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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髻有些松散,倒还不至于凌乱,只是簪子上勾了一缕茑萝翠叶,夹杂在乌发间,有些扎眼。一对翡翠耳环,只剩了一只,另一只耳朵看着空落落的。宫女替她梳好头发,耳环一时找不到配对的,索性把另一只摘了下来,看看一切都妥当了,笑禀:“霍小姐,奴婢告退。”
云歌脸埋在粉盒前,不想再出去,实在太尴尬了,人家会怎么想她和皇上?呀!许姐姐!云歌跳起来,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许平君似已料到云歌返来,第一个寻的就是自己,云歌刚进去,她就迎着云歌急切的视线,盈盈笑开,云歌心中骤暖,也盈盈笑起来,目光看向刘询时,却不免有些恼。
刘询右手拢在袖中,左手端了酒杯正与孟珏喝酒,小手指上戴着个翡翠指环,映着白玉杯十分显眼,看仔细了,发觉正是自己掉落的那只耳环。
似感觉到有人看他,刘询侧眸看向云歌,未理会她的恼意,反倒唇角似笑非笑,一味地盯着云歌。
云歌眸光流转间,扫到霍成君和孟珏,忽地唇角微翘,似羞似恼地嗔了刘询一眼,低下了头。
殿堂坐满了人,又歌舞喧哗,笑语鼎沸,大部分的臣子都未留意到云歌的出出进进,皇上指上的一个小指环,就更不会有人注意。但察觉到异样的人都噤若寒蝉。张贺虽然一直留意着几人,可仍然似明白、非明白,不能相信地问弟弟,“皇上他……他和云歌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张安世叹了口气,低声说:“这个云歌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妖女。”
云中歌 云中歌(三)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9)
张贺义愤填膺,气得脸色铁青,“皇上怎么能……怎么可以这样?他刚当众赐婚,就……就把人家未过门的妻子……太羞辱人了……”
张安世肃容说:“大哥,现在坐在上面的人是君,你只是个臣,你绝对不能说任何不敬的话。否则,即使你以前救过他一千次,我们张家也会被你牵累,这件事情你千万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张贺面容隐有悲戚,“我是好管这种闲事的人吗?孟珏是故人之子,他和皇上应该是同舟共济的好兄弟,我答应帮许家做媒,只是想着他们两个通过姻亲也就结成亲人了。”
张安世疑惑地问:“他是谁的孩子?”
张贺黯然:“我觉得是……唉!自从当年在皇上婚宴上见到他,我试探了他好几次,他都不肯承认,只说自己姓孟。”
张安世知道哥哥的侠义心肠,可这些东西在朝堂上行不通,所以哥哥做了一辈子郁郁不得志的小官。
“大哥,有些东西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即使结成了姻亲,也不见得就真亲近了。我不反对你替故人尽心,别的事情上,你怎么帮孟珏都行,但朝堂上的事情,你就不要再管了。咱们张家还有一门老幼,你得为他们多想想。皇上为显不忘旧恩,以后肯定还要给你加官晋爵,你一定要力拒。”
张贺本想着刘询登基后,他要尽心辅助皇上,做个能名留青史的忠臣,可发现这个朝堂仍然是他看不懂的朝堂,而那个坐在上面的人也不是他想象中的刘病已。
“知道了,我就在未央宫挂个御前的闲职,仍像以前一样,与我的‘狗肉朋友’们推杯换盏,到民间打抱不平去。”
张安世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多谢大哥!”
张贺笑起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是我这个没用的兄长该谢你。自打爹死在牢中,若没有你,张家早垮了!看看你,年纪比我小,白头发却比我多。”张贺说着,声音有些暗哑,匆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张安世拍了拍哥哥的背,微笑着端起酒杯与兄长干了一下,也一口饮尽。再多的艰难,兄长能懂就足够了!
散席后,云歌上了马车,没行多远,就听到一把暗沉沉的声音,“你们都下去。”
霍府奴仆看是新姑爷,都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说:“小姐,奴才们先告退。”听云歌没有说话,估摸着肯定不反对,遂都笑着避开。
孟珏一把抓起帘子,一股酒气随风而进,云歌掩着鼻子往后退了一退。
孟珏定定地盯着她,“你不用为了刺激我去糟蹋自己,太高看自己,也太高看我!你在我心中还算不得什么,我也从来不是痴情公子!”
