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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病已回身对许平君说:“我去去就回,水缸里快没水了,你先凑合着用,别自己去挑,等我回来,我去挑。”
许平君追到门口,眼泪花花在眼眶里面打转,只是强忍着,才没有掉下。
刘病已深看了她一眼,抱歉地一笑,随七喜上了马车。
许平君扶着门框无声地哭起来,心中哀凄,只怕他一去不能回。
屋里的孩子好似感应到母亲的伤心,也哭了起来,人不大,哭声却十分洪亮,许平君听到孩子哭声,蓦地惊醒,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地等着一切发生。
进屋把孩子背上,匆匆去找孟珏。
这是她唯一能求救的人。
很多东西都曾在他午夜的噩梦中出现过,今日好似老天给他一个验证的机会,证明他那些支离破碎的梦,是真实存在,而非他的幻想。
往常若有官员第一次进宫,宦官都会一边走,一边主动介绍经过的大殿和需要留心的规矩,一则提醒对方不要犯错,二则是攀谈间,主动示好,为日后留个交情。
今日,七喜却很沉默,只每过一个大殿时,低低报一下殿名,别的时候,都安静地走在前面。
刘病已对七喜生了几分好感,忙道:“多谢公公提醒。”
所以她只能端端正正地坐着,如有针刺般地等着霍光行完礼,好赶紧给霍光赐座。
霍光坐下后,小妹向两侧扫了一眼,太监、宫女都知趣地退了出去。
小妹娇声问:“祖父近来身体可好,祖母身体可好,舅舅、姨母好吗?姨母很久未进宫了,我很想她,她若得空,让她多来陪陪我。”
霍光笑欠了欠身子:“多谢皇后娘娘挂念,臣家中一切都好。皇后娘娘可安好?”
小妹低下了头。
先是宣室殿多了个女子,紧接着霍府又被人奏了一本,这个节骨眼上,这个问题可不好答。祖父想要的答案是“好”,还是“不好”呢?
小妹又低下了头,玩着身上的玉环,不在意地说:“皇帝大哥偶尔来看看我,不过他有自己的住处,我这里也没有宣室殿布置得好看,所以没在我这里住过。”
霍光又是着急又是好笑,“怎么还是一副小孩子样?宫里的老嬷嬷们没给你讲过吗?皇上就是应该住在你这里的。”
小妹噘了噘嘴,“她们说的,我不爱听。我的榻一个人睡刚刚好,两个人睡太挤了,再说,皇上他总是冷冰冰的,像……”小妹瞟了眼四周,看没有人,才小声说:“皇上像块石头,我不喜欢他。”
霍光起身走到小妹身侧,表情严肃,“小妹,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小妹咬着唇,委屈地点点头。
“小妹,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皇上就是皇上,你一定要尊敬他,取悦他,努力让他喜欢你。皇上对你好了,你在宫里才会开心。”
小妹怯怯地看着霍光,眼中满是委屈的泪水。
小妹长得并不像父母,可此时眉目堪怜,竟是十分神似霍怜儿。霍光想到怜儿小时若有什么不开心,也是这般一句话不说,只默默掉眼泪,心里一酸,气全消了。
小妹六岁就进了宫,虽有年长宫女照顾,可毕竟是奴才,很多事情不会教,也不敢教,何况有些东西还是他特别吩咐过,不许小妹知道,也不希望小妹懂得的。
小妹又没有同龄玩伴,一个人守在这个屋子里,浑浑噩噩地虚耗着时光,根本没机会懂什么人情世故。
霍光凝视着小妹,只有深深的无奈,转念间又想到小妹长不大有长不大的好处,她若真是一个心思复杂、手段狠辣的皇后,他敢放心留着小妹吗?
