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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然在笑,可是眼中的温度正在一点点的冷却下来。
夏绘溪毫不放松的看着他:“不愿意说?那么你还是没有把我当做朋友和可信赖的医生。”
裴越泽紧紧抿起的唇昭示了他内心的抗拒,可是这一点却让夏绘溪不自觉的放松下来,假如他坚持不说……那么自己,就当做什么都没提好了……她咬咬牙,正打算说一句“算了”,然而他的回答却抢在了自己之前——
“我爱她……”他的声音十分平静,然而她听得出来,平静之下,却像有着巨大的漩涡,正在悄无声息的缓缓形成。
夏绘溪安静看着她,眸色仿佛是波光掠影,有着难以言语的沉静和安宁。她凝神注目了他很久很久,似是在寻找勇气,又似在酝酿情绪,最后轻缓的站起来,在他身边坐下,又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
裴越泽眯起眼睛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隐秘的喜悦似乎在渐渐的放大,此时此刻,他并不想去知道她突如其来的善意和友好,只是在心底感受着握着自己的那双手,柔软、纤细,仿佛是海边轻柔的浪花卷过……
夏绘溪在心底挣扎着,她甚至不敢去想他的反应,可这句话再如何艰涩,她却一定要说出来——她必须说,否则,他无法直视这个裂痕,也无从去打破心底的幻想——
她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一些,指甲无意识的陷入他的手背,最后声音轻缈而恍惚,仿佛那不是自己的声音。
“你爱她,是以恋人的身份爱她?还是以同父异母的哥哥的身份爱她?”
《雾逝人非》无处可逃 ˇ三十五 (下)ˇ
自己握着的那双手,仿佛是在顷刻之间失去了温度,非但冰冷,亦像失去了生命力,正逐渐的僵化成精致的玉石。
夏绘溪强迫自己抬起头,看着他的黑洞洞的双眼,克制住心底一阵又一阵寒意,狠狠的咬了自己的舌尖,继续说下去:“裴越泽,你自己应该知道的,那样的爱情——就是你描述给我听的,你们的两情相悦,全都是假的,都是你自己的想象。裴璇,你的妹妹,她从来没有爱上你——她对你,只有恐惧,只有回避……”
她的话被他异常精亮的目光给打断了。裴越泽低低的笑了一声,办公室却仿佛倏然降温。此刻他英俊如神祇般的容颜分外的可怖,仿佛是暗夜中的鬼魅,苍白的脸颊上透着异样的潮红,他缓缓的将自己的手抽出来,顺着她柔软的身体,一点点的抚摸而上,直到修长有力的手指卡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之间。
就是那里……就是那里,这个可恶的女人正在说出他最不愿意听到的话……她非但知道了一切,还原原本本的重复给自己听……她说他们从没有相爱,可自己明明记得那些亲吻和缠绵,怎么会是假的?!
扣在她脖颈处的手忽紧忽松,就像他此刻紊乱不定的呼吸,灼热的喷在她的脸上。
夏绘溪被他一把扣住了脖子,攀升到了顶峰恐惧仿佛是再也难以为继,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下来。她的视线望出去,整个房间像是蒙上了淡淡的烟雾,他的脸似远似近,目光依然灼亮,看着自己,又像是看着陌生人。
“裴越泽……想想上次是什么让你醒了过来……你不要在沉浸在那些幻想里……”
他的手指又一次重重的收紧,夏绘溪只觉得被一股极大的力道一推,身体向后一靠后脑大约是碰到了台灯的灯座,稀里哗啦的一阵乱响,又有电线牵扯着,整个小几上的事物全都掉在了地毯上。
并没有被磕疼,可是身体一沉,他修长的身躯已经半压上来,那双极美的眼睛仿佛赤红,声音嘶哑而低沉:“你再说!”
