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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针落可闻。
云歌抬头随意望去,立即呆住。
一个锦衣男子立在店门口,正缓缓摘下头上的竹笠。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做来却是异样的风流倜傥、高蹈出尘,光华流转间,令人不能直视。
白玉冠束着的一头乌发,比黑夜更黑,比绸缎更柔顺,比宝石更有光泽。五官完美得有如玉石雕成,增之一分则过,少之一分则缺。
眸光淡扫,笑若浮云,让一切形容美丽英俊的词语都相形见拙、黯然失色,用在这个人身上,甚至让人觉得亵渎。
这样的人不该出现在简陋的店堂中,应该踏着玉石阶,挽着美人手,行在水晶帘里,可他偏偏出现了,而且笑容亲切温暖,对店主说话谦谦有礼,好似对方是很重要,很尊贵的人:“麻烦您给我做碗面。”
因为他的出现,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吃面,所有的人都盯着他看,所有的人都生了自惭形秽的心思,想要离开,却又舍不得离开。
云歌虽然为对方的风姿震惊,但自小到大,随着父母周游天下,见过的奇人奇事很多,所以只呆看了一瞬,就低下了头,继续数着面条吃面。哼!臭三哥,你这只臭孔雀,不知道见了这个人,会不会少几分自恋?可是立即又想到三哥哪里会来长安?爹爹,娘亲,哥哥都在千里之外了,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
男子笑问云歌,“我可以坐这里吗?”
云歌扫了一眼店堂,虽然再无空位,可也没有必要找她搭桌子,那边一个老美女,那边一个中美女都盯着他看呢!他完全可以找她们搭桌子,何必找她这个满身泥污的人?
〃吃饭时被人盯着,再好吃的饭菜也减了味道。”男子眉间几许无奈,笑容温和如三月阳光。
云歌一路行来,但凡穿着乞丐装,更多是白眼相向,此时这个男子却对她一如她穿着最好的衣服。云歌不禁对此人生了一分好感,轻点了下头。男子拱手做谢,坐在了她的对面。
当众人的眼光都齐刷刷地钉到她身上时,云歌立即开始万分后悔答应男子和自己搭桌。不过,后悔也晚了,忍着吧!
店主端上来一个精致美丽到和整个店堂丝毫不配的碗,碗内的肉片比别人多,比别人好,面也比别人多,阵阵扑鼻的香气明确地告诉云歌,这碗面做得比自己的好吃许多。
云歌重重叹了口气,这就是美色的力量!不是只有女人长得美可以占便宜,男人长得美,也是可以的。
男子看云歌看一眼他的面,才极其痛苦地吃一口自己的面。温和一笑,将面碗推给云歌,“我可以分你一半。”
云歌立即豪不客气地将他碗中的面捞了一半过来。
“我叫孟珏,孟子的孟,玉中之王的珏”
云歌正埋首专心吃面,愣了一瞬才明白男子在自我介绍,她口里还含着一大口面,含含糊糊地说:“我叫云歌。”
云歌吃完面,叹了口气说:“牛尾骨、金丝枣、地朴姜,放在黄土密封的陶罐炖熬三日,骨髓入汤,虽然材料不好,选的牛有些老了,不过做法已不错了。”
孟珏夹着面,点头一笑,似乎也是赞赏面的味道。云歌轻叹一声,这个人怎么可以连吃面的姿势都能这么好看?
云歌支着下巴,望着孟珏发呆,手在袖子中把玩着玉佩。来长安的目的就是寻找陵哥哥,人如愿找到了,可她反倒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孟珏看着好似盯着自己,实际却根本没有看他的云歌,眼睛中流转过一丝不悦,一丝如释重负,短短一瞬,又全变成了春风般温和的笑意。
云歌依旧在怔怔发呆,孟珏扫眼间看到店外的人,立即叫店主过来结帐。他进袖子掏了半日,却还是没有把钱掏出来。
店主和店堂内众人的神色都变得诧异奇怪,孟珏低声叹气:“钱袋肯定是被刚才撞了我一下的乞丐偷走了。”
云歌一听,脸立即烫了起来。幸亏脸有泥污,倒是看不出来脸红,云歌掏了钱扔给店主,“够了吗?”
店主立即笑起来:“够了,足够了!”