霍光不敢回答自己的问题,所以他此时倒有几分庆幸小妹的糊里糊涂。
霍光轻抚了抚小妹的头,温和地说:“别伤心了,祖父没有怪你。以后这些事情都不用你操心,祖父会照顾好你,你只要听祖父安排就好了。”沧河的冰面上。
云歌、抹茶、富裕三人正热火朝天地指挥着一群太监做东西。
云歌戴着绣花手套,一边思索,一边笨拙地画图。
抹茶和富裕两人在一旁边看云歌画图,边唧唧喳喳。你一句话,我一句话,一时说不到一起去,还要吵几句。
虽然天寒地冻,万物萧索,可看到这几个人,却只觉得十分的热闹,十二分的勃勃生机。
椒房宫内,虽然案上供着精心培育的花,四壁垂着长青的藤,凤炉内燃着玉凰香,可肃容垂目的宫女,阴沉沉的太监,安静地躲坐在凤榻内,自己和自己玩的皇后,让人只觉如进冰室。
霍光在一旁站了会,才有人发现他,所有人立即屏息静气地站好,给他行礼问安。
霍光轻扫了他们一眼,微笑着,目光落到了云歌身上。
云歌看到霍光,暗暗吃了一惊,却未显不安,迎着霍光的目光,笑着上前行礼。
霍光笑道:“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不俗,老夫真没看走眼。”
云歌只是微笑,没有答话。
霍光凝视着云歌,心中困惑。
自云歌在宣室殿出现,他已经命人把云歌查了个底朝天,可这个女孩子就像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一样。
没有出身、没有来历、没有家人,突然就出现在了长安,而且从她出现的那天起,似乎就和霍府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先是刘病已,逼得他不能再假装不知道;紧接着又是孟珏,女儿成君竟然要和做菜丫头争孟珏。一个孟珏搅得霍府灰头土脸,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拿他无可奈何
她摇身一晃,又出现在了刘弗陵身旁。虽然不知道皇上带她入宫,是真看上了她,还是只是一个姿态,无声地表达出对霍氏的态度,用她来试探霍氏的反应。可不管
她是不是棋子,霍氏都不可能容非霍氏的女子先诞下皇子,这个女子和霍氏的矛盾是无可避免了。
霍光想想都觉得荒唐,权倾朝野、人才济济的霍氏竟然要和一个孤零零的丫头争斗?
也许把这场战争想成是他和皇上之间力量的角逐,会让他少一些荒唐感。
云歌看霍光一直盯着她看,笑嘻嘻地叫了一声:“霍大人?”
霍光定了定神,收起各种心绪,笑向云歌告辞。
霍光刚转身,云歌就继续该做什么做什么,没事人一样。
富裕看霍光走远了,凑到云歌身旁,期期艾艾地想说点什么,又犹犹豫豫地说不出来。
云歌笑敲了一下富裕的头,“别在那里转九道十八弯的心思了,你再转也转不赢,不如不转。专心帮我把这个东西做好,才是你的正经事情。”
富裕笑挠挠头,应了声“是”,心下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知道以后的日子经不得一点疏忽。
未央宫,温室殿。
刘病已低着头,袖着双手,跟着七喜轻轻走进了大殿。
深阔的大殿,刘弗陵高坐在龙榻上,威严无限
刘病已给刘弗陵行礼,“陛下万岁。”
“起来吧!”
刘弗陵打量了他一瞬,问道:“你这一生,到现在为止,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最想做的事情又是什么?
刘病已呆住,来的路上,想了千百个刘弗陵可能问他的话,自认为已经想得十分万全,却还是全部想错了。
刘病已沉默地站着,刘弗陵也不着急,自低头看折子,任由刘病已站在那里想。
许久后,刘病已回道:“我这一生,到现在还谈不上有什么最快乐的事情,也许儿子出生勉强能算,可当时我根本分不清楚我是悲多还是喜多
刘弗陵闻言,抬头看向刘病已。
刘病已苦笑了下,“我这一生最想做的事情是做官。从小到大,颠沛流离,穿百家衣,吃百家饭长大,深知一个好官可以造福一方,一个坏官也可以毁掉成百上千人的生活。见了不少贪官恶吏,气愤时恨不得直接杀了对方,可这并非正途。游侠所为可以惩恶官,却不能救百姓。只有做官,替皇上立法典,选贤良,才能造福百姓。
刘弗陵问:“听闻长安城内所有的游侠客都尊你一声‘大哥’,历来‘侠以武犯禁’,你可曾做过犯禁的事情?”
刘病已低头道:“做过。”
刘弗陵未置可否,只说:“你很有胆色,不愧是游侠之首。你若刚才说些什么‘淡泊明志、旷达闲散’的话,朕会赐你金银,并命你立即离开长安,永生不得踏入长安城方圆八百里之内,让你从此安心去做闲云野鹤。”
刘病已弯身行礼,“想我一个落魄到斗鸡走狗为生的人,却还在夜读《史记》。如果说自己胸无大志,岂不是欺君?”
