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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逝人非-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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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络搜索自然是一门学问,也需要技巧。可是很明显,夏绘溪在这门功课上,毫无疑问的不合格。出来的信息页面单调至极,不外乎是和CRIX有关,或者寥寥几句简单的身份介绍。
  她叹了口气,试着改变关键词,又去搜索他的家庭和背景。同样的,一无所获。
  这个人,留给外部世界的,似乎只有CRIX和他自己的身份。
  台灯在这个暮秋的雨夜散发着有缱绻温热的光亮,仿佛一轮可以捧在掌心的小小太阳。夏绘溪关上页面,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其实她并不是八卦心态的忽然发作,对于裴越泽的私人生活,她也完全没有兴趣。只是作为他的心理医生,她对他的资料掌握的实在太少。事实上,咨询对象的背景分析是相当重要的。而这一点上,裴越泽没有给她任何的线索和可能的资料。
  她不由自主的想起最近常常做的梦。那个男人像是笼罩了一片迷雾,每每俊美无俦的脸从那片如同云海中的雾气中现身,那一片黑色如墨的背景,连同着那个修长的人影,便在瞬间消融不见了。而自己则徒劳的伸着手,指尖是几滴苍凉微闪的雾滴。
  夏绘溪仿佛瑟缩一般,手指轻轻的颤抖了一下,似乎想甩去那些并不存在的液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僵直的坐在那里,目光的尽头,是一叠十分整齐的记事本。
  她向来有随身携带记事本的习惯,这个习惯,可以帮助自己很好的规划生活。有了什么杂事,大到课程调整,小到去超市购物的清单,总是会记在上边。
  一个念头一闪而逝,像闪电,并不是明亮得耀目,可是多少照亮了眼前脚下的数步距离。
  两年前,彭教授有一段时间常常吩咐她去寻找一些学术资料。而她总是记在小本子上,然后从资料库里找出来,或者复印,或者打印成册,然后再给导师送去。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似乎就是他频繁的和彭教授接触的时候。
  那么,那些资料,是不是会和他有关?
  幸好她保存着这些记录。
  她很快将其中一本笔记本翻出来,最终的日期定格在两年多前的某几日上。
  自己的印象并没有错。确实,那时候的纸张上,记满了论文和著作的标题和著者。她简略的扫了几眼,总结出了关键词——抑郁症的治疗。
  当时是用最普通的圆珠笔记下的,蓝色的油墨有些化开了,淡淡的洇出了虚影,重重叠叠的,仿佛是辰光微晃的脚步。
  夏绘溪怅然合上了笔记本,仿佛是猜谜失败的孩子,有些头疼的抚额一笑。其实CRIX和南大关于抑郁症药物治疗的合作,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展开了。所以仔细的想想,这些资料,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依然是一无所获。

  十七

  第二天去上课的时候,十分的疲倦,再多的遮瑕膏都遮不去眼下的青影,夏绘溪站在讲台上,和学生打了招呼,忽然发现已经备好的课非常之枯燥。或许没等学生不耐烦,自己就已经讲不下去了。她思考了数秒,临时决定随便的聊聊这次的学术交流。
  学生们对与会的心理学巨擘十分感兴趣,纷纷扰扰的一节课结束,夏绘溪挎着包,出门的时候接到了心理援助组织负责人的电话,她略有些讶异,但是因为赶着去电视台,也没多说,只是约了时间,便匆匆的挂了电话。
  地铁开得极快,因为不是高峰期,人少,车厢轻飘飘的,叫人觉得晕眩。夏绘溪靠着塑料椅背,闭着眼睛休息,生活在一夜之间便回到了原来的面貌。上课,行路,赶车,夜深人静的看书研究。这样的周而复始,未尝不是一种好事。
  到了电视台,依然是熟悉的化妆师替她打点。年轻女孩子一看到她,就笑着说:“夏小姐,换发型了?”
