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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照当楼-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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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然知道,我拾起、订好的些习字纸上,那三个字不知出现过多少次:扈渝雯。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04 清浅
我和一群大概身世如我一样凄苦的女孩子挤在这间破庙里,杏儿目光怔怔的,或者简直可以叫做痴呆。

  也难怪,大概她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死人吧。而且,还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我木然地看着面前的尸体,不像她们,我并没有流一滴眼泪——那时,我以为我的心已经死了,我这一生,都不会再流一滴泪,也不会再有任何惊恐、痛苦。后来,遇到他,我的心又活了,并开始活生生地承担一切忧戚、痛苦。

  心,竟还是死了的好。

  死了的女孩儿叫小小,妄想逃走,被这绰号“蚯蚓”的人伢子抓了回来,活活打死。

  我知道,“蚯蚓”并不想打死小小,他只是想杀一儆百。带着这许多买来、拐来、骗来的女孩子,长途跋涉,他要建立他的“纪律”,杀一儆百。

  他做到了——眼睁睁地看着小小被打得体无完肤,嘴里不断地涌出红的、黄的、黑的污物,女孩儿们已惊得瞠目结舌、浑身战栗。

  小小的尸体已经凉了,女孩儿们依然沉浸在惊惧之中……

  杏儿嘴里叨咕着什么,梦呓一般,声音越来越大,而且伴随着越来越剧烈的颤抖。

  我一下意识地抱住她——并非想去安慰,我已经没有力量去安慰他人,抱住她这个动作只是回应外界刺激的一个无意识反映。

  “姐姐,姐姐……”

  杏儿像一个落水的人见到一根浮梗搬地一下子抓住我的手臂,迭声叫着,终于哭了出来。还在瑟瑟发抖。

  集市。

  所有女孩子站在一起,任“蚯蚓”拨来拨去,向买家一一介绍。

  女孩儿们低声哭着,哭声里充满悲伤和恐惧。

  我依旧没有泪水,只是呆呆的站着,直直地望着那些直直地望着我的男人们。

  一个身影,一袭戎装,慢慢地浮现出人群……

  是几天几夜食不果腹的缘故?还是烈日当头酷暑难耐的缘故?我忽然觉得一阵晕眩。

  “洗脸!”

  一个屠夫般的男人站到我面前,命令我。

  我心头一惊,居然还是被人看到了!

  我担心别人买去,做老婆、做丫鬟、做妾,便在自己脸上动了一些小手脚,以为这样便能湮没在一群年轻水灵的女孩子之中。

  “洗脸!”

  他又命令道。

  “蚯蚓”飞快地端来一盆水,放在我身前。

  “这位大爷让你洗脸,你还磨蹭什么?”

  他边说边谄媚地看着“屠夫”,“几天奔波,不想弄得这么邋遢,让大爷见笑了。这个丫头,其实还是很标致的。”

  “屠夫”没有说话,只死死地盯着我。

  我慢慢地蹲下去,轻轻地把水打在脸上,脸上的污垢一点一点地在水中散开,澄清的水渐渐被染得污浊。

  我慢慢地抬起头,那“屠夫”没有说话,却藏不住眼里流露出的那份淫邪丑恶的笑意。

  看着那“屠夫”,看着他脸上的一颗大痣、痣上的一撮长毛,我的眼睛似乎被烫到了,慢慢地闭上。

  我心下一横:便是如小小一般被打死,我也是要跑的。

  我以为自己是无意识的,其实,我一定是故意的——我疾跑向那袭戎装——“蚯蚓”在怒骂,女孩儿们在惊叫,可我已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也看不到任何人的存在,茫茫人海之中我只看见那袭戎装,我几乎是以生命中剩下的全部力量跑向他……

  他终于回过头来,惊诧地看着我。

  “这位姑娘……?”

  等等,那张脸,我在哪里见过的。

  没有等我想起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我发现自己正在慢慢地失去意识。

  “姑娘,姑娘!”

  他的呼唤是我脑海里留下的最后的意识。

  后来几度,我都在想那天发生的事情,我那拚死的抉择,到底是为自己拚出一条活路,还是把自己带上一条更加不幸、几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道路?