大约是有人听见了屋里的动静,门被推开了一条小缝。夏绘溪用眼角的余光看见是张助理,此刻裴越泽微微分神,手上的力道便小了一些。她大口的呼吸着,想要大声喊出来。可是瞬间之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夏绘溪将那声呼喊转成了嗫嚅,眼光倔强的望向了裴越泽,依然一声不吭。
这样的姿势太过暧昧,实在让人容易联想起别的,没等裴越泽出声,小张已经自觉的将门合上了。
宽敞如套房的办公室,重又剩下两个人,彼此对视着。
他的指下,感受着她的温热,肌肤如玉,她的颈间淡青色的血管正勃勃而动。而她的眸子黑白分明,清透像是溪涧的泉水,虽然有勉强掩饰起的惊惧,却依然坦然的望着他。
心中的恨意,忽然就慢慢的变成了一种空虚,他茫然的处在这个空间里,心里只剩下空落落的一片。
静谧得几乎让自己难以呼吸。裴越泽呆呆的看着身下的女子,她的面容越来越清晰,惨白的脸色,乌黑的发丝,额角那个小小的伤痕——她又有哪一点像是自己那个羞怯而美丽的妹妹呢?
仿佛失神一般,他的手指在她的颈间慢慢的放开,又抚上她的脸,用极轻的声音说:“刚才为什么不叫出来?”
夏绘溪侧过脸拼命的咳嗽,良久,才勉强说:“我想要你学会控制自己。这次是因为我在这里,下一次,如果你又这个样子……说不定,你会伤害自己。”
他慢慢的支起身子,手指因为离开了她的脸颊,忽然觉得一阵萧瑟的寒意。
他努力掩饰住自己的不经意的轻颤,往后退让了一些,看着她坐起来,面无表情的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这个不重要……”夏绘溪缓缓的重复了一遍,像是要理清思路,语速很慢,又很安定,“裴先生,我知道毫不留情的打破你的幻想这对你来说很痛苦,可是我必须要这么做。”
她微微苦笑了一下:“我今天,也是鼓足了勇气来到这里。虽然预料到了你的反应会很激烈,可是也没有想到……你会这个样子……”
仿佛是后怕,她抚了抚自己颈圈的地方,又垂下睫毛,沉思了一会儿:“你现在……觉得还好吗?”
裴越泽的表情麻木,像是失去了表情的能力,平板的点点头:“你刚才,说……那些事都是我的幻想?都是假的?”
他的眸子十分清明,已经褪去了先前狂乱的色泽,夏绘溪在心中估量了一下,郑重的点点头:“你的印象里,她喜欢你,依赖你,关心你……我知道我的看法对你来说,会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可是以一个旁观者的眼光来看,这个实事是再清楚不过的——她一直把自己定位为你的妹妹,从来没有对你产生过爱情。”
“并且,因为感知到了你对她的情感,你的妹妹,裴璇才会觉得十分困扰和不舒服,才……”
她努力叙述的平澜无波,可是事与愿违,眼看着裴越泽眼中的戾气又渐渐的涨了起来,夏绘溪只能停止叙述,让他、也让自己喘口气。
裴越泽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自己的指节,隔了良久,才慢慢的说:“你的意思,是因为我,她才得了抑郁症?”
像是预测到了他会这样问,夏绘溪平静的回答他:“我并没有这样说。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她患上精神疾病,我并不清楚。可能和你有关,也可能和别的原因有关。可是现在我想要你弄清楚的只有一点,是什么原因让我坐在这里。”
裴越泽倏然扬起了视线。她的发鬓零乱,那件衬衣的领口因为刚才的挣扎而歪在一边,形容狼狈。然而她的脸庞,总是温和淡然的。就像是刚才,他略带惘然的回忆起,将自己唤醒的那一刻,是不是也是因为见到她的脸的缘故?那些不安,那些焦躁,连同秘密被勘破的难堪,通通都在瞬间消失了。
“为什么要帮我?我胁迫你,差点掐死你,我……害死了自己的妹妹,我这样一个人……你为什么要帮我?”他喃喃的问,目光求助一般,投在了夏绘溪的脸上,“你可以不管我的……那些事,你不告诉我,不叫醒我,我会觉得更舒服一些……”
夏绘溪叹口气,她想起了裴璇作为实验志愿者的自述,她的笔迹纤弱而敏感,而她用这样的笔迹,一笔一画的写下自己心中的困扰。
在她的描述里,她的哥哥隐忍而沉默,她知道他对自己的爱恋和眷惜,可他从来都不会说破,他只是在她的身边,或许就希望那样一辈子的爱着她,不让她知晓。