  她微微笑了笑:“是啊。”
  其实也是在瞬间决定的。昨天下了飞机,走到校门口的美发店,忽然就停了下来,决定修理下有些长的头发。相熟的理发师注意到了她额角还没痊愈的伤疤,于是建议:“要不给你修个刘海吧,正好可以遮一遮这个伤口。”
  她想了想,就答应了。
  这个发型剪出来,倒是看上去青涩了不少,颇有些街头那些戴着黑亮美瞳举着相机自拍的少女。不过事已至此,她也只是拂了拂额前的发丝,坦然接受了。
  最后坐在了摄影棚里,刘菲见到她,勉勉强强的打了个招呼,便别过了头,不再说话了。这一期的所讲的大致内容她只匆匆忙忙的坐在地铁里看了几眼,此刻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夏绘溪索性放下了稿子,整理了衣服,坐在那里,等着来宾出场。
  是一对年轻的姓王的夫妻。他们坐在磨砂玻璃隔出的小室里,观众、主持人都只看得到微微晃动、模糊的影子。而声音亦通过了特殊的处理,叫人辨不出真实的嗓音。
  刘菲访谈的技巧无疑还是娴熟的,三言两语,便将大致的情况交代清楚了。
  这对夫妻半年前刚有了一个孩子。孩子在出生后的数月里,却因为一场急性的肺炎,加上迸发症,医治无效而夭折了。这个打击让年轻的父母都无法承受,于是在争执间,王先生便忍不住说出了他一直隐藏在心底的一段隐事。
  他在妻子怀孕的时初期,就已经发现了她和她的初恋情人有暧昧的短信往来。在这样家庭巨变的时刻,这件事,他自然已经无法忍受了。他们互相指责,无休止的争执,整个家庭,即将分崩离析。
  *** ***
  这一期,似乎和以往夏绘溪在这个节目里遇到的事例都不同。
  她微微侧着脸,专注的看着那两个人影,仔细的分辨来宾在对话时被扭曲处理过的声调,并且不时的在手边的稿纸上记录下只言片语。
  年轻的男人在指责他的妻子:“你认真照顾孩子了么?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忽然感染上肺炎?”
  而他的妻子,则泣不成声,那种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有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压抑感。
  主持人不得不插话打断他们。然而此刻,夏绘溪忽然站起来,语气平静:“我能不能进去和两位来宾面谈?”
  刘菲愣了愣,这委实不符合夏绘溪的作风。她向来是安静的坐在一隅,似乎话越少越好,从来都不会主动提出要求。导演喊了“停”,紧急的协商了一下,最后镜头切换,夏绘溪已经缓缓的走进了那间小屋。因为随身佩带着麦克风,观众们清晰的听到了她的声音,十分柔和的传来:“这位女士,我有几个问题,希望可以了解清楚。”
  夏绘溪仔细的观察着坐在自己身前那个年轻的女人。她的身材轻盈,留着如瀑的长发,微肿的眼睛和慌乱的神态反倒更显出了几分楚楚动人。她在王太太的身边坐下,抚慰般握住她的手:“请你告诉我,是谁想到了要参加这个节目?”
  她不说话,王先生看起来有些烦躁,简单的说:“不是我。”
  灯光是从磨砂玻璃外的大厅射进来的,整个屋子仿佛是一个小小的蚕茧,因为这种层层渗透的白亮色泽,叫人隐约的觉得身处某处云端。夏绘溪垂眸,目光落在了她的手腕上,王太太的手轻轻一抖,似乎想遮掩什么,然而因为被握住了,挣脱不得,便只能轻轻的翻过手腕。
  “我看了你们的资料,也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也一直想问问,不知道你介不介意这个问题,和夭折的小宝宝有关。”
  王太太很快的看了她一眼,目光微微闪烁,欲言又止,最后点了点头。
  “孩子是因为着凉才开始生病。您是全职的太太,也请了钟点工来帮助照看着孩子。你觉得,孩子生病,和您先生责怪你照看不周有关系么?”
  没有人说话,即便是在外边坐着的观众,也听到了女人重重的呼吸声。
  良久,那个声音有些迟疑,可是还是答应了:“有。”
  夏绘溪的眸子好似一方上好的琥珀,柔和却又清爽。这样的目光里,没有恶意,没有质问,亦没有冒犯,她继续问着问题:“那么王先生说,你和你之前的恋人有联系,是不是呢?”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一次,王太太点了点头,幅度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观众看清楚她的表态。
  “接下去我要说的话,可能有些直接,也可能会让你觉得不舒服。你是希望我戴着麦克风继续说,或者我们私下聊?”