刘弗陵刚想说话,殿外的太监禀道:“皇上,霍大人正向温室殿行来,就快到了。”
刘病已忙要请退,刘弗陵想了下,对于安低声吩咐了几句,于安上前请刘病已随他而去。
不一会,霍光就请求觐见。
刘弗陵宣他进来。
霍光恭敬地行完君臣之礼后,就开始进呈前段时间刘弗陵命他和几个朝廷重臣仔细思考的问题。
自汉武帝末年,豪族吞并土地愈演愈烈,失去土地的百姓被迫变成无所凭依的流民。此现象随着官府赋税减轻有所好转,却还未得到根治。
若不想办法治理土地流失,这将会是汉朝的隐患,万一国家在特殊情形下,需要提高赋税应急,就有可能激发民变;但如果强行压制豪族,又可能引起地方不稳,以及仕族内部矛盾。
霍光结合当今边关形势,提出奖励流民边关屯田,和引导流民回乡的两项举措,同时加大对土地买卖的管制,严厉打击强买霸买,再特许部分土地垄断严重的地区,可以用土地换取做官的机会,慢慢将土地收回国家手中。
采用柔和政策压制豪族,疏通办法解决流民,调理之法缓和矛盾。霍光的考虑可谓上下兼顾,十分周详。刘弗陵边听边点头,“霍爱卿,你的建议极好。我朝如今就像一个大病渐愈,小病却仍很多的人,只适合和缓调理,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和田千秋办,不过切记,用来换田地的官职绝不可是实职。”
霍光笑回道:“皇上放心,那些官职的唯一作用就是让做官的人整日忙着玩官威。”
刘弗陵想了会又道:“朕心中还有一个人选,可以协助爱卿办理此事。”
田千秋是木头丞相,凡事都听霍光的,所以霍光对田千秋一向满意,但皇上心中的另一个人?
霍光打了个哈哈,“皇上,此事并不好办,虽然是怀柔,可该强硬的时候也绝不能手软,才能有杀一儆百的作用。地方上的豪族大家往往和朝廷内的官员仕族有极深的关系,一般人只怕……”
刘弗陵淡淡说:“此人现在的名字叫刘病已,大司马应该知道。”
霍光眼内神色几变,面上却只是微微呆了一瞬,向刘弗陵磕头接旨,“臣遵旨。只是不知道皇上想给刘病已一个什么官职?”
“你看着办吧!先让他挂个闲职,做点实事。”
霍光应道:“是。”
霍光本来打算说完此事,提示一下皇上,宫里关于皇上何时临幸皇后的规矩,可被刘弗陵的惊人之举彻底打乱了心思,已顾不上后宫的事情,先要回去理顺了刘病已是怎么回事情,“皇上若无其它事情吩咐,臣就回去准备着手此事了。”
刘弗陵点点头,准了霍光告退
霍光刚走,刘病已从帘后转了出来,一言未说,就向云歌听七喜说霍光已走,此时和刘弗陵议事的是刘病已,两只眼睛立即瞪得滴溜溜的圆。
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口往里偷看,见刘病已穿戴整齐,肃容坐在下方,十分有模有样。
于安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刘弗陵,刘弗陵看向窗外,就见一个脑袋猛地闪开,紧接着一声低沉的“哎哟”,不知道她慌里慌张撞到了哪里,刘弗陵忙说:“想听就进来吧!”
云歌揉着膝盖,一瘸一拐地进来,因在外面呆得久了,脸颊冻得红扑扑,人又裹得十分圆实,看上去甚是趣怪。
刘弗陵让她过去,“没有外人,坐过来让我看看撞到了哪里。”
云歌朝刘病已咧着嘴笑了下,坐到刘弗陵的龙榻一侧,伸手让刘弗陵帮她先把手套拽下来,“就在窗台外的柱子上撞了下,没事。你请大哥来做什么?我听到你们说什么买官卖官,你堂堂一个皇帝,不会穷到需要卖官筹钱吧?那这皇帝还有什么做头?不如和我去卖菜。”
刘弗陵皱眉,随手用云歌的手套,打了云歌脑袋一下,“我朝的国库穷又不是一年两年,从我登基前一直穷到了现在。如今虽有好转,可百姓交的赋税还有更重要的去处,而我这个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