然而到了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让裴璇激烈的撕扯开一切,甚至不惜用生命的代价来离开他,夏绘溪不知道,也不愿意去知道。
她只看到,如今裴越泽作为自己的病人,强忍着种种痛苦,活在一个并不存在的虚幻世界里。因为这个被强烈的情感所割裂的世界,他才一度将感情投射在自己的身上;也是因为这个世界,他在自己的脑海中虚构了自己和璇相恋的故事——这种情感和精神世界的分裂,既是他保护自己的一种机制,亦是一片虚幻的桃花源。
他藏身其中,自以为安全,可是只要有旁人来点破,等待他的,就可能是彻底的毁灭。
所以这一次咨询之前,自己才会如此的焦躁不安,又踌躇难以下定决心。病人的幻想自然是需要越早打破越好,可是她却在害怕那种反噬的力道太过剧烈,如果自己掌握不好,那么他的毁灭,就是自己促成的。
实事上,让他自由创作那幅画的时候,她也还是在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说起。直到看到了他的画,看到了他那样巨大的进步,才终于让自己下定了决心,冒险将这个实事说了出来。
纷乱之后,裴越泽如今已经慢慢平静下来,看上去,这一步棋,自己算是走对了。
夏绘溪凝神想了很久:“裴先生,我还记得,你在三亚的时候曾今对我说,你身上负着原罪,你说你不配得到美好的东西。”
裴越泽无声的看着她,轻轻的笑了笑,说不出的自嘲。
“原罪……宗教上的术语,每个人身上背负的罪孽……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选了这个词,可是让我猜一猜,是因为你一直在厌弃自己?你一直对你的妹妹有负疚感?你觉得,天生是你的存在,才毁了她?”
“我刚才告诉过你,用旁观者的眼光来看,你和你妹妹从未相恋。我还可以再告诉你,用旁观者的眼光来看,无论从哪一点上,你都是一个很好的兄长。你爱她,关心她,或许是因为那时候你年轻,对她产生过幻想或者爱慕,可是你一直在克制。而你的妹妹,她景仰你,虽然察觉出两人之间有些异常的暧昧,并且因此困扰,可她对你,从来不失尊敬。”
“在我眼里,你背负了对你妹妹沉重的愧疚感,你替她背负了不属于你的命运,所以你觉得自己有原罪。”她的声音慢慢的转为柔和,“可是你别忘了,每个人的宿命都在那里,她选择走了什么样的道路,并不是你一个人的原因造成的。”
“所以……那个女人死的时候,你可怜她,却不愧疚?”裴越泽的声音冷涩,脑海中头一个想法,便是那时自己询问她那个节目来宾的死讯时,她异于常人的表现。
夏绘溪愣了愣,声音渐渐的低了下来:“是啊。我的初衷是想帮助她的……可是到了后来,连我自己也糊涂了,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的,或者还是错的……”
“那么你现在这样帮我,你知道是对是错?”裴越泽的声音清冷,思路却异常的敏锐,“你想过没有?”
夏绘溪坐在他的身侧,忽然微笑,仿佛书桌边那一朵水百合忽然绽开,说不出的甜美清新,她缓缓的伸出手去,按在了他的胸口:“裴先生,更多的时候,我不爱分析。只要听听这里的想法。它告诉我,这个人不是坏人,我就会想要去帮助他。”
“至于结果,我从来不会想得那么久远……”
秘书的专线响了很久,裴越泽看着她白皙的手背,那个如白玉般的手感和印记还落在自己的心上——他怔然了很久,才转过身,将电话接起来。
秘书的声音有些忐忑:“裴先生,提醒您今晚宴会的时间……”
他已经恢复了沉稳,仿佛又像是之前夏绘溪所认识的那个男人,高贵而倨傲,神秘莫测。夏绘溪看着他气度卓然的侧影,一时间有些发愣,连他对自己说了什么都没有听清。
“我在问你,晚上的宴会,你会不会去?”
夏绘溪“啊”了一声,看了看时间,也记了起来。庆祝新药试产的宴会,是由CRIX和南大的心理研究所一起举办的,来前她就和苏如昊约定了时间,说好是要一起去的。
她慌忙站起来:“我先回去了,那个宴会我会去的。来不及了,我都没准备,我先走了……”
她转身就要走,然而手腕一紧,一回头的时候,裴越泽静静的握住自己的手腕,目光平和如水:“不用着急,这里什么都有,我让他们帮你准备。”
夏绘溪下意识的挣了挣:“不用了,我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