了我的母性。他总是一语中的。唯一
  让我头疼的是,学弟不喜欢鱼干,鱼干也不喜欢他。我想大概是我和鱼干太过亲密的缘
  故。
  我一直期望着他们能有相处融洽的一天,然而这个期望最终还是化为泡影。
  在我们交往满一年时,学弟因为涉嫌吸食贩卖氯胺酮而被带离学校。那天,他依旧用
  红红的眼睛望着我,远远地对我说:“我爱你,不要等我。”
  鱼干在一旁冷漠地小声咕哝,他不了解你,你从不会等任何人。
  我没有反驳,但我知道,学弟应该是了解的。但是某些事情,即便已经知道绝无可
  能,却还是会抱着那么一点点希望。
  人活着总要给自己一点希望。
  学弟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学弟退学以后我鬼使神差地递交了转系申请书,用电话骚扰了学院院长整整三个月。
  终于从我当初拼死拼活考上的国际金融系转到了心理学系。
  鱼干讽刺我说,我的圣母玛利亚,你是要赎罪吗?
  我无法回答,只能把这些行为归结为学弟对我的某种影响,就像我的新任班主任说
  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之所以有心理学这门学科,正说明了人类的思
  想行为甚至比基因遗传解码还要复杂。
  我对鱼干说,我对恋爱这档事也算是疲倦了,现在只想安心地养老等死。
  鱼干则不以为然,他很肯定地说,你做不到。
  鱼干一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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