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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他们的对话到此为止。而从那一天起,之后他们虽然常常见面,却很少再提起这个话题,仿佛若有若无之间,两人都把这些人、这些事淡忘了。
这一次,是唯一的一次,他的语气执着:“有什么不一样?”
夏绘溪有些惊讶,不过很快自若的掩饰过去,微笑着说:“很晚了,宾馆就在前边,我自己回去就好。”
“如果从一开始,我不是拿你当做阿璇的替身,我不用那些方法逼你,你……会不会像对待他一样对我?”他的语气带了灼热,而眼神中光芒渐增,“你告诉我。”
夏绘溪的视线堪堪擦着他的下巴而过,投入远处茫茫无边的暗夜之中。
“一开始,你在我心里就挺高不可攀的。真的。你说我自卑也好,自傲也好……我想,我没可能像对待他一样对待你。”她的声音柔柔的随着夜风传到他的耳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矫饰,“可是,我也看走眼了,不是么?”
原本的路边,新开了一方小小的池塘,因为和市河连通,也算是一方活水。蛙声一阵轻一阵响,仿佛小小的协奏曲,盖过了她原本想要说的话。
她无声的凝望着裴越泽的侧脸。他依然俊美如同自己初见他的时刻。那时他穿着黑色的手工剪裁西服,慢步走到自己的面前,仿佛是年轻的帝王沿着玉石台阶缓缓而下,气质天成。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可以这样窥见他的心事,他的一切。
许是这个想法,让她嘴角的微笑更加的温柔一些,仿佛是柳梢之上那轮弯月,淡黄色的光芒流转,融和婉转。
“我翻到那些报纸的时候才发现,我认识你,比他认识你,还要早得多。”他轻轻叹了口气,“可那个时侯,真是遗憾,我们谁都没有停下脚步,好好的看一看对方。之后,更加没了机会。”
“我们谁都没有停下脚步,好好的看一看对方……”这句话再三的在夏绘溪唇间咀嚼着,回味着,又泛出奇异的滋味,她如同重新认识了他一样,凝视良久:“你……真的不打算回国了?”
“嗯,CRIX现在的产业已经转移了大半。也可能是这两年散漫惯了,想起以前拼了命的工作,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懒懒的笑了笑,“我很怀念,圣诞的时候,你可以在我身边陪着我。”
夏绘溪笑得微带狡黠:“裴先生,那不是我陪着你。其实……倒更像是两个无家可归的人彼此将就呢……”
这一场国外的相遇和相处,于她而言,不过是“将就”。
裴越泽终于还是站起来,双手闲闲的插在兜里,微笑的倚着柳树:“很晚了。”
她冲他挥手告别,身影逐渐消融在黑暗中。
而他不知怔然立了多久,想起了那么多的往事,最后慢慢的转身离开。
开学前的教务会议,夏绘溪回国后第一次参加,也见到不少原来的同事,聊天的时候也谈到了最近学术上的若干动向。
最新的实验表明,已经可以通过手术切除一部分的脑神经,让小白鼠失去部分特定的记忆。夏绘溪的方向不在这一方面,但是听到这个,难免也感慨了一番,只觉得科学的进步实在叫人觉得惊讶。以至于开会的时候不由自主的一直在想,若是能切除最痛苦的回忆,是不是这个世界上就等同有了后悔药呢?
散会的时候,她理了理材料,正要出门,在学院门口被喊住了。
回头一看,是几个原来的学生。
“夏老师,今晚在校宾馆有我们志愿者的聚会,你愿不愿意一起来?”
年轻人的邀请总是这么坦率而热忱的,他们边走边说:“是收费的哦!每个人现场交五十块钱。我们的慈善活动坚持到现在,已经快三年了。大家自发的决定聚一聚,准备一届届的传下去,就像接力一样。”
他们的言语间这样自豪,仿佛有光辉从脸上泛出,比阳光更为明湛。
屈指一算,真的快三年了。夏绘溪在心底微微的喟叹着,最后答应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遥遥的仿佛从天边传来,却又被感染了那样的热情,忍不住微笑。
聚会前抽空去新房看了一趟,进展良好。房子里空空荡荡,可是在心里微微描摹了一下哪里可以放书桌,哪里可以放沙发,竟也觉得十分满足和向往。
时间算的正好,走进宾馆的自助厅的时候,看见有人在门口签到收费。
她过去交了钱,认得其中的一个男生。想不到那个男生仿佛十分吃惊,连讲话都磕磕巴巴:“夏……夏老师?您怎么也来了?”
