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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叔不明就里,只说这小少爷怎么今天突然有了义气发了善心,看他冲进去急得不行,心道少爷要是被打了那还了得。当下一声大吼:“都住手!”
打人的也都是附近穷人家的孩子,他们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个家,便敢成群结队地欺负瘦弱无依的韩南夏,说到底穷苦人欺负穷苦人而已。可面对突然冲出来的衣着光鲜齐整的纪明云他们可不敢动手,又听冯叔喊住手,看见一个看上去颇威严的成年人在,登时都一窝蜂地跑了。
冯叔忙跑过来细看纪明云有没有受伤,纪明云摆了摆手,转身看起了韩南夏,带着点真正孩子般面对陌生人的羞涩与试探问:“你有没有事?”
韩南夏好像刚反应过来一般,也站了起来,低着头,淡淡道了一声:“没事。”
纪明云看见他似乎扔下了什么东西,顺着看去,是一把碎刀片。
韩南夏扔的时候特意避开了冯叔,却没避开他。
纪明云突然想起来上辈子,大概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总来偷听的小乞丐突然不见了。有传言说他是伤了人,逃走了。只是那时候没人在意。
人多短视,很少有人会相信另一个人的未来会如何。
可是纪明云相信韩南夏,他把自己的下半辈子都压在了这个人身上。相比较自己奋斗努力而言,这实在是成本小而成效大的一桩买卖。
他装出别扭又执拗的孩童做派,握住韩南夏的手道:“冯叔,我要带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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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爷随便带回个人毕竟不算小事,冯叔劝了半天,纪明云都执拗地不听。
韩南夏至始至终垂着眼,没发表任何意见,彷佛真的只是个没思想的货物一般。
纪明云却隐隐察觉出他是想跟自己走的。
最终冯叔还是听从了纪明云的话,带上了韩南夏一起回去。
到家之后反而好说,白眉兰对他几乎是千依百顺,只要纪母在身边,纪明云就没有做不成的。
纪父倒不在意家里多了一张嘴吃饭,他最头痛的永远是如何和妻子在儿子的教育问题上达成一致。他怕韩南夏沾染不好的习气给纪明云,因而在一开始纪明云提出要让韩南夏贴身照顾自己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在妻儿的夹击下投降了。
第二件事是纪明云要给韩南夏争取和自己一同上学的机会。经世学堂的学费虽然不少,但是对于如今的纪家来说也不算什么。但就看韩南夏吃不饱饭也要每天去偷听那种劲头,这一项对他的恩德恐怕比刘寡妇那几顿饭大得多。
纪明云有着几分不知承自谁的心思缜密,就是不用在正道上。他下定决心要全心全意维好韩南夏这棵大树,自然就要处处做好。若是带回来只拿他当个下人,以这位的心气儿和城府,即使当时不说,还不一定是结仇结善。纪明云管不了旁人,只能保证自己对他好,让韩南夏日后无论何时想起来的,都是自己的好。
在纪明云“半路插班基础差年龄小学校没人理我”的哭诉和“他不去我也不去”的威胁下,纪父最终也答应了儿子的要求。但仍不放心地把韩南夏叫去嘱咐教训了一番。
纪明云也没让韩南夏跟其他佣人一起住,而是把自己屋外间辟出来给他。自己房间的条件总要好一些,把人放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自己也放心。
就这样,韩南夏正式在纪家驻扎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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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四年。
夏日炎炎,好像只有自己屋子里才稍微凉快舒服一些。
半大的少年正在房间里玩得酣畅淋漓。学堂里难得放一个月的假,纪明云一想到不用去上学,浑身都舒坦了起来。
