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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上身’
醒来的时候，海麟以为自己在做梦，他记得昨天前女友结婚，原本受不了酒味儿的自己伤心之下竟然抱着一瓶白酒回去灌了半宿，然后浑浑噩噩的睡在出租房的地板上了，如今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被人托着屁股以抱小孩子的姿势抱在怀里，以他一米八的个子，海麟估摸着，除非抱他的是巨人国里出来的，否则不太可能有这么强悍的人，然而鼻尖的味道却是久违的熟悉。
“麟麟醒了？快见见你爹，见你爹最后一面……呜……”
哽咽着声音的叫唤让海麟僵住了，然后脑袋被一双大手转到一边，正对上躺在炕上穿着整整齐齐寿衣的人，那是个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人——海麟他爹，海青山，陌生是因为海麟从记事儿起就没见过他，熟悉是因为母亲从小就指着一张海青山兄弟三个的黑白照给他认人。
那么现在这是，他爹刚死？
“做梦呢吧？！”海麟直着眼睛喃喃出声。
周围是吵吵嚷嚷着要装棺的人，也没人听他说啥。
“二嫂，你先抱着孩子出去吧，这屋里太挤了！”海麟三叔披着一身白衣过来对海麟他娘说了声，眼圈明显红着。
他小海青山七岁，正是让二哥看大的，从小跟二哥感情好。
“行，我，我到外面等着……”
棺材抬出来的时候，周围海青山的兄弟姐妹侄子都呜呜的哭了出来。
海麟愣愣的看向他娘，他那个一辈子坚强乐观的母亲此时已经哭的眼睛都肿了，海麟依旧有些不真实感，听说他爹是在他两岁多的时候走的，那他现在才两岁？所以才会被他娘抱着？！
“真是让海龙给摔盆啊？！哎，麒麒呢？怎么不是麒麒？”
“麒麒不是正病了吗？都下不了炕，唉，海家老大这是想承下那座房啊！”
“这有什么办法？他大婶子应下的，再说这房本来就是大婶子帮着给盖的，海老二走了，这就成他老娘的了，她能给老二媳妇？”
“这不是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吗？这俩孩子可咋办？”
“是啊！他大婶子跟老二媳妇不对付，都不给看孩子……”
……
懂事起，海麟就知道自家房子被大伯要去了，就是因为堂哥海龙给他爹摔得盆，这也导致他们家没房，从小住在旁边原先他奶奶家的小破房子里，海麟奶奶不喜欢老二媳妇，总是撺掇着两口子打架，那时候老一辈人都认为，媳妇不打不听话，好在海家老二还算明理，吵架是有，倒是没真动手过，但这也让海麟奶奶认为儿子不听老娘的，都是媳妇吹的枕头风，越发不待见她，连孩子都不给看，什么都向着海家老大和老三，连带着海麟三个姑姑都不大瞧得上自家二哥二嫂。
海麟奶奶强势，当初海麟爷爷还活着的时候，就都得听她的，分家的时候，大女儿刚结婚，二女儿、三女儿还没找婆家，老大分了套房子，老三还小，老二的房子没盖，地儿倒是找好了，离着老房子不远，海青山才打了个蓬子，准备盖房子，海麟奶奶隔着门口扔过来一把葫芦瓢，说，呐，给你个家什（shi）！
海麟他娘虽然不乐意，但也没说啥，海青山孝顺，一开始日子过的很苦，他有时候到河里去打渔，家里什么都没有，他都是先把鱼拿到老娘家，剩下点儿再带回来给老婆孩子，好不容易把这房子给盖起来没几年，海麟爷爷去了没多久，海青山就撒了手，其实当初盖房子海麟奶奶也只是帮着做了几顿饭，但她要说帮着盖的别人也不能说啥。
后来，海青山盖得房被海龙要去做了新房，直到海麟大哥海麒挣了钱才好不容易盖了一间房搬过去，在里面结婚。
如今，海麟这是亲眼目睹大伯抢房的开始，想到上辈子经历过的那些苦楚，心下一沉。
眼看摔了盆，要起棺了，海麟眉头一皱，挣扎着要下地，海麟他娘心里正难受也顾不上他，这会儿他在怀里动作大了，就顺手放下地，嘴里呜呜咽咽的哭。
两岁刚会走，海麟说话又晚，这时候他脚步蹒跚的扑到棺材上，竟然冲着大伯喊了一声“大哥”，把周围的人惊的一愣，抬起的棺材又放下了。
“哎哟，这是咋了？麟麟喊谁呢这是？”抬棺材的是同村来帮忙的人。
海麟不理，只冲着大伯又叫了一声：“大哥！”
