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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他转过身,坐在床前,俯身看着她,“不用去团里,不代表不需要工作了,还有好多事务要处理,我就家中办公了。”
“那有什么区别?”她扭过身去,一脸不满。
他笑着拉起她的手,“长恨歌里说,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我真是羡慕李隆基啊!”
“羡慕他你还走?!”
“就是羡慕他,我才更要起来,省得有一天也有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我的《霓裳羽衣曲》。”
“哼,去就去吧!还找这么一堆破烂理由!”说着,又背过身去,蒙上被子。
他轻轻卷开覆在她脸上的被子,笑着看她一脸的娇娆。
“还不走,还看什么?”
“早听说‘长得君王带笑看’,‘尽日君王看不足’,连皇上都这样,我又有什么力量抗拒呢?”
她终是笑了,起身,轻轻揽住他的脖子,“傻瓜。我可不记得你以前这样的贫嘴啊。”
他把她抱在怀里,“好多事情如果能够重来一次,一定会有不一样的选择。以前的我,半是木讷,半是孤高。许多话以为留在心里就够了,却不知道应该说出来。是苍天见怜,给我重来的机会。”
她脸上的笑意敛去,把脸侧在他胸膛,慢慢闭上眼睛,仿佛能够以此抵挡外界的烦扰。
我坐在院子里,看到少爷从新房出来,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轻尘,走上去。
“天寒地冻的,不要总坐在院子里。”
“我坐在这儿,好想一些事。”
他笑笑,“又在想什么?”
“想昨晚见到的……灵堂。”
他看我一愣,似乎颇失望于我这一时的不慎;四下看看,压低声音,“你想它做什么?”
“我在想,少爷会不会带李先生去那里。”
他周身一紧,“你说什么?”
我慢慢凑近他的耳朵,一字一顿,“少爷会不会带李克江李先生去那里。”
他皱紧眉头,看着我,我凝视着他,希望把眼底里的话传到他心间。
他知我不会再说什么,似有若无地点点头,往书房去了。
我看到,打开书房的门,他陡然停住,一动不动,便知道,一定是那灵牌。
我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背影,他转过身,慢慢关上门;穿过门缝,他看了我一眼,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不禁惊诧于自己蓦然间所明了的内容。
“少爷,节哀啊。”老吴看着他,一脸奸佞的笑。
他早已无懈可击地收敛起方才的惊诧,冷笑一声,踱到书案前坐下,“他们派你来,是协助我的;并没有要求我事无巨细地向你汇报吧。”
“哈哈!‘事无巨细’,‘事无巨细’……”老吴饶有兴致地玩味这个词,“那么少爷说说,”他拿起桌上的两尊牌位,戏谑地对敲了两下,“这样的事,是巨还是细呢?”
他慢慢地站起来,“你把它们给我放下。”一字一顿。
老吴定定地望着他,脸上的温度一点点地冷下来,“哐”的一声,将牌位摔在地上。
“秦敖啊秦敖,你真是个英雄,忍辱负重!忍辱负重!生身父母尚在人世,灵位却先立好了!难怪只听你们中国人说‘虎毒不食子’,却从不曾听说‘虎毒不食亲’!我难以想象,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你们做不出来吗?我真的感到害怕了,来中国八年,第一次怕了!”
少爷瞟了他一眼,端起面前的茶,轻啜一口,“不这样做,你以为李克江凭什么会信任我?”
老吴一愣,“李克江?关他什么事?”
少爷看着他,一脸不屑,笑笑,“我也觉得怕了——居然与你这种智商水平的合作。”
“你说什么!?”
“你还没明白?当我把李克江带进那灵堂的一瞬间,他便下定决心舍身保我了。”
“你的意思是……苦肉计?”老吴不敢置信地摇摇头,“想我的幼子次郎出征多年,杳无音讯,我一直都不忍为他敛灵祭奠,以为忌讳。你竟然能以此作苦肉计?”
少爷轻轻抬起他的断指,“你我的手段,伯仲之间吧?”