  如果我跟着那脸上有痣、痣上长毛的“屠夫”走了——或许,他真的有一间杀猪卖肉的铺子;或许,我成了一个小铺子的老板娘;或许,那“屠夫”会真的疼我,好好待我,一辈子……

  多年以后,我才真正明白那句话的意思:拚则而今已拚了,忘则怎生便忘得?

  我醒来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身边是一个陌生、但又觉得无比熟悉的男人。

  “你醒了。”

  他的声音淡淡的、冷冷的,没有了日间的诧异和关切。

  “这是……你的家?”

  “人伢子收了我的钱,你自由了。调养两天,你就可以走了。”

  长这么大,我只遇到过两种人:一种是如爹娘、家人般疼我、爱我,对我说话柔声细语的人,一种是那恶人,面目狰狞、说起话来似雷霆大发的人。像他这样,明明是对我好的,却那般冷淡、漠视,我第一次遇到,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

  他微微一顿,“秦敖,秦清浅。”

  哦,清浅。果然,他有一个配得上的名字。

  看女人,要看她的名,因为这是她的命;看男人,要看他的字,因为这是他的性情。

  清浅——一个男人的字中,若是有“淡泊”的字样,这多半是个入世很深,并不怎么淡泊的人;既是“清浅”,就大不一样了。想必,这个男人好习道家,爱读《老》《庄》吧。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你喜欢梅花?”

  本想问问他,是不是喜欢老庄,却想起爹爹的话——女子,最多对孔孟略知一二,老庄,就不要过问了吧。

  爹爹却不知道,我更喜欢老庄。

  “你读过书?”

  “……没有,我爹爹是说书的,所以我知道一些词句。”

  我并不想骗他,可这辈子,我骗过、瞒过他好多次。

  “你家在什么地方?”

  “天灾,已经没有家了。”

  我说得很平静,不似悲苦女子常用的句式和语气——“小女本名苏若嫣,家住洛阳杨柳街,落寞贵族身凄惨”——一个当街晕倒的女子有这样的平静大概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的语气略温一些,“先好好休息一下吧,我还有些公务要做,失陪了。”

  这就是我与他的相识,说书的故事里,真的会有这样的段子,却不是我们那样的结局。

  这样的相识,注定我是欠他情分的,清浅。

  他轻轻关上门,离开了;他甚至忘记了问我的名字——也许不是忘记,而是他根本就不想知道。

  娘说,我是个极漂亮极聪明的女孩儿,所有人、尤其是男人都会喜欢我的;确是这样啊,十四岁开始,来我家提亲的人便是络绎不绝,只是爹爹不舍得,才会一直把我留在身边。而他,竟不会多看我一眼。

  我跌跌撞撞地下床,打开门,追出去。

  “你……请留步!”

  他转过身来,“姑娘还有什么事?”

  “我有一对耳坠子被那唤作‘蚯蚓’的人贩子拿去了,你能帮我拿回来吗?”

  他很认真地看了看我,想必是在研究我的为人——眼前这个看起来目光清澈的姑娘竟如此锱铢必较,还是这坠子于她有非常的意义呢?

  随后,他向我点点头。。 最好的txt下载网

05 死灰
少爷回来了!带着胸口的枪伤,从武汉回来了。

  他不辱使命,带回了那个密码天才,美国密码专家雅德利。

  可在他脸上,我并没有见到完成任务的欣喜和得意;他脸上……那绝望,我见过,在多年前,那场大火中,爹爹的脸上,我见过,死灰一般,对,就是死灰。

  晚上,少爷躺在床上,我给他的伤口换药,又是哭,把头低到他看不到的位置,傻傻地哭。

  那项任务的艰险、那场斗争的惨烈,此刻我了然,当时却毫无耳闻,我也不想去听。我只知道,虎口拔牙是怎样的情境。

  “疼不疼?”