云歌冷嘲,“你怎么知道是‘糟蹋’呢?”一会后,又缓缓说:“他的眼睛和陵哥哥一模一样,尤其是黑暗中两人贴得近了时,看不见其它地方,只有眼睛。”她看向孟珏,微微笑着,“不,不是糟蹋!我很快乐!”
孟珏脸色煞白。他一直不相信一切会是真的,刘询也许有意,云歌却绝对无情。可现在他相信了,因为云歌追逐的是刘弗陵,而不是刘询。
“你疯了吗?他是你的……”
“你别拿汉人那一套来说事!在匈奴和西域,子继父妻、弟继兄妻都很正常。何况就算是汉人,惠帝不也娶了自己的亲外甥女?我和刘询算得了什么?”
孟珏苍白着脸,一步步向后退去,不知道是因为醉酒、还是其它原因,他的身子摇摇晃晃,好似就要摔倒,“云歌,你究竟要在这条路上走多远?”
云歌一句话不说,只盯着他,眼中的冰冷如万载的玄冰。
孟珏猛然转身,一边笑往嘴里灌着酒,一边踉跄着离去,月夜下,他的身影歪歪斜斜、东偏西倒。
云歌不堪重负,身子软绵绵地靠在了车壁上,原来恨一个人也需要这么多力量和勇气!
云中歌 云中歌(三) 人心尽处竟成荒(1)
三日后,正是吉日,宜嫁娶。
在刘询的旨意下,霍家女与许家女同时进府。一个是大将军霍光的女儿,一个是皇后娘娘的表妹,谁都不能怠慢。孟府的管家为了一切能周全,费了无数心死。只求能太太平平,两边都不得罪。
孟珏对一切出奇的冷漠,去请示他任何事情,她要么一句“你看着办就行了”,要么一句“随便”。
“是两位夫人同时拜堂,还是分开行礼?”
“随便。”
“公子晚上打算先在哪位夫人处安歇?按理应是大夫人,她是皇上封的正一品,不过公子若想先和二夫人圆房,老奴也可以去安排,公子的意思是……”
“你看着办就好了。”
呃!这都能随他安排。管家彻底明白了孟珏的无所谓。
“公子想让两位夫人住在哪里?老奴看着竹轩和桂园都不错,只是一个离公子的住处有些远了。”
管家已经做好准备,等着“随便”后就请示下一个问题了,不料孟珏沉默一下说:“让大夫人住远点,越远越好。”
“老奴明白了。”
大婚当日,百官同来恭贺。宦官又来宣旨赏赐了无数金银玉器,还说皇上有可能亲临贺喜。孟府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盛。
两顶花轿,一左一右同时到达孟府;两段红绸,一头在轿中新娘子的手中,一头握在了孟珏手中;两个女子,要随着他的牵引,步入孟府,拜天地高堂。
不了刚进府,大夫人脚下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将牵引他们姻缘的喜绸掉落。一旁的丫鬟亟亟去扶她,她隔着盖头说她头晕身软,实难站立。
喜婆急得蹦蹦跳,再难受也该忍到拜堂礼结束,若连天地高堂都不拜,算哪门子成婚?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云歌忍一下,孟珏却只是唇边含笑,淡淡地凝视着盖着红盖头的人。盖头下的人好像知道他的动作,微仰着头也在盯着他,目中有嘲笑。
两人之间的怪异让众人都安静了下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却怎么都看不明白。
孟珏突然转身:“送夫人去房中休息养病。”一场淡漠的声音,似将一切的欢乐幸福都隔绝在外。
两段红绸,只牵引着一个女子进入了喜堂,另外一截空荡荡地拖在地上。
众人本在高声笑闹,见此,都是突然一静。霍光愣了一愣,仆人嗫嚅着解释小姐病了,他忙代女儿向孟珏道歉,张安世在一旁巧言化解,众人也都精乖地随着喜乐笑闹起来。
扰攘声将不安隐藏,一切都成了欢天喜地地喜庆。
云中歌 云中歌(三) 人心尽处竟成荒(2)
一路行去,大红的灯笼、大红的绸缎、大红的柱子,漫天漫地都是红色。
云歌跟在三月身后,沉默地望着好似没有尽头的红色。
三月行到竹轩前,尽量克制着怒气说:“大夫人,您以后就住在这里了。奴婢看夫人的样子,应该是不用请郎中了。”
云歌淡淡一笑,自推门而进,对尾随在她身后的于安吩咐:“把屋里的东西都移出去,把我从霍府带来的东西换上。”
三月气得立即走进屋子,抱起榻上的喜被和鸳鸯枕就向外行去,紧咬着唇才能阻止自己出言不逊。
于安默默地带着两个霍府的陪嫁丫鬟把房子里面所有的布置都撤去,一会儿后,整个竹轩已经看不出任何洞房的气息。
云歌早脱去了大红的嫁衣,穿着一件半新的衣衫,倚在窗前,静静望着填空。受理拿着管玉箫,也不见她吹奏,只手一遍遍无意地轻抚着。
于安看到她手中的玉箫,无声地长叹了口气,劝道:“小姐,闹了一天,人也该累了,若没有事情,不如早点歇息吧!”