老吴还想追问什么,少爷一挥手,打断他,站起来,一脸的疲惫厌烦,“李克江死了,却冒出来一个砍手;砍手死了,保不准还有下一个人知道我父母在你们手上的事。所以,”他冷冷地看着老吴,逼近一步,“这牌位,怎么拿来的,你再怎么给我放回去。”
43 春寒
我看到,从书房甩门而出是少爷,不是老吴。便知道,他是不会辜负我一片用心的。
他疾步而来,到我身边,放缓脚步,定定地看着我;我也不说话,笑着看他。
他侧目望向梧桐枝头,微叹一声,尽量平静地问道,“过两天快生日了吧,你想要点什么?”
我笑而未答,能在你身边,我夫复何求?若说真想要些什么,我只想要你过得快乐。
“这么久了,我也看不出你喜欢什么东西。下午和我去街上,你选中什么,我就买下来送给你。”这样的语气,不像是要送人礼物,只是施令于人。
少爷转身去了,少奶奶站在房门口,看着他的背影,看着院子里的我,目光沉静,并无喜怒。
刚出正月,街市上还遗着新正的喜气喧闹。
一家货栈挂着斑斓驳杂大大小小的风筝,少爷拿起一只蝴蝶样式的,递给我,“这个像你。等天气暖和一点,我们一起去放风筝,看着你飞到天上。”他竟笑得很天真。
我从中挑拣出一只样子很丑的、三角形状格子图纹的,“那这个就是你,多像萨满教神灵享祭的石堆。”
转而一阵伤感,小时候我喜欢放风筝,年年春日,青青茫野里,风筝顺风而起时,心底里“抟扶摇而上九万里”的豁爽一并升腾,却不知道风筝其实是个顶忧伤的东西,我幽幽地说,“有的东西,是我们永远无法企及的。就像放风筝,牵着一根线在手上,看着它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也带去那高远的地方——其实是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
他看看我,交了钱,收好风筝,递到我手上,“走,前面有捏泥人的,我们去看看,叫他捏一个你出来。”
我跟着他,边走边看着他,笑着说,“你回家换回军装吧,还是叫他捏一个你更好。”
我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那卖家倒是一脸认真,盯着我左看右看,拿起泥料,捏捏磨磨;少爷挑拣出一块略近银白色的泥料,看着我耳间的坠子,挑出最细的一根针,捏出两只蝴蝶的样子,递给他,“不要忘记了耳朵上的坠子。”
耳朵上的坠子,我扬起头看着他,开心的笑了——我从来没有问起过,两年前,他是如何从“蚯蚓”手里为我夺过回这坠子的。
一路上,买了林林总总许多小物件,我不知道究竟是他喜欢,还是他以为我会喜欢。
与他,鲜有这样开心的时候;相较而言,早在那“情变”之前,他以为渝雯只是去武汉“执行任务”的日子里,我与他一起读书,看他写字,略能见到他的笑颜——这一次,我竟恍惚的觉得,他是真的在笑,笑得从来没有过的由衷、灿烂明朗。
“少爷,前面好多人,听声音,像是唱川剧的,过去看看了。”我想拉过他,他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看着我,仿佛倘若一时一刻看不紧,我便真如他手上那风筝,倏忽飞到八荒之外——我心中一紧,那目光,我分明见过的,只是,那不是投向我的。
“小蝶,”他慢慢收起那种目光,看着街边的茶楼,“走了这么久,口渴了吧?我们进去喝杯茶,歇歇吧。”
没有等我回答,他已径直走了进去。
原本只是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却因一转身间的驻疑而异样。
我随他进了一间茶室,“少爷,我们还是在二楼露台上喝茶吧,还能看到下面唱川剧的……”我依旧兴致盎然,他转过身,关上门——我明白,喝茶是假,甚至,陪我逛街都是假的,他只是想找到一个远离秦家、远离老吴视线的安全之地。
他慢慢向我走过来,“你告诉我,你想要干什么?”
我摇摇头。
“‘灵堂’、‘李克江’——今早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个提示?”他又逼近一步,几乎把我逼到墙角,“你都干了什么!?”
我依旧摇头,“我只是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会不会带李克江去那里?”
我坚持说,“是,随便问问,那灵堂能供祭父母,为什么不能供祭兄长?”