“你你，你叫谁呢？”海家老大一脸惊慌。
“大哥，我是青山啊！”海麟板着一张小脸，说道，“我不放心我老婆孩子，回来看看，谁想到……大哥，你这是想要我的房吧！？”
“这是，这是海家老二上身了啊！”
“哎哟，作孽啊！这海老大的心思哟……”
农村有一种说法，有时候孩子没事就大哭个不停或者睡着不醒，还胡乱说些死去的人的事儿，过后自己又不记得，就说，是死去的人想亲人了，这是‘上身’，借着孩子的口说话呢！
海麟就是决定‘借’他死去的爹来震一震他那个贪心的大伯。
“二哥，真的是你吗？你，你……”海麟三叔倒是不怕，就是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青山，青山啊，你是回来看我们的吗？”海麟他娘想扑过来又不知所措，只在一边小心看着他。
周围的人都被骇得不轻，海麟三个姑姑胆子小，躲老远的看着不敢过来，海龙和他娘吓得脸色发白，直往他爹身后躲，海家老大更是浑身哆嗦，瞪着海麟像是见鬼了一样。
“没没没，没有的事！”
海麟也不看别人，瞪着眼睛，厉声质问：“大哥，我才刚走你就图我的房，我们可是亲兄弟啊！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
“我，我，青山，你不能怪我啊，这房是咱娘应下的，你你，你老婆要是再嫁了，这房总不能被她得去吧……”海家大伯声音越来越小，终是心虚。
“哼！我老婆再嫁这房当然是我儿子的，你当大伯的连自己侄子的东西也图，你也有那个脸？！”海麟装模作样的想了想，叹了口气，“算了，大哥，这房咱娘也占着一分，我也不能给咱娘养老了，这东边的房就给海龙留着结婚用吧，西边给我老婆孩子住，但是，你若想要这房，就得每月帮着给他们点东西，否则，我在下面可不答应！”
“这，青山，你，你也知道，大哥家也没什么钱，这每月……”
“不用多，每月给个两袋面就行，这总行吧！”
“行行行，那行！”大伯连忙应下了。
“那大家给做个见证，我在下面也放心。”
“行啊！青山你就放心吧，我们都看着呢！”
“就是，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以后肯定会帮着你媳妇的！”
“是啊是啊！不用担心……”
海麟听了这些话心下放心，以后不说帮多少，至少应该没人敢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了，便点点头，道，“那我就走了，大哥你可要记住啊！”
海麟瞅了瞅地面，三两步扑向他娘，头一歪，装着晕了过去，正被她娘一把接住。
第2章 三叔
虽然有个而立之年的芯子，海麟这个伪儿童身体年龄终是太小，本来是装晕，结果却糊里糊涂的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正躺在炕上，看看窗外，天已经擦黑。
“麟，麟麟……？”
海麟一转头，对上他娘小心翼翼盯着他的一双红肿的眼睛，里面带着些喜色还有惊惧，但更多的是悲伤。
海麟脑子里转了一圈，总算想明白了此刻的局面。
“娘，我饿了。”
“哎，我，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你，麟麟啊，你还记着刚刚干了什么吗？”
“……觉觉啦。”装嫩的海麟差点儿咬到舌头。
“哦哦，那行，我去下碗面条给你吃啊，你先坐炕上等着。”海母这回放心了一点，一边回头叮嘱他，一边往外面走。
“娘，找哥哥。”海麟想看看他现在生病的大哥。
“你哥在东屋里呢，还下不了炕，烧着呢！”海母皱了皱眉，面上有些担心，“那你去看看吧，别闹他啊，哥哥疼。”
“嗯。”海麟实在是不想再这么说话了，虽然他小娃娃的嗓音软软糯糯的，只会让人觉得可爱，但他内里可是个近三十岁的成年人，这么童言稚语的，说的他牙疼。
农村炕沿高，小海麟自己下不来，只能让海母给穿上鞋抱下来，一下地，他就蹬蹬蹬往东屋跑。
