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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河东-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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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的是“鸡窝镇”,那里有她的嫡亲叔伯、姑舅老表、堂兄妹和表姐弟。可是,自从她外婆一走,就如同断线的风筝,从此双方杳无音信。随着老人过世,年轻的难续旧情,被这“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阻隔,把在古镇的骨肉亲情渐渐遗忘……

  ((四)、挥手之间

  在长江的朔风中航行了一天一夜,早晨这艘破货船像喘着粗气的老牛,总算把我们送到码头。这时雾霭散去,临江出现一座海市蜃楼般的城市,知青们见到新天地,潮水般地朝岸上涌去。我和猴子荒气背着铺盖行李被挤得东倒西歪,在翘首惊惶地搜寻荠葭的身影。

  我急得快吐血企盼得到荠葭插队的地址,然而眼前像兵荒马乱的,我和荠葭好不容易奇遇又被冲散,天晓得哪年哪月才能见到她啊!我绝望得哭了,像喊皇天地呼唤。不料荠葭她们随学校先行上岸,这时她站在高坡惊惶地了望,听到呼唤一眼看见,引颈招手惊呼:“燕子——猴子荒气——我在这里!”我们也看见了她,像溺水求教地在人群中挤兑、呼喊:“荠葭——你等等我们!”她双手捂着脸泪眼汪汪地回应:“来不及了燕子,我们学校已经走了……燕子我会找你们的,春节陪我回家……”我含泪呼喊:“荠葭——你们老师同不同意跨校插队啊!不然我咋找得到你……”她绝望地摇了摇头,哭了。不等我们冲出重围,她抹泪转身奔跑去追赶队伍。

  望着荠葭匆匆远去的倩影,一阵酸楚袭上心头,我忍不住眼泪夺眶涌出,面对这惊慌四散的人流,两人终究还是各奔西东,从此一去如望断秋水音信渺茫。猴子和荒气不知所措的,翘首落寞地说:“燕子,荠葭是不会回的,我们还是走吧?学校领队老师在喊我们呢……”

  也不知这艘破船装载几个学校的学生。听见县知青办的喇叭在召唤,顿时队伍像哗变地朝各个点涌去,被县接站人员一队队的带走。绝大多数知青坐上“解放牌”货车欢声笑语而去,而我们学校却是后娘养的,县知青办只派来个伙计,跑来就挥手打拍子——“红军不怕远征难”,预备起!我一听差点昏过去,他哪里是打拍子,是挥鞭当羊倌!接声百余知青高歌如雷——“万水千山只等闲”!且不用扬鞭自奋蹄,个个唱得豪情万丈,冒着飞雪在苍茫天地间长途跋涉。唱着唱着歌声变小,像群残兵败将有气无力,乃至烟熄火熄。任凭接站的伙计变着花样打拍子、拿吃奶的劲唱“咱们工人有力量”——预备起!下面没有人陪他去吼叫,队伍鸦雀无声。妈的接知青的汽车都戴大红花、贴“下放光荣”的标语;而我们被他当成一群二百五赶进雪地里唱歌。

  反正大家心里格外地不爽、像烧炭火地怨恨。我们凭生第一次走山路,加上手提肩扛铺盖行李在半尺深的雪地跋涉,可想而知是何等地艰难。同时心情是异常的沉重,被崎岖坎坷、大起大落的漫长山路累得脚瘫手软;一个个像蒸笼里的包子,头上冒着热气、浑身汗得湿透。大家恨不得哭,每走一步比登天还难。

  总算像拼命的连滚带爬到达公社,大家累个半死,一卸重荷的行李,人顿时飘起来,兴奋得像长征到达陕北革命圣地。涌进公社大院,我们百余知青变成卖鸡娃的,叽叽喳喳吵得耳朵痛,都急不可待地互相打听、争论怎么插队落户。公社书记高喊大家安静,为照顾知青,都分到富裕的丘陵地带;接着叫喊“开始扒堆!”我们哄地大笑,还没扎根,就变成卖剩的烂萝卜白菜。公社女办事员举着分配表点名,将知青打包切块,然后“扒堆”安插。

  公社大院外别具景象,生产队干部裹紧臃肿的棉袄,个个叼着烟卷蹲在墙根,像一排点燃冒烟的破蓝布棉花包。听到叫喊,“破棉花包”中有人应声站起,迈着鸭步慌张跩进大院,领着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跟他上路。一旦开头,熙熙攘攘的大院像鸦雀打破蛋的更趋热闹,知青围着“破棉花包”团团转,领人像搞年终分红。

  连哈子二百五都晓得吃馍馍挑大的拿,何况是插队落户涉及到一辈子的幸福。然而我们心里缺杆秤,拎不清好歹,为分配急得像狗咬尾巴的。猴子和荒气拉我到院外说:好地方快分配光了呢!燕子你是老大要赶紧拿主意啊——山上与丘陵到底哪处好嘛?!我愁得恨不得哭,说你问我我问谁呀!