  耳麦里已经传来了导播的声音:“小夏,节奏有些太快,需要顾及一下主持人和场外的观众,能不能先缓一缓?”
  夏绘溪仿佛没有听见,目光依然注视着王太太,微笑着提醒她:“王太太?”
  她的脸色忽然间煞白如雪,目光移到了她的丈夫身上,片刻之后,重重的咬唇,点了点头:“你想说什么?”
  “需要我关闭麦克风吗?”
  她的语气似乎有些赌气,摇头。
  “我想,你的孩子不幸夭折了,你又来上这个节目,是不是因为出于某些原因,你一直想减轻自己的心理负担?至于是什么原因,就像你的先生说的那样,可能和你之前的恋人有关,这个我不敢胡乱揣测了。你觉得呢?”
  说到后来,夏绘溪的语速越来越快。与此同时,导播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愈来愈严厉:“小夏,够了。”大约同时主持人的耳麦里也收到了指示,刘菲的声音也插了进来,带了些慌乱和不知所措:“呵呵……现场观众有什么看法吗?”
  然而夏绘溪最后一句话,又让全场寂静下来。
  “如果你继续沉默,是不是就算认可我说的,你对你的孩子的死,负有相当的责任?”
  即便是用寻常人的目光来看,这也是极为严厉、又缺乏客观事实基础的指责了。观众席上,一片哗然的声响。透过玻璃望去,那个刚刚失去孩子的女子侧影十分单薄,甚至在颤抖。好些观众都交头接耳起来,大约是对心理医生不满,声音也愈发的嘈杂起来。
  “怎么说话的呢?”
  “这个节目怎么回事?怎么能这样的当众揭伤疤啊?”
  ……
  屋外的喧闹,和夏绘溪毫无关系,她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取下了一直别着的麦克风,又将一张小小的纸条放在了王太太的手心:“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有需要,你随时可以找我。”说着又抬头看了一眼她的丈夫,那个高大的男子,目光略有些呆滞的停留在某处,似乎对外界不闻不问。夏绘溪看得出来,他爱他的妻子,却走到了这一步,是不是也是命运的安排?
  导播索性暂停了节目。夏绘溪一个人走到后台休息,听到屋外有人在说:“那个女人真可怜,刚才晕过去送急救了。”
  她的心脏突的跳了跳,不受控制般握紧了拳头。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愈发显得腮红娇媚可人。仿佛是漫天如雪梨花间,忽然迎风飘落的粉色桃瓣。
  她看见导播脸色极差的走进来,语气似乎有些克制的说:“今天没事了。节目就录到这里吧。”
  意料之中的态度。夏绘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开口解释一下,又有工作人员老远喊了一句:“今天的带子……”
  “什么带子?这样的节目怎么播出去?”导播的声音仿佛是在低声嘶吼,饱含怒气。夏绘溪愣了愣,什么都没说,连妆都没卸,收拾了东西就往外走。
  *** ***
  下午时分,阳光驱散了濛濛秋雨,行人们收起了雨伞,步履也略微显得闲适起来。夏绘溪看到不远的广场上站着的那个男子,着了休闲的米白色西服,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挺立如同秀长挺拔的白杨。
  她觉得自己今天脑子就像一团浆糊,一点也想不起来,为什么苏如昊会在这里。默然立了半晌,才开口唤他:“你怎么在这里?”
  他转过身,阳光染上他半边的侧脸,他的眸子幽亮而深邃,似乎在刹那间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微微弯起了唇角:“等你一起回学校。”
  这是回国后,他们初次见面。因为下午的事,夏绘溪心思还有些恍惚,和他并肩走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如昊没有开车来,他们一道走向地铁站,他忽然说:“刚才的节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夏绘溪怔怔的抬起了眉眼看着他,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那里?”
  “你忘了?”苏如昊抿了抿唇,目光柔和,“上次你带我去看过一次现场,就算是和节目的导播打过招呼了。我就算是……你的同事吧。”
  “是吗?”夏绘溪不甚在意的重新低下头,额前的发丝滑落在眼角眉梢,有些发痒。
  他从斜里跨上了一大步,拦在了她的身前,语调微凉,目光却渗入了怜惜:“你还没告诉我,刚才录节目的时候,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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