海麟实在是有点想他大哥了，上辈子他来到这里之前，已经有将近一年没见他了，其实海麟和海麒感情还不错，海麒生性爽朗，又像他爹一样孝顺，当年海麟能一直上学，还有海麒早早就辍学去打工给他挣了一部分学费的原因，所以海麟一直很敬重他哥哥，虽然后来海麒结婚给他找的嫂子有些小心眼，但这并不影响两兄弟之间的感情，只是海麟也因此不像一开始那样经常去海麒家坐坐了，只过年才回家一趟聚聚，其他时候都是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就罢了。
如今能再见小时候的哥哥，海麟还是觉得很有新鲜感的。
东屋跟西屋就隔着厅堂，海麟一打开门就看到躺在炕上的海麒，此时他也才六岁，小脸红彤彤的，正发烧，一条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给发汗。
海麟趴在炕沿上，使劲踮着脚瞅他，依稀能看出他印象中大哥的样子，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有点闷闷的，上辈子他欠大哥的情太多，没有能力也还没来得及还，就重新回到这时候，虽然大哥现在还没为他做什么，他却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
“唔……”炕上的海麒估计是热的难受，小声呻吟着就要醒过来。
海麟连忙回过神来，看了看他，走到桌边去够桌上的缸子，一点一点挪过来抓住缸把，好在里面还有半缸水，虽然不是很热了，倒是正好解渴。
“哥，哥！起来喝水。”海麟端着茶缸放到炕上，往里推了推。
海麒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着海麟嘟囔了一句什么，把手从被子里挣出来，想去拿茶缸，结果病的软绵绵的拿不动，就整个上半身爬出来趴在炕上，两只手捧着喝了两口就放下了。
“麟，咱娘呢？”可能觉得冷，海麒喝完水又钻回被窝里了。
“外面，做饭呢！”海麟把茶缸够过来，小心的端回桌子上。
海麒从窗口往外看去，外面开着灯，一大帮子人吵吵嚷嚷的正在吃饭，报丧的喇叭已经停了，吃饭的人身上有的还穿着麻布白衣，大门口挂着两个白纸糊的灯笼，这一切都在昭示着他们亲人的离去。
“咱，咱爹……”
海麒其实还不是很懂这代表了什么，他毕竟还小，但他也模模糊糊的知道以后那个人就没有了，再也见不到了，没有人给他捎包子、糖果吃了，就算被人欺负也找不到替他找回来的人了。
这么想着，海麒越憋越难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海麟被吓了一跳，怔怔的看着他回不过神来。
他对他爹没什么印象，所以也没有海麒想的那么多，但在农村，家里的男人就是顶梁柱，很多事儿女人小孩都是很难拿主意的，就单说过年给祖宗上坟没长辈就是个麻烦事，所以海麟想的是以后的生活该怎么过，总不能再像上一辈子那样浑浑噩噩了。
“怎么了怎么了？麒麒，你醒了？！别哭了，你，你饿不饿？”海母端着一碗面条开门进来，看到海麒哭的厉害，连忙叫了一声，知道他这是想起自己死去的丈夫，却也心下难受，只能忍着不在孩子面前落泪，“我给你弟弟下了点面条儿，打的卤子，你吃不吃？吃完再吃上药就好了……”
“不，不吃，娘，俺，嗝，俺爹是不是，嗝，是不是不回来了……嗝……”海麒哭的一边打嗝，一边擦着眼泪问海母。
“……是啊，不回来了……”海母擦了擦眼睛，将手里的碗放在桌子上，低头看到异常沉默的小儿子，心下想着，两个孩子终是被这件事给催着早早懂事了。
“哇啊……”海麒再次大哭了起来。
那时候农村孩子都糙着养，哭两声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海母也不哄了，将齐膝高的矮桌搬过来放在炕前，拿了个板凳让海麟坐下，把面条端过来想喂他。
“娘，我自己吃。”海麟连忙拿过筷子，小心的夹了几根面条，以示自己会吃饭了。
“麟麟会用筷子啦！？”海母惊讶，倒是心力交瘁之下也没多想，只以为这是小儿子懂事了，自己学会用的，看着海麟虽然夹得少，但也能自己吃，便站起身来，她有点不放心外面，毕竟是自己家的事，什么都让小叔子一家帮着也过意不去，“麟麟，你自己吃，我到外面去看看啊，吃完了放在桌子上就行了。”
“嗯。”海麟答应了一声，埋头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