  雪晴了,高山莽林云雾缭绕,大雪压青松、悬崖百丈冰,景色如海市蜃楼美不胜收!相比之下,丘陵鸡鸣茅舍,显得寒酸猥琐,缺乏大气磅礴。我眼睛一亮——这山太美了,里面有没有神仙啊?猴子和荒气眼睛透出饿光,说山里有仙果神药,吃了能像神仙飞起来的!

  听到叫我们的名字,三人变成了一根筋,像拉脱鼻子的犟牛,非去深山老林插队不可。女办事员轻言细语解释,山里实在穷苦,连吃口饱饭都难;丘陵种水稻,有的种棉花属经济作物区,每年除开吃喝还能分到近百块钱;山区姑娘都争相托媒人,哪怕嫁给那里瞎门闭眼、一走三摇的歪歪也愿意;你们插队丘陵也好娶媳妇呀,免得到时打光棍、当寡汉条嘛!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作为大姐我劝你们慎重考虑,县委为照顾知青强行命令,不然他们不接收呢!

  她就会吓唬人,还用娶媳妇叫我们在这里开花结果!猴子和荒气嘀咕:红军长征二万五苦不苦?革命老前辈抛头颅洒热血累不累?我反问:既然山区这么穷,那你为什么不搬到大城市住?女办事员一下楞住,接着笑嘻嘻地说:真是秀才遇到兵,今天却长见识碰到个革命的二百五;既然你们这么爱山区,并且死心塌地要去,我也只能劝告你们,世上买不到后悔药的。她喊来公社炊事员,叫把我们带到深山老林去修炼。

  我们终于如愿以偿,可以修炼当神仙了!望着那山坳嬝嬝的炊烟,估计最多一个钟头就到。可是沿途山陡沟深、路狭雪厚,背着行李溜溜滑滑一步三摇的。我们这才明白修炼成仙要付出代价,就如同这神仙走的山路,越弯曲坎坷,景色就越神奇秀丽。在雪地里我们走得内衣湿透,肩上的行李越来越沉重,变成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死铁,恨不得一把甩下山崖。

  公社炊事员的负担更重,帮我们挑满一箩筐箱子背包。他一脸沧桑像六十多岁,身材像小学生,比我们还矮小;但骨子却像铁打的,挑着一百多斤的担子埋头赶路。我们焦急地盼他快被重担压垮,可是他除了将扁担换一下肩,就是不停下来歇口气。我们被盼得绝望,怨气无处发泄。走着走着感到奇怪,看似一箭之遥,被他弯来拐去的兜圈子玩。我忍不住叫起来:怎么越走越远啦?!这家伙埋头赶路不理会。猴子荒气大声叫嚣实在坚持不住了,休息一会再走吧?他说一坐下来屁股就会生根,他还要在掌灯戌时前赶回公社呢!

  走了一程又一程,我们隔不多久就追问,他像被扁担压出个屁地说:马上就到。这“马上”把我们累得快吐血,无可奈何之下哀求他走慢点,不然我们会死在路上的。他断然拒绝,加快步子,将我们越甩越远。望着前面的黑点,猴子愤愤不平,这烧伙的老东西是成心整人,今天非把我们拖死不可!荒气哭兮兮地说:等我们夺权后,要他改行去喂猪。

  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大半天山路,走得脚像中风偏瘫的打顿号、像鬼子进庄的探地雷。就在这时,炊事员首次开恩歇下担子,双手拢嘴朝山村呼唤:何塆的——快出来迎接知青啰!我们呀地一下子来了精神,谢天谢地,今天总算没被他拖死在山路上!村里人闻声跑出门,像城里卖梨膏糖的,叮叮当当敲着小锣小鼓欢迎。我们三人脚瘫手软,一幅要人扶的残兵败将的丑相,张着口直喘粗气,连说声谢谢的力气都没有,将驮着的行李就势甩给村民,靠着墙轻松得像在云里雾里,妈的今天总算活过来了!我们没来得及打招呼道谢,炊事员叫来队长交代了两句,扛起扁担箩筐匆匆走了。

  这个村的人都姓何。队长约四十来岁,人蓬头垢脑的,脚靸一双脏兮兮的棉鞋,蓝土布棉袄破得到处冒“猪油”,拦腰系根草绳,脸冻得像烂苹果。刚才炊事员叫他“活见鬼”,真是名副其实活灵活现。其实村里人打扮都像“活见鬼”,穿得奇形怪状、破得花里胡稍,活像深山跑出的一群妖怪;但是他们待人好得没法形容,抢着搬箱子提行李,热情得叫我们不好意思。贫农组长腾出一间房给我们,算是队里最好的房间。

  环顾四周,这土坯房黑咕咙咚,像四面透风的牛栏;屋顶盖着茅草,缝隙处像演奏“北风吹”的,不时发出飘雪的呼啸声,把人心里吹得无比地冰凉。可是来前远看,这里不是这个样的呀?一派山势插天、雪崖青松、山坳鸡鸣茅舍、小桥流水,我们被这幅胜过世外桃源的蓬莱仙境骗了!叫人哭笑不得的是,公社女办事员的话犹在耳,真叫百闻不如一见啊!