云歌微笑着说:“你先去睡吧!我一个人再待会儿。”
因为孟府的人并不知道于安曾是宫内宦官,以为他是一个男子,不方便让他与女眷同住,所以另给他安排了住处,于安默默地退下,走远了,忍不住地回头看。
窗前眺望天空的身影,十分熟悉。这样固执的姿势,这样冷清的孤单,他曾在未央宫看过无数次,看了将近十年,可当年的人至少还有一个期盼。
竹轩之内,安静昏暗,显得一弯月牙清辉晶莹。
竹轩之外,灯火辉煌,人影喧闹。月牙如一截被指甲掐出的白蜡,看不出任何光华。
刘询身着便服,亲自来给孟珏道喜,喜宴越发热闹。
众人都来给他请安,又给他敬酒,他笑着推拒:“今日的主角是新郎官,朕是来凑热闹的。”说着倒了酒,敬给孟珏。
他小指上的那个翡翠耳环,碧绿欲滴地刺入了孟珏眼中。
孟珏微笑着接过酒,一口饮尽。
众人拍掌笑起来,也都来给孟珏敬酒,凑皇上的乐子。刘询笑着陪着臣子们坐了会儿,起身离去,众人要送,他道:“你们喝你们的酒,孟爱卿送朕酒可以了。”
孟珏陪着刘询出来,周五的宦官都知趣地只远远跟着。
刘询笑道:“朕成婚的景象好像就在昨日,仔细一想,却已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日你送了份重礼,朕不好意思收,云歌还笑说,等到你成婚时,朕也给你送分礼就可以了。平君为了这事,担心了很久,生怕你成婚日,朕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来。”
孟珏弯着身子行礼:“皇上赏赐的东西早已是臣的千倍万倍,臣谢皇上隆恩。”
刘询喔着孟珏的手,将他扶起:“云歌性子别扭处,你多多包涵。”
他指上的翡翠指环冰寒刺骨,凉意直透到了心底。孟珏如被蛇咬,猛地缩回了手,又忙以作揖行礼掩饰过去,笑道:“她是臣的妻子,臣自会好好照顾她。”
刘询笑着,神色似讥嘲似为难。好一会儿后,才说道:“反正看在朕的面子上,她不想做的事情,你不要迫她。就送到这里吧,你回去吧!”
孟珏微笑着返回宴席。
众人看他与皇上并肩而行、把臂交谈,圣眷可谓隆极全朝,都笑着恭喜他。
孟珏笑着与所有人饮酒。他的酒量不差,可敬酒的人实在多,他又来者不拒,逢杯必尽。别人是越醉话越多,他却是越醉话越少,只一直微笑着。到最后,不管谁上来,还不等人家说话,他就笑着接过酒一饮而尽。其实他早醉得神志不清,可他的样子,众人看不出任何醉态,所以仍一个个地来灌他。
自皇上来,张贺一直留心着孟珏,慢慢察觉出异样,不觉心酸。这孩子竟然连醉酒都充满了戒备提防、丝毫不敢放松,这十几年他究竟过的什么日子?
又有一个人来敬酒,张贺从孟珏手中拿过杯子,代他饮尽,笑道:“新娘子该在洞房里面等生气了,诸位就放过我们新郎官,让人家去陪新娘子吧!”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张安世一面笑着,一面向孟珏告辞。众人见状,也都陆陆续续地来告辞。
等众人都散了,张贺拍了拍孟珏的肩膀,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只长叹了口气,转身去了。
三月跟在孟珏身边多年,却第一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