现在街上流行一种骰子游戏,韩南夏清楚那属于赌博,就不让纪明云沾,只说想玩的话回家他陪他玩。纪明云也知道那不是好东西,上辈子就上过瘾吃过亏,可是这辈子站在街上看见人家玩,还是走不动道。韩南夏愿意陪他,他自然高兴。
“这把你输了,哈!”纪明云抬起头,汗顺着脸颊滑落,脸上的笑容却明媚又干净。这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主,过了今天不想明天,重活一辈子,没有半分长进,照旧轻易就能沉迷,轻易就能开心。
韩南夏看着他笑,一时竟怔住了。
这几年在纪家吃睡都好,当年难民一般的孩子早已抽长张开了,露出少年人的挺拔身姿,脸型轮廓已经和纪明云上辈子只能从报纸上看到的“夏帅”照片别无二致。他毕竟不是纪明云,每天下学后还常要帮着纪家做些体力活,跑前跑后的,少年又有意识地注重锻炼,甚至自己学些拳脚功夫,身体素质比纪明云强了不只半点。
纪明云看着眼前坐着还比自己高半个头的人,以为他要耍赖,马上站起来道:“不能不认账的。”
韩南夏定定瞧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清浅一笑,从凳子上站起来道:“好。”
少年也不扭捏,径直在地上趴下,四肢撑地,体态修长而匀称,蕴藏着年轻的力量。
他们说好的,谁输了谁就要给对方当马骑。
纪明云乐颠地过来,双手一撑就大刺刺地骑在了韩南夏身上,两手搂在韩南夏脖子上以稳住身体。
少年的身体坚实有力,纪明云坐在他身上在房间里走了两大圈,高兴得不行,心说这人可是未来的八省统帅啊,如今给少爷我当马骑。
热血上头,兴奋了两秒,他就突然被浇了冷水似的冷却下来。
这人可是韩南夏,后世茶肆酒楼闲谈中那个有恩必报有仇必报城府深沉不动声色的韩南夏。他现在面上笑盈盈的,万一把这当成屈辱将来记少爷我一笔怎么办?
思及此,纪明云坐不住了,马上吵着要下来,继续玩。
重新坐回竹凳上后纪明云特意偷觑韩南夏的脸色,却见他脸紧紧绷着,额头上溢出汗水,满脸心不在焉,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纪明云故意问他:“南夏,我重吗?你很累吗?”
韩南夏勉强扯出一抹笑,摇摇头:“不会。”
第二局纪明云有意放水,因而韩南夏虽然心神不属,但还是赢了。
纪明云不待招呼就赶快趴到地上,扬起嫩白的脖颈喊他:“南夏,这回该你了。”他是有意让韩南夏找回场子,意在表示这只是游戏而已,一视同仁,没有故意折辱他的意思。
少年猫一样高傲漂亮地跪趴在地上,腰身下陷,臀部高高翘起,袖子卷到手肘,露出藕白色的小臂,眼神晶亮,扬声呼唤着自己。
韩南夏眼神变了几变,最终闭了闭眼,挤出一抹笑道:“不用了,少爷,我陪你玩就好。”
纪明云一听就急了,心道这果然是肚子里憋了火吧,寄人篱下不敢发而已。又连忙连声催促道:“不行不行,快过来。”
韩南夏笑了笑向他走过去,突然弯下腰,双手一用力就将纪明云整个抱了起来,轻轻放回到他的床上。
纪明云被这突然的一下弄得涨红了脸,只能用眼看着面前人,一句话也说不出。
韩南夏收敛了嘴边的笑,抬手给他擦了擦鬓角的汗,道:“少爷好好休息吧,我突然想起来冯叔还叫我去帮他干活,不能陪少爷继续玩了。少爷有空不如多看看书,免得老爷又生气。”
纪明云要叫他却没叫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出去,心道这回完了,都是因为自己贪玩失了分寸,惹恼了这位,只能这几天加倍对他好一些看看有没有可能补回来。
想到这里又想抽自己,活了两辈子的人了,怎么如今还真跟个孩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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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纪明云果然好吃好喝地哄了韩南夏几天,没事干就用特别可怜的软软的眼神瞅着他。
韩南夏顿了顿,放下了手中的笔,叹气:“少爷……”他因为和纪明云一起读书而被纪父委任了整理账册的活儿,这些天一直都在核算上季度的账目。
纪明云马上转过头去:“什么事?”