  荒气拢着我耳朵说:这比“收租院”展览的牛棚还差,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其实是变相劳改……我呀地吓得魂飞魄散,荒气是活得不耐烦了,自己家里成份是工商业兼地主,胡说八道不怕打成现行反革命!估计贫农组长猜到荒气的话,脸色尴尬地说:山里确实太穷,壮劳动力每天拿十个工分才九分钱,你们只能算七个工分;而丘陵是这里的两倍,俗话说吊颈要找棵大树,你们何苦来山里呢?我和猴子马上表忠心:我们是来“接受再教育”的,越穷越锻炼人。反正吹牛不犯法、说大话不交税。贫农组长听得只摇头,一脸无奈的走了。我俩低声臭骂荒气的嘴像*,幸亏我们是同学加兄弟,不然谁也救不了你!

  山里人纯朴耿直,没有阶级斗争觉悟,估计清楚我俩为什么骂荒气,反倒火上加油地发泄,说这里不象你们城里,搞什么“狠斗私字一闪念”;山里人连饭都吃不饱,还斗他娘的个卵子,大家只晓得吃饭屙屎才是真的,其余的都是假把戏!接着男人抢着帮忙搭床,女人拿笤帚打扫房间。

  一群破衣烂衫的少妇,像不知从哪里钻出的妖精,嘻嘻哈哈跑进屋,说让我们看看知青是不是长的三只眼睛、两个鼻子!接着争相对我们开荤玩笑,问想不想找媳妇?我们城市的学生哪听得这种话,说我们才十六岁呢……她们一听呀地叫起来,故作惊张地说:十六岁还不懂安胎?!晓不晓得山里大狗子与小狗子打架?猴子自作聪明,说是玩乐了扯皮,我们也经常爱那样……不等说完,她们哈哈哈地笑得流泪,笑得我们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这下她们更加来劲,接着有少妇要考城里大学生猜谜,问什么叫猪油拌豆腐?荒气不服气,说叫皮蛋拌豆腐——我爸爸喝酒就喜欢吃这个菜!一屋男女哄堂大笑。队长笑骂她们是群骚货,越来越不象话!她们哪把队长当回事,说“活见鬼”是表面光堂、内心慌张,恨不得钻进女人怀里吃两口呢。尤其是刚结婚的少妇,玩笑话*露骨,与在场男人打情骂俏,开始伸手动脚。

  队长怕教坏了我们,将她们统统赶了出去;接着叫会计去仓库秤几百斤种谷,安排村里轮流管知青的饭,说这叫狗子啃本钱——自己啃自己的!见我们听得莫名其妙,会计嘿嘿地笑,说队里人哪敢吃种谷嘛,队长是借招待知青让每家沾光打牙祭,说穿了就是自己啃自己的老本!这话叫人听得心里一沉,又不是吃山珍海味,难道吃碗白米饭像过年?

  大家将屋子收拾干净,也到了晚饭的时间,看看没有再帮忙的,于是一行人告辞回家。会计安排了我们的百家饭,第一餐饭在队长家吃。

  黄昏的山村雪白水黑,各家相隔不远。走近队长家,他小儿子正蹲在门前挤“宝塔”,两匹狗子发现生人汪汪叫了两声,狗眼却直楞楞地盯着他儿子的*,队长的老婆在旁边保护。见来了客人,她丢下儿子马上打招呼,将我们迎进门。拖过凳子还没说上两句话,突然听见两匹狗狂叫撕咬,接声她儿子哇地惨叫,她倏地冲出门对狗连踢带打的,抱起儿子一看,两狗争抢“宝塔”差点咬掉他做种的玩意。队长嗓子尖细像太监,将她骂得灰头土脸的。不等我拿出手纸,她捡块石子朝儿子*一刮,咚地甩了。看见那石子在冰上弹跳,仿佛它刮在我*的一颤。这时哪还有一点胃口,听见队长尖声细气叫她:“香”,快给知青做饭!叫得像挠痒的,我们噗哧捂住嘴笑,她刚给儿子刮*还叫“香”,邋遢得没把人臭死。

  招呼我们坐定后,队长搓了根喇叭筒点燃。这烟叫黑老虎,呛得人要翻跟头;同时我们显得尴尬,按情理在别人家作客要送点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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