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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哦”了一声,好奇道:“是什么?”
嫂嫂却先说了:“公公为二妹玉姚定下了婚事,准备明年重阳成婚。”
我十分高兴,道:“是哪一家的公子?”
哥哥也是笑:“是臣的同僚羽林军副都统蒋路的弟弟蒋溪,也就是将要入宫的祺贵人之兄。”
我微笑点头道:“既是哥哥同僚,自然是知根知底的。这是好事。”我略微沉吟,道:“为我浣碧妹妹寻的夫婿可不能比我这位未来妹婿差太多啊。”
浣碧再听不下去,忙把致宁交到乳母怀中,一转身跑了。
我留兄嫂吃过了点心,留心他们神色果然是琴瑟和谐,相敬如宾,方开口道:“那位叫佳仪的女子怎么处置了?”
哥哥从容道:“已为她赎了身,置了一所房子。若将来要嫁人,再有我们出钱为她聘一副好嫁妆。”
我用茶盏的盖子慢慢撇去了浮沫,轻啜一口,半开玩笑道:“哥哥总没打算把佳仪姑娘聘来做妾室吧。”
哥哥深情望了嫂嫂一眼,神色坚定而柔和,显然是一个丈夫对妻子深切的关怀,“茜桃对臣情深意重,又为臣付出良多,臣此生绝不愿辜负她。”
嫂嫂双颊泛起红晕,纯粹是一个沉醉在幸福里的小妇人,道:“我也曾想佳仪姑娘仗义相助,虽在污浊之地,却是难得的义妓,若夫君有意,不如纳为妾室。但是夫君执意不肯。”说着含情看向哥哥。
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若真如嫂嫂的侍女所说,佳仪有几分像陵容,那么哥哥此举,应当也是对陵容无意了。
我为兄嫂情分所感动,患难夫妻自然是情深意更深的。那么我与玄凌,也算是共同经历过患难的吧。只是,我们却不是夫妻了。
我摒开自己的遐想,笑着对兄嫂道:“当日为哥哥选嫂嫂,纯粹是我仰慕嫂嫂在闺中的名声,哥哥却是没有见过嫂嫂的,因而我总是担心因为这个缘故而使兄嫂之间不谐,更怕上次的事会弄假成真。今日才是真正放心了。”我的话是对他们说,更像是安慰自己的心,“可见夫妇之间若有心,便是婚前无所熟识的也可彼此和谐。”
哥哥朗声而笑:“好险!好险!当日娘娘可不知臣是多害怕娶回一个河东狮(1)来。”
嫂嫂亦笑:“好险!好险!当日我也怕嫁与一个卤莽武夫啊。“
我失笑:”如今可是如愿了吗?其实河东狮配卤莽武夫也是不错的啊。”
我与兄嫂絮絮说了许多,又问了爹娘的起居安好,待得向晚时分,才依依不舍地送至仪门外告别。
罡风四起,飞雪如鹅毛飘落。下雪的日子天黑得早,满天皆是昏暗的黄与灰交错,低垂铅云。哥哥正要扶了嫂嫂进轿,见她被风吹乱了头发,顺手为她拂好,方才自己坐进后面轿子。
我见哥哥如此细心体贴,心中亦是温暖。如此恩爱夫妇应当是能白首偕老的。
待见他们走得远了,正要回身进去,却见一人独自撑伞远远立在我宫门之外,银装素裹之中,更显身影孤清。
我留神细看,仿佛是陵容。我适才心思全在兄嫂身上,也不知她是何时来的,刚才那一幕落入她眼中,自然是要伤心的吧。正待要人去请,她却自己过来了,果然是陵容。她着一身香色八团喜相逢锦镶银鼠皮披风,衣饰华贵,珠翠满头,端正是一位后宫宠妃的姿容,只是面色雪白,与其妆饰不太相衬。
我脑中一凉,知道不对,忙拉了她的手道:“下着大雪呢,怎么一个人就跑出来了?”