“狡辩!你说的分明是活着的李克江,不是死了的李克江!”
我看着他,不再说话;他收起刚刚已近咆哮的声音,“小蝶小蝶,我知道,你嘴硬,比谁都硬。你不想说,我没有办法,可你……总要明白我的感受啊!”最后一句话间,他陡然暴怒,掀翻了茶桌,上好的一套茶具四分五裂,零落一地,两个小姑娘闻声闯进来。
“滚!”少爷掏出一卷钱,扔到她们面前;两个女孩儿略带同情地看看我,我还以平静的微笑,她们似乎才稍安于心,捡起地上的钱,关门退了出去。
他把手拄在墙上,低垂着头,我走到他身后——
我见过阴狠的秦敖,愤怒的秦敖,自持的秦敖,孤高的秦敖,却没见过这样的他,便是大恸大怒时,他也是端雅冷傲的,从不见他如此示弱,如此疲惫,如此无能为力;我想伸出手抱住他,我更想问问他:当初,你知道渝雯爱上了陆涯的时候,你又是怎样的想法呢?难道不是同我一样的生无可恋吗?其实,人怎样才有价值呢——有人爱他,他才有价值。若是这世上,再没有一个爱自己的人,而自己最爱的那个人,也已有了他的归宿,那何如沙场之中扬刀杀敌,最好是登时马革裹尸,也能瞑目。
最终,我只是捡起地上的风筝,“少爷,你把我的风筝弄湿了,你得赔我一个。”
我顽笑着去拉他的衣袖,他却一动不动,我才看到,一滴泪水从他眼中滴落,径直落在地上,星碎而溅。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落泪——只在渝雯病床前,我看到过他眼里的晶莹,倏闪便把这泪水收回眼底——第一次见他落泪,竟是为我。
我知道,他可以爱,可以恨;可以爱,可以不爱;却不可以,负担不起。
我想劝他一句:少爷,我们都是苦命的人,你却还要苦我十倍,求索救国,棋差一招,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亲眼见得挚爱离开,又要亲手葬送双亲性命……而今,终于有你心爱的女人失而复得,便有了好好活下去的理由;千古骂名,龙潭虎穴,我甘愿为你担一分,我只要你好好活下去,一切才有意义,你生命里的幸福,哪怕是魂魄之间,我也是可以享祀一二的。
最终,我只是,拉着他的衣袖,“少爷,你不要这样……早晨我的确只是随便问问,你不要乱想了。”
他转回身,心疼地看着我,苦笑一下,竟把我揽在怀里,“上辈子,你做错了什么?上辈子你欠了我什么……”
心底里有东西撕裂的声音,我在他怀里,顺着他的衣服碾过脸庞,嘴唇剧烈地抖了两下,咬住他的上衣,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上辈子,是我欠你的,所以这辈子还给你——你为什么不说,这辈子,是你欠我的,所以,下辈子,你要还给我,连本带利,全部还给我……
他不这样说,我知道,因为下辈子,他还是要去爱她——若不能爱得这么深,他也就不是秦敖了。
回家的时候,日聿薄暮,他走在前面,我在身后叫他,他也不应;落日残照,遗他一身苍茫。
临家门前一条冷落的巷子里,他才站住,待我走上去,突然拉起我的手,用力攥在他手掌之中,“你是这世上我至亲的人……”话没说完,手却慢慢地松了。
“我明白。”我看着他,认真地说。
他摇摇头,放开我的手,一丝苦笑在断然的转身中闪烁消逝。
我明白的,他无非想说“你是这世上我至亲的人,我同样不能见你受到损害”,然而转念去想,父母何尝不更是至亲的人,大敌当前,大事临头,他还能做如何的取舍?而今而后,我宿命如何,又怎是他可掌握的?生逢这样的年代,又有什么是可掌握的——可是,我有他这样一句话,就够了。
踏进家门,我看到少奶奶站在少爷书房前,轻轻靠在墙上,看我抱着大大小小的“礼物”,我有一瞬间的忐忑,微微低头,唤了句“少奶奶”;她向我笑笑,目光里并无敌意,甚至还有几分友善。
少爷拎着东西,随后进来,径直走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