她正要回答,侧头一看,隔了山水屏风的大厅里,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正被年轻人们簇拥着,时不时有笑声传来。
微笑在瞬间枯滞了,声音也在同时变得暗哑,她仿佛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些什么,只能僵硬的点点头,在签到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顺着角落,又找了位子坐下来,夏绘溪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傻,又考虑得这样不周全……明明听老师说了,他一直在参与慈善活动,这种场合,又怎么会碰不到他?即刻离开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她靠着椅子,数着腕表上的时间,一秒又一秒,漫长得不可思议。
如果现在站起来,会不会被注意到?
最好就是忽然变得透明吧?
她的脑海里几乎是一片空白,思维钝得沉沉发闷,那种紧迫感却又逼得人窒息,坐立难安。
五十一
最后有人坐在自己身侧,夏绘溪看了一眼,勉强笑了笑:“于柯。”
于柯坐在她对面,恰好挡了她半个身体,突如其来的安全感让夏绘溪松了一口气,连语气都变得舒畅起来。
“夏老师,你一个人坐着干嘛?”她轻松的笑着,“我找了半天才看到你。”
顺着她的背影,夏绘溪只觉得自己的微笑又一次冻结了。
苏如昊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的女孩子,侧脸娇俏而身材纤长,此刻挽着他的手臂,仰着脸看着她,又似是低语呢喃,亲密无间。
她没来得及仔细的去打量他们,匆匆的转开眼神,竟奇迹般的还记得回答于柯的问题,微微颔首说:“好多同学我都不熟。”
“不会啊……你看,那是某某,那是……”于柯有些惊讶的环顾四周,又一一的点给她看,“都是我们班上的。”
显然,她也看到苏如昊了,于是语气顿了顿,似乎有了几分了然。
夏绘溪低头笑了笑,轻声说:“其实我已经很久没参加这个活动了,现在来这里,真是陌生了。”
怔忡的片刻间,那边似乎有灼热的目光投来。夏绘溪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苏如昊的眸色已变得清亮如星,又似是浅浅钩了一抹天边的月色,温和的看着自己,没有惊讶,亦没有躲避,不动声色,仿佛看着故人。
或许……此刻自己是做不到如他那般淡定的吧?
夏绘溪看着他转回目光,略带宠爱的将那个女孩子勾在他身上的手臂拿下,又似是低声训斥了几句。那个女孩子不以为意,又向自己的方向张望了几眼,点漆般的瞳子清澈如水,目光中全是好奇。
她转过头,取了桌边一杯饮料,慢慢的在手中把玩。
直到手中加了大半冰块的冷饮已经化了大半,而手指间全是水渍,簌簌的沿着指节往下滑,她才放回桌上:“这学期我会带毕业论文。你有什么想法,随时可以找我讨论。”
于柯喜不自禁:“好,那我明天就和您约时间吧?”
她点头,终于还是站起来:“你们慢慢玩吧。我还有事,反正现在回国了,要见面也不差一时。”
于柯默默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修长的人影正背对着她们闲然而坐,远远望去,姿态似是有点僵直。她不好再说什么,悄声说了一句:“老师再见。”
夏绘溪从门口绕出去,伸手摁了电梯,她住在四楼,眼看着数字一层层的往下跳,直到叮的一声打开,里边空无一人。
跨步进去,眼看着门慢慢的合上——忽如其然,一双修长的手伸了进来。那扇门顿了顿,又缓缓的往外打开,仿佛夜来香的花瓣,正在慢慢的绽放,有着摄动人心的曼妙。
可是花瓣的背后,或许有着一张她并不愿见到的脸。
苏如昊和她面对面的立着,身姿岿然不动,而双眸敛起了一切可辨的情绪,仿佛是古井中的静水,似是亘古便存在着,从未变化。
这是在三年后,在机场一别后,她第一次可以完完全全的见到他。
最简单的装束,在他的身上,总是有一种简致的风度。她想起某款品牌最爱的黑白复古的广告贴画,片里的男子,总是竖领风衣,隐约可见的领带,偶尔的礼帽,回眸一瞥之间,坚硬如铁的身姿,唯有眼神迷泛着浅浅柔意。
她僵硬的侧了侧身。这个动作,大约是默许他进来。
苏如昊在电梯门合上之前,跨了进来,站在她的身侧,依然沉默。
很快到了四楼,夏绘溪出了电梯,才转过头,很快的说:“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终究还是打破了沉默,看得出来,苏如昊眉宇轻微的松了松,目光愈加柔和,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说:“谢谢。”
这么生疏的感觉,陡然让彼此都觉得心尖有些发酸。夏绘溪脚步加快了一些,开了房间的门,又插上电,低声说:“请进吧。”
烧上了水,实在是没了逃避的理由,她硬着头皮在他面前坐下。
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无所适从,似是不敢直视,又似是失去了往日的从容,沉吟了半晌,才说:“这几年,你过得好么?”