陵容缓缓转头,向我微微一笑,那笑却是如冰雪一般,“刚从李修仪处过来,想来看看姐姐,不想却见良辰美景如斯。”
我握紧她的手,道:“外头冷,有什么话进去说吧。”
陵容只是摇头,我忙对身后的人道:“你们进去吧,我和安嫔赏会儿雪景。”
见众人皆去了,陵容只盯着雪地出神,半晌笑了笑:“姐姐瞒得我好苦呢,叫我白白为公子担心。”
我不免心疼,道:“兹事体大,皇上的意思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何况你关心则乱,终究还是不知道的好。”
陵容鬓角垂下的一支赤金累丝珠钗泛起清冷的光泽,“是啊。我要知道那么多做什么呢?不如不知道罢。”她的神情欢喜中有些悲凉:“公子和少夫人好就是了。”
我不禁失神,轻轻唤她,“陵容——”
她嫣然回首,神色已经好转,轻笑道:“姐姐错了,皇上都是叫我容儿的。”
“容儿?”我仔细回味,忽然笑了,“你记得就好。”
她喃喃,“我自然记得的。”说罢,道:“天色晚了,我回宫添件衣裳,姐姐也请进去吧。”
我穿的披风领上镶有一圈软软的风毛皮草,呼吸间气息涌出,那银灰色的风毛渐渐也模糊了我的眼。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漫天大雪中,惟见一行足迹依稀留于地。簌簌雪花飞舞如谪仙,晶莹剔透的五瓣,宛如泪花。不消多时,便把陵容的足迹覆盖了。
一切如旧。仿佛她从来没有来过。仿佛,她从来没有爱过。
注释:
(1):河东狮:宋朝文人陈季常,自称龙丘先生,其妻子柳氏非常凶妒,所以,苏东坡给陈季常写了道打油诗:“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柱杖落手心茫然。”柳氏是河东人,河东狮子即指柳氏,后来使用“河东狮吼”四字来形容妻子凶悍。
[卷一 正文:第八十四章 火蔓]
十二月十二,曹婕妤晋封襄贵嫔,于宫中太庙行册封礼。又赐她为一宫主位,改了住所和煦殿。珠光宝气流影下的她笑容矜持,亦可算是一偿夙愿了。
册封礼后的第一天,我与她在上林苑相遇,彼时的她风华正茂,看着温仪和保姆、宫女在雪地里玩耍追逐,素日清秀的容色亦添了几分娇艳。我和她以平礼相见,互问了安好。
她笑容可掬道:“莞妹妹精神越发好了。”
我微笑:“怎能不好呢?曹姐姐的好日子刚过去,听说昨日下午四位新贵人已经入宫了,皆住在慕容选侍从前的宓秀宫里,可热闹呢。”
襄贵嫔系一系莲青色披风上的香色流苏球,道:“那可好,旧人一去,新人就来了,也不算荒废了宓秀宫,从前华妃在时极尽奢华,宓秀宫很是富丽堂皇呢。可见皇上多重视这四位新贵人。”
我笑吟吟颔首,既然是平汝南王时的功臣眷属,那么住进宓秀宫亦是当然,自然要显示得青睐有加些。于是笑:“四位新来的妹妹是何等人物,后日即可知晓了。”
她原本还不时叮嘱保姆宫女小心看顾帝姬,与我说得投契,渐渐也便不那么关注周遭情形。只闻得“唉哟”一声,传来小女孩响亮清脆的哭声,我与襄贵嫔俱是惶然转头,追寻温仪的身影。
只见皑皑雪地上,温仪扑倒在地上,旁边伏着一位宫装女子,亦跌在地上。保姆和宫女慌忙苍白了脸奔去想扶起那位女子和温仪,那女子却是眼疾手快,一把抱起来了温仪柔声哄着。
襄贵嫔急得脸也白了,匆忙和我一同跑去,草草向那女子行了礼,道:“端妃娘娘金安。”便要伸手去抱温仪。
温仪年幼,只认得母亲,被生母抱在手里,立刻便止住了哭,只瞪着一双滴溜滚圆的乌黑眼珠,团团打量着周围的人。
襄贵嫔眼看女儿跌倒,顿时气急败坏,一脸怒容斥责保姆和宫女:“全是一群饭桶,连帝姬都不好好照顾,只晓得偷懒懈怠,明日本宫就回了皇后,狠狠打你们一顿。”几个保姆、宫女吓得跪在地上求饶不止。
襄贵嫔犹自斥责不已,端妃在一旁皱眉,神色关切,道:“还不快看看帝姬有无受伤。”
襄贵嫔回过神来立时住口,手忙脚乱和保姆检查温仪是否受伤,确认无误才松了口气,道:“多谢端妃娘娘救助。”
我见端妃唇色微白,左手掩在袖间,姿势古怪,左手手臂上的衣袖亦沾染了泥土痕迹,道:“娘娘没有事吧。”她微微摇头,向襄贵嫔道:“温仪帝姬只是滑了一跤,本宫抱住得快,应该没有事,不过还请太医来看看更稳妥。”
襄贵嫔连连称“是”,忙遣了贴身宫女去请太医。
温仪精神很好,口中“咿咿呀呀”唱着掰着自己的手指,忽然抬头张开手臂扑向端妃。
端妃微有诧异,已是满面抑制不住的笑容和怜爱,伸出右手将温仪抱在怀里,襄贵嫔松了手笑道:“这孩子真不认生,看了娘娘亲切呢。”
我在旁看了欢喜,凑趣道:“温仪很喜欢端妃娘娘呢。”端妃越发欢喜,轻轻哼了一首曲子,额头抵着温仪的额头,逗得温仪呵呵直乐。
我见端妃这样喜爱温仪,也只以右手抱住,知道她左手定是受伤了。于是接过温仪递与襄贵嫔,道:“娘娘怎么一个人,吉祥和如意呢?”