韩南夏抬起手,似乎想碰碰他的脸,随即又敛了眼,和顺道:“没事。”
“唔。”纪明云也不疑有他,便又低头看手中的话本。
其实都是上辈子看过的,重看一次,他居然还能看得津津有味。
纪明云是耐不住寂寞的,这样陪着韩南夏算账,即使是什么都不干在旁边坐着看话本,他也觉得无聊得不行,过了两三天就受不住了,又自觉自己赔罪的姿态已经做足,韩南夏应该不记恨了,就不再管他,自己玩自己的去了。
韩南夏看着桌边空了的那一块,依然是敛了眼,让人看不见眼中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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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南夏给纪老爷算了半个月的账,将近十天没怎么见纪明云。
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可是下午收了工,把自己整理的部分交给账房李先生,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般朝着那心心念念的屋子走去。
手刚放在门上,就听见里面传来细微的压抑的喘息声。韩南夏脚上一滞,最终沉着脸静静推开门。
纪明云斜倚在床上,半张侧脸正对着他,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听到响动,他眼神斜斜向这边瞥来,似嗔似怨的难受样子,随即受惊般震了一下,发出一声刻意克制住的低呼。
“你怎么来了?!”纪明云看清来人也不急了,歇了片刻才开口,带着一股羞恼的怨愤。
不论多熟,这种事被撞见了还是让让他觉得尴尬。
韩南夏也不答话,径直走上前,掀开纪明云身上的薄杯,将一本泛黄折角的画册拿走,淡淡道:“少爷还在长身体,这种事还是少做为妙;况且若是被老爷发现就不好了。”
刚想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手却被死死拉住了。
一回头,纪明云攥着他的手,脸胀得通红,却还是憋道:“书还给我。”
开玩笑,毕竟是吃一堑长一智。这辈子纪明云虽然还改不了惫懒的性子,但也清楚有些人万万不能交,有些地方万万不能去,有些习性千万不可沾染。但没了那些狐朋狗友,不去那些腌臜地方,连得这么一本小册子都千难万难,他怎么可能轻易让韩南夏拿走。
韩南夏见状叹了口气,半弯下身子,脸几乎挨上他的脸,呼吸可闻。
纪明云不自在地向后错了错身子,原本拉着人的手也不知不觉松开了。
却听那人道:“等少爷再长大些再来找我吧。”
说罢再不看他,转身离去。
纪明云狠狠砸了下床。不就比自己大一岁,好吧,一岁半,装什么老成,少爷我两辈子加起来够当你爹了!以前家里的帮佣李四和自己一边儿大,都已经成亲半年了!
一个人想活的时候,要救活他可能很难;但一个人要是想死,谁都拦不住他。
纪明云就属于后者。
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他又搞到一本小画册,比上次的还厚了一倍,画工也更加精细。
结果就被纪父发现了。
客厅里,纪明云对着纪老爷瑟瑟发抖,白眉兰站在一旁不停地绞着自己手里的帕子,愣是不敢上去劝。
纪老爷的手都在抖,整个人就像一只暴怒的狮子,死死盯着面前不成器的儿子。
纪明云怕自己的父亲,怕了两辈子。眼见着老爹拿出了那条黑色的牛皮拧成的鞭子,更是快要崩溃。
这时一个淡定的声音插了进来:“老爷,那本书是我的。是我不小心让少爷看到了。要罚就罚我吧。”
纪老爷的怒火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
四年下来,不会有人不了解韩南夏是什么样,纪明云本人又是什么样。可是今日的一切需要一个人来承担,纪父明显对着自己儿子下不去手,那么此时站出来的韩南夏就是最好的选择。此时没人会理会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所谓杀鸡给猴看,纪父不过是要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来直接地告诉自己儿子,不可以这么做,他不允许。
直到黑色的鞭子在韩南夏身上狠狠抽了四五下后纪明云才反应过来。
少年跪在地上,背却挺得直直的,**着上身,露出瘦削有力的脊背。他的额头上沁出了大滴的汗水,脸上的表情却始终是淡淡的,毫无痛苦挣扎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