孟珏只是浅浅而笑地看着云歌掏钱的动作,没有推辞,也没有道谢。
云歌和孟珏并肩走出店堂时,身后犹传来店主的感慨:“怪事年年有,今日还真是特别多!开店二十年,第一次见进店吃饭的乞丐,第一次见到如天人般的公子。可衣着华贵的公子,吃不起一碗面,反倒一身泥污的乞丐出手豪阔。”
云歌瞥到前面行走的二人,立即想溜。偏偏孟珏拽住了她,诚恳地向她道谢,云歌几次用力,都没有从孟珏手中抽脱胳膊。
孟珏的相貌本就极其引人注意,此时和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拉拉扯扯,更是让街上的人都停了脚步观看。行走在前面的许平君和刘病已也回头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人看到云歌,立即大步赶了过来。
许平君人未到,声先到:“臭乞丐,把偷的东西交出来,否则要你好看!”
街上的人闻声,都鄙夷地盯向云歌,孟珏满脸诧异震惊地松了手。
云中歌 云中歌(一) 第8章 怜芳草4
云歌想跑,刘病已挡在了她面前,面上嘻嘻笑着,语声却满是寒意,“你面孔看着陌生,外地来的吗?如果手头一时紧,江湖救急也没什么,可不该下手如此狠。行规一,不偷妇人,男女有别,偷妇人免不了手脚上占人家便宜;行规二,不偷硬货,玉器这些东西往往是世代相传的传家宝贝,是家族血缘的一点念想,你连这些规矩都不懂吗?”
云歌想过无数次和陵哥哥重逢时的场面,高兴的,悲伤的,也想过无数次陵哥哥见了她,会对她说什么,甚至还幻想过她要假装不认识他,看他会如何和她说话。
可原来是这样的……原来是厌弃鄙夷的眼神,是叱责冷淡的语气。
她怔怔看着对面的陵哥哥,半晌后才嗫嚅着问:“你姓刘吗?”当日陵哥哥说自己叫赵陵,后来却又告诉她是化名,云歌此时唯一能肯定的就是陵哥哥姓刘,名字却不知道是否真叫陵。
刘病已以为对方已经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是长安城外地痞混混的头,点头说:“是。”
“还给我!”许平君向云歌伸手索要玉佩,语声严厉。
云歌咬着唇,迟疑了一瞬,才缓缓掏出玉佩,递给许平君。许平君要拿,云歌却好象舍不得地没有松力。
许平君狠用了下力,才从云歌手中夺了过去。看街上的人都盯着她们看,想起刘病已叮嘱过玉佩绝不可给外人看到,遂不敢细看,匆匆将玉佩掩入袖中,暗中摸了摸,确定无误,方放下悬了半日的心。
“年纪不大,有手有脚,只要肯吃苦,哪里不能讨一碗饭吃?偏偏不学好,去做这些不正经的事情!”许平君本来一直心恨这个占了她便宜,又偷了她东西的小乞丐,可此时看到小乞丐一脸茫然若失,泪花隐隐的眼中暗藏伤心,嘴里虽然还在训斥,心却已经软了下来。
刘病已听到许平君的训斥声,带着几分尴尬,无奈地嘻嘻笑着。一旁围观的人,有知道刘病已平日所为,也都强忍着笑意。要论不学好,这长安城外的少陵原,有谁比得过刘病已?虽然自己不偷不抢,可那些偷抢的江湖游侠都是他的朋友。耕田打铁喂牛,没有精通的,斗鸡走狗倒是声名远播,甚至有长安城内的富豪贵胄慕名前来找他赌博。
云歌深看了刘病已一眼,又细看了许平君一眼。他的玉佩已送了别人,那些讲过的故事,他肯定已经忘记了,曾经许过的诺言,他们谁都不能忘,也肯定已经全忘了。
云歌嘴唇轻颤,几次都想张口,可看到许平君正盯着她。她的话怎么都没有办法问出口。算了!已经践约来长安见过他,他却已经忘记了,一切就这样吧!
云歌默默地从刘病已身侧走过,神态迷茫,象是一个在十字路口迷了路的人,不知该何去何从。
“等一等!”
云歌心头骤跳,回身盯着刘病已。其实刘病已也不知道为何叫住云歌,愣了一瞬,极是温和地说:“不要再偷东西了。”说着将自己身上的钱拿了出来,递给云歌,许平君神情嗔怒,嘴唇动了动,却忍了下来。
云歌盯着刘病已的眼睛,“你的钱要还帐,给了我,你怎么办?”