端妃并未将我的话放在心上,目光恋恋不舍只看着温仪,随口道:“我命吉祥如意去收些竹叶上的雪水,正在此处等她们回来。”
我忙笑着道:“娘娘的衣裳跌脏了,若不嫌弃,请移架棠梨宫换一件干净衣裳吧。”
我的目光似无意扫过她的左臂,她会意,道:“也好。”于是我唤过流朱,引了端妃往棠梨宫中去,只道:“娘娘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到。”
她点头将笑容抿于双唇间,行了几步又回首,凝神看着温仪帝姬在襄贵嫔怀中嬉戏欢闹,神色眷恋。
襄贵嫔见端妃走远,望着她瘦弱的背影幽幽叹了一声,道:“可惜我家道中落,即便跻身为贵嫔,也难确保能为温仪挣得一个好前程。若能像端妃娘娘一样位列妃位,就好得许多了。”
我听在心里,只是未动声色。她转身见我,神情有些尴尬,自知是失言了,忙掩饰着道:“我不过顺口说说而已,莞妹妹别往心里去。”
我含笑道:“哪里。曹姐姐有这样的心才是好事,不为自身计,也要为帝姬打算,我即将成为帝姬的义母,自然希望帝姬来日得嫁贵婿,我也好沾光啊。”
襄贵嫔眼中微含了戒色,亦浮着笑意:“承莞妹妹吉言。我哪里能比得上妹妹得皇恩眷顾,兄长又新近为大周立下功劳,甚得皇上信任。看来妹妹封妃指日可待,温仪的来日全指望妹妹垂怜了。”
她一口一个“妹妹”叫得亲热,我只是含了恰到好处的笑,想起端妃身子虚弱,叹了一句道:“端妃娘娘很喜爱帝姬,可是自己身子不好,大约也不能有孩子了。”
襄贵嫔的笑容攸然收拢,沉默片刻,道:“端妃娘娘被灌了红花,是决计不能再生育了。”
我怆然,怆然之中更有惊愕,道:“怎会?端妃是宫中资历最久的妃子啊。”
襄贵嫔似乎不欲再言,然而耐不住我的追问,终于吐露道:“你以为会有谁行此跋扈狠毒之事?”她似乎也有些不忍,“端妃虽然入宫最早,奈何却早早失宠。”
我飞快思索,将前因后果的蛛丝马迹拼凑在脑海中,惊道:“可是因为当日华妃小产一事?”
襄贵嫔点头,与我走得离众人更远些:“此事本来只有皇上、皇后和端、华二人知道,宫闱秘事,我也是后来听华妃无意提起,妹妹切勿再向人提起。”见我应允,她娓娓道来:“当时华妃还是华贵嫔,怀着的孩子已断出是男胎,可惜未足月就小产了。此前只吃过端妃送来的安胎汤药,于是向皇上皇后进言告发,可后来只是不了了之。华妃一怒之下带人冲进端妃寝宫,强灌了红花汤药,使得端妃绝育作为报复,至此端妃大病一直未愈。皇上龙颜大怒,斥责了华妃,也将当日所有在场的人全部灭了口。对端妃只是礼遇更加优渥。”
我震惊:“华妃下手如此狠辣,难道她不曾怀疑是旁人做的手脚?”
“旁人?”襄贵嫔疑惑,继而微笑不以为然:“或许有旁人,但汤药的确出自端妃手中。再说事情长远,端妃病居,华妃废黜,还有谁会再来问津呢。”
她笑过,也便住了声。我心念转动,缓缓道:“襄者,助也。皇上为曹姐姐的选此字为封号,似乎颇有深意呢。”
她凝神,望着我道:“做姐姐的在文字上不通,但请妹妹解释给我听。”
我捻着手上碧玺珠串一颗颗拨着,“姐姐得这贵嫔是因为什么缘故呢?是因为前朝汝南王之事平息,而后宫中华妃素来与汝南王密切,需要有人出面将其扳倒,皇上和皇后都是这样打算。而姐姐正得其时,所以皇上封您为襄贵嫔,就是这个意思。”我沉一沉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了一句:“可惜慕容世兰现在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