  他看着我,挤出一丝笑意。

  “没关系。”

  我看着他,希望他再对我说些什么。可是没有,他只是慢慢地闭上眼睛,极其疲倦的样子——他不会对我多说些什么,这我是早就知道的。

  我在哭,他在笑。

  也许,他真的没有我那样疼,一个人的痛苦远不及对心爱人的痛苦的心疼那样沉重。所以,人们大都愿意自己受苦,也不愿看到所爱的人受苦。

  更何况,敏感如我,想象也会强化痛苦,无数次重复回荡的想象更是使痛苦无边无涯。

  当时,我脑海里想象到的艰险惨烈,已毫不逊于而今我在幽冥之界重展世事时所了解的。

06 诗愁
民国二十六年初。

  这时的秦府,还在南京;这时的秦府,还没有小蝶。

  秦府中会时时出现的女人,叫扈渝雯。秦敖,秦清浅的未婚妻。

  她应该是爱他的吧,哪怕只是小儿女之情。

  她对他感情上的背叛,错,也许真的不在她。

  她以为,他觉得她对他的爱、依恋,是天生的、必然的,所以他不感动、不珍惜,更不会像其他男人那样受宠若惊因而爱不释手。

  当时只作寻常看,而今领悟也惘然。

  世间的恨事,大抵如此。

  “秦敖!秦敖!!”

  他在书房读书、写字,外面高声的呼唤搅扰了他的心绪。

  那声音原本是极高极闹的,却又如此明媚清脆,古人作银铃山泉之喻,也不过如此吧。

  他放下纸笔,迎了出去。

  “渝雯,你、你干嘛把它搬来?多重啊。”

  “知道重,还不快来帮我。”

  他大步过去,接过渝雯怀里的筝。

  “把它放在哪儿?”

  “嗯……就放到你的书房吧。”

  “放在客房吧,我的书房本来就小……”

  “就放书房。”

  他无奈地笑笑,一只手夹着筝,另一只手牵起她的手,向书房走去。

  她挣开他的手,挽起他的手臂,依在他身。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笑,他以为他的幸福喜悦是不言而喻的——这幸福如此寻常,以至于她这个小小的举动并不能使他心底升腾起的幸福喜悦被感受到、被溢于言表。

  “你又在写字?”

  “嗯。”

  他安顿她坐下,又回到书桌前,提起笔。

  她有些气鼓鼓的。

  “你只会写字吗?”

  “小时候也学过国画,画得并不是很好。”

  她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拿起手边的书,随意翻着。

  《饮水词》。

  她心头忽地一喜。

  “你还喜欢看这个?”

  “不是喜欢,是边看边骂。”

  “骂?”

  “是,满清相国公子,有知音、有至交、有贤妻、有红颜知己,还整天闷啊愁啊的,有这个功夫,不去为国出力,白白把自己折腾得心力交瘁的。”

  她恨恨地把书拍在桌上,“你懂什么?他也并非不是忧国忧民,只不过他是个有心的男人,他心里有他执著的,纵然给他整个世界,不是他想要的,也没有任何意义。依我看,这几百年,天下只有过顺治帝和纳兰容若两个男人!”

  “嗬嗬,偏偏这两个……”

  “我知道,你要说,偏偏这两个最不男人。”

  他笑笑。

  她忽然沉默了,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幽幽地说,“秦敖,你是不是觉得男人丝毫不该受感情的羁绊?”

  他停下笔,看着她。

  “男人和女人想的永远不一样,对待感情的态度和方式也不会一样。”

  说完,他又低下头,拿起笔。

  看着那张认真的脸,渝雯气消了大半,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原也是和我一样,因为爱他,而宽容地对他。

  “你写字,我弹琴给你听吧。”

  “好。”

  《平沙落雁》。

  他的笔悬在空中,侧耳、倾听。

  清越平和的琴声将他带入江空、云端,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再下笔时,是几行隽秀的字——一首散曲小令,与此曲同名,平沙落雁:

  稻粱收,菰蒲秀。

  山光凝暮,江影涵秋。

  潮平远水宽,天阔孤帆瘦。

  雁阵惊寒埋云岫,下长空飞满沧洲。

  西风渡头,斜阳岸口,不尽诗愁。

  书罢,放下笔,看着她。

  那端坐琴前的倩影,是这个生逢乱世的男人满心忧戚中最绚丽的色彩。

  “渝雯,男人对待感情的态度和方式,的确和女人不一样,可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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