最是客套的开场白。
夏绘溪抿了抿唇,却不知道该怎么作答,最后点点头,语气努力镇静下来:“还好。”
这样寂静的夜,她看得见他被时光沉淀下愈发英俊和沉着的侧脸,亦听得到声音中细纹般裂开的颤动。
“他……对你好么?”
夏绘溪愣了很久,一直没有反应过来,最后迎上他的目光,轻轻的吐了一个:“嗯?”
苏如昊嘴角的笑意仿佛是一节节的顿住,最后凝成如泥塑般的僵直,他想要把那个名字念得更清楚明了一些,可是终究,仿佛那是难以逾越的高山,他自讽的一笑,微微摇了摇头。
电话声响起来,苏如昊看了一眼,微带抱歉的说:“我先接个电话。”
她低头去倒水,微笑着说:“没关系。”
甜美的女声:“苏如昊!你在哪里?”
夏绘溪的手轻微的一抖,有两滴热水溅了起来,落在手背上,有些刺痛,可她忍着,没有叫出声来。
他自然而亲昵的训斥了几句,最后那个女孩子依然不屈不饶:“那我可不可以上来,看看你的老同学?”
老同学几个字拖得长而又长,似乎有意的在开他玩笑。
连带着夏绘溪都觉得有些尴尬,那么大的声音她也实在不好装着没有听见,只能说:“让你朋友上来吧。”
苏如昊倒没踌躇,只说:“那你上来,四楼。”
年轻的女孩子进门的时候,毫不含糊的上下打量夏绘溪,若有所思的样子,说:“夏……小姐,你真漂亮。”
苏如昊一把将她拉过来,似乎担心她又说出什么叫人下不了台的话来,替她介绍说:“杜晨,是我大伯的女儿。”他顿了顿,语气微微带了异样,“我大伯,你还记得吧?”
夏绘溪愣了一会儿,看着杜晨不掩好奇的小脸,微微笑了笑,似是自讽,又有莫名的复杂错综情绪一滑而过。
原来……是他的妹妹。难怪眉眼间有些相像,而那些亲昵,又仿佛天生的融洽美好。
房间里唧唧呱呱全是杜晨的声音,拉着夏绘溪问东问西,她回国来读大学,今年大二,就是在南大上学,言谈间已经极为熟络的叫夏绘溪“师姐”了。
她说十句,夏绘溪答上两三句,而苏如昊则沉默着,目光有些游移,时而又低低掠过墙壁,有些心不在焉。
也幸好如此,夏绘溪觉得不那么叫人尴尬了。
不知过了多久,苏如昊拍了拍杜晨的肩膀,说:“小晨,你出去一下,我还有些事要和师姐说。”
杜晨还有些恋恋不舍的站起来:“师姐,你说那家好吃的店,下次我们一起去吃,千万别忘了!”最后抛个眼神给苏如昊:“那我去外边等着,你慢慢说。”
苏如昊的目光凝在她身侧的某处,隔了很久,淡淡的说:“你不回答那个问题,我不安心。”
“裴越泽……他的病全好了么?对你好不好?”他以无比认真的姿态问了这句话,双拳捏得极紧,指节突出而泛白,似是忐忑,更是微挑眉梢,目光炯然如星。
“如果他对我好,你就安心了么?”夏绘溪指尖捧着那杯热茶,语气有些恍惚,“苏如昊,我真的不明白。”
适才流畅柔和的气氛一扫而空,他注视着她柔美的侧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