刘病已洒然一笑,豪侠之气尽显,“千金散去仍会来。”
云歌侧头而笑,声音却透着哽咽:“多谢你了,你愿意帮我,我很开心,不过我不需要你的钱。”她瞟了眼强压着不开心的许平君,匆匆扭过了头,快步跑着离去。
刘病已本想叫住云歌,但看到许平君正盯着他,终只是挠了挠脑袋,带着歉意朝许平君而笑。许平君狠瞪了他一眼,扭身就走。刘病已忙匆匆去追,经过孟珏身侧时,两人都是深深盯了对方一眼,又彼此点头一笑,一个笑得豪爽如丈夫,一个笑得温润如君子。
街上的人见没有热闹可看,都慢慢散去,孟珏却是站立未动。负手而立,唇边含着抹笑,凝视着云歌消失的方向。
夕阳将他的身影拖出一个长长的影子,街道上经过的人虽多,可不知道什么原因,都自动地远远避开他。
云歌一直沿着街道不停地走,天色已经黑透,她仍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能继续不停地走着。
“客官,住店吗?价格实惠,屋子干净,免费热水澡。”路旁的客栈,小儿正在店门口招揽生意。
云歌停住了脚步,向客栈行去,小儿把她挡在了客栈门口:“要讨吃的到后门去,那里有剩菜施舍。”
云歌木着脸,伸手入怀掏钱,一摸却是一个空。原先在家时,从来不知道钱财重要,可一路行来,她早已经明白“一文钱逼死英雄”的道理,心内立即着急紧张起来,浑身上下的翻找,不但钱袋并携带的首饰不翼而飞,连她收调料的各种荷包也丢了。她苦恼到极点,叹气苦笑起来,二哥常说“一饮一啄,莫非前缘”,可这个报应也来得太快了。
小二仅有的几分耐心早已用完,大力把云歌推了出去,“再挡在门口,休要怪我们不客气!”
小二的脸比翻书还快,语音还未落,又一脸巴结奉承,喜滋滋地迎上来,云歌正奇怪,已听到身后一把温和的声音,“他和我一起。”
小二一个磕巴都不打地立即朝云歌热情叫了声“少爷”,一面接过孟珏手中的钱,一面热情地说:“公子肯定是要最好的房了,我们正好有一套独户小园,有独立的花园、厨房,优雅清静,既适合常住,也适合短憩……”
孟珏的脸隐在斗笠下,难见神情,云歌瞟了他一眼,提步离去。
“云歌,你下午请过我吃饭,这算作谢礼。”
云歌犹豫了一瞬,却实在心身疲惫,再加上素来在﹂粕先魍眩?炷咀帕常?懔讼峦罚?诿乡迳砗蠼丝驼弧?
暖暖的热水澡洗去了她身上的风尘污垢,却洗不去她心上的疲惫茫然。在榻上躺了半晌仍然无法入睡。听到熟悉的琴音隐隐传来,她心内微动,不禁披衣起来。
一路之上,是为了好玩才扮作男儿身,并非刻意隐瞒自己的女儿身,所以只是把头发随意挽了下,就出了门。
一弯潭水,假山累累叠叠,上面种着郁郁葱葱的藤萝。潭水一侧,青石间植了几从竹子,高低疏密,错落有致。
孟珏一身月白的袍子,正坐于翠竹前,随手拨弄着琴。一头绸缎般的乌发近乎奢华地披散而下,直落地面。
此情此景,令云歌想起了一首读过的诗,觉得用在孟珏身上再合适不过,“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听到云歌的脚步声,孟珏抬眼望向云歌,仿佛有月光随着他的眼眸倾泻而下,刹那间整个庭院都笼罩在一片清辉中。
他并没有对云歌的女儿容貌流露丝毫惊疑,眸光淡淡从云歌脸上扫过,就又凝注到琴上。云歌也免去了解释,默默坐在另外一块石头上。
从小就听的曲子,让云歌心上的疲惫缓解了几分。一曲完毕,两人依旧没有说话。
沉默了好一会后,云歌才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我二哥也很喜欢这首曲子,以前我不开心时,二哥常弹给我听。”
“嗯。”
“你和我二哥有几分象呢!可是又不象,怎么不象,我却说不上来。如果有一日,你碰到我二哥,你们两个也许可以做朋友。”
“嗯。”
“我不是小偷,我没有偷那个女子的玉佩。我刚开始是想捉弄她一下,后来只是想仔细看一下她的玉佩。”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