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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银之月?那是什么?”风蔚然轻轻扯了扯胡斯归的衣袖,却被对方下意识的挣开了。他这才明白,胡斯归紧张到了什么程度。
“那是三百年前,辰月教主开始世代相传的古怪法杖,有传说它来自地狱,里面封印了一个极度邪恶的亡魂,喜欢吞噬魂魄,”胡斯归喉头蠕动着,有些艰难的说,“不管传说是怎么回事,事实上,几乎所有和苍银之月相抗衡的人都莫名其妙的失去了全部的意识和精神,就像……活死人一样。”
风蔚然也禁不住寒战了一下,背脊一阵发凉。辰月教主却颇为得意,露出森森白牙,表明他正在笑。
胡斯归接着说:“这根法杖历任了好几代教主,肆虐了上百年,才被一位本领高超的秘道家所摧毁。他牺牲自己的性命破除了法杖上的魂印,然后用全部的精神力将其中的灵魂强行封禁。但据说,那里面的恶魂并没有真的被摧毁,只是暂时沉睡而已。”
辰月教主静静听他讲完,点点头说:“你说得没错。我不妨再讲得更详细一点。苍银之月中,封印的是我教三百年前一位教主。他在位时间只有短短十年,以至于很少有人听说过他。当时我教正在凋零之际,他为了重振声威,强练暗月秘术中最为危险艰深的噬魂之咒,但由于自身功力不足,反而被咒术所反噬,终至无法控制的程度……”
那一个春日明媚的午后,一阵不祥的乌云突然笼罩了大雷泽西北部的上空。被放逐于此处苍银潭的河络铸造师佐赤,从自己居住的地穴钻出,看着那团翻滚不止的氤氲云气,突然眼前一亮:“真是良材美质啊!”
不久之后,几个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人类怪客来到了他面前。他们的其他同伴都已被这美丽而危险的沼泽夺去了性命,但仅剩的这几个人却依然高昂着头,坚定的双目体现着他们对死亡的蔑视。
但佐赤顾不上去看这些人,他的目光被其中一个身材瘦长的中年人所深深吸引。他的肤色已经淡得近乎透明,可以看到一条条的血管,脸颊深陷,有若骷髅。他身上并没有什么怪异的气息,但他所踏过的地方,那些正在勃勃生长的花草植被,却很快的枯萎凋谢。天空中,那团黑色云气盘旋在他的头顶,遮住了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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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破坏了我的大计(2)
中年人一步一步走到佐赤身前,每走一步都要停顿一下,似乎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请你取走我的灵魂,将它封印在兵器中,”他用虚弱的声音说。
佐赤是因为喜欢培育邪魂铸造兵器、违背了河络的祖训,才被放逐到苍银潭的。在此之前,他的名声并不为凡人所熟知,却被某一部分人敬若神明。此时他看着这干枯的中年男子,双目灼灼,忍不住又说了一遍:“良材美质!”
“这根法杖出炉的那一夜,苍银潭上空狂风怒号,吹散了所有的云雾,但明月在天空中却踪影不见,完全被庞大的暗月所遮挡了。佐赤于是给它命名为苍银之月,是为暗月,而非明月。”
“你们可以想象,一道无法阻挡的暗月秘咒,一个被自己吞噬的充满怨气的灵魂,会拥有多么大的威力,”辰月教主脸上有异样的神采,语声却依然平静,“整个九州大地,又有谁能抵挡它呢?”
“所以它被毁了,所以你们在此后的两百年中从来不曾甘心,”风蔚然说,“可是苍银之月上的魂印已破,即便借助暗月的力量唤醒了那灵魂,也没有它的容身之所。于是你们想到了人,想把灵魂移到人的身上,对吗?”
辰月教主赞赏的点点头:“你果然聪明。我本来是想让我的儿子去接受它,但是,完全没有想到,那灵魂和我儿子的灵魂无法融合,两股精神力发生碰撞,最后反而把我儿子的头脑完全摧毁。如果我不能在太阳升起之前找到新的宿主,暗月的力量消失后,那灵魂也会消失,我的半世心血就付诸东流了。”
风蔚然看着他说到自己儿子的死,没有任何感情的涟漪,心想,这果然是个冷血的怪物。他咕哝了一句:“付诸东流就好了……”
辰月教主并不理睬他,接着说:“我由此知道了已有的灵魂无法和它共存,我儿子不行,那么我也不行。我正在彷徨无措,你母亲却闯了进去,我于是忽然有了这个念头:如果是初生的婴儿,几乎还没有自己的意识,头脑里一片空白,也许可以容纳这灵魂,所以我耐心等到你出生。”
“你倒是很有急智么,”风蔚然毫不留情的挖苦说。
“可惜你父亲破坏了我的大计,”教主叹息一声,“我正要把它放入你的体内,他贸然前来阻挠,激发了灵魂的戾气,我无法压制了。如果那样的话,在场所有人的灵魂都会被它所吞噬,我没有办法,只能用玄阴血咒再次封禁他。三百年前的那个秘道家就是用的这一法术,借助谷玄的星辰之力去压制暗月秘术。谷玄是一切黑暗的主宰,足以统治暗月,但那星辰之力太强,不是血肉之躯所能承受的。所幸那灵魂其时尚未完全觉醒,所需的力量比上一次小得多,我才侥幸捡了条命,但……”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他可怖的面容说明了一切。
十五、那我还能飞吗(1)
夜色渐深。雨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息,但房内的三个人根本没有留意到这一点。很久以后回想起这一幕,风蔚然禁不住要想,那多像是在说书啊。一个五官残缺的丑陋说书人,讲述着一个惊心动魄的传奇故事,两个配角在旁边不时插一句恰到好处的问话,以便吸引听者的兴趣。
现在配角又开始问话,是那个胖得好像发起的馒头似的家伙:“你今晚想和我们谈什么条件,还想借助蔚然的身体去唤醒那死灵?”
他示威似的把双手分别按在刀剑上:“最好别那么想。”
“不,我不会愚蠢到和你们谈这种条件,”对方说,“我有一个对方都有利的提议。”
说完,他从背后拿出一个长长的木盒,在桌上打开。那里面有一根形状奇异的法杖,长约三尺,用深黑色的星焚之铁打造而成,在灯火下竟然没有一点反光。杖身是由数股花纹扭结而成,代表着灵魂的纠缠交错;杖头上则有一个漆黑如墨的球体,象征着神秘的暗月。
胖配角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声音发涩:“这就是……苍银之月?”
说书人点点头,再从怀中取出一枚亮盈盈的石子。这石子状若鸡心,通体透明,闪烁出若紫若蓝的光芒。
这次胖配角和那个瘦小的少年配角一齐问话:“这又是什么?”
“我花费了很多功夫,”辰月教主答非所问,“我从越州先后抓来了十三个兵器铸造师,在他们身上施加了四十一种辰月教的刑罚。前十二个都死了,最后一个终于招了。然后我再次去往越州,用了两年时间,找到了据说是九州最后一个魂印兵器的铸造者。”
“这就是魂印兵器的秘密,”他说,“魂印之石。”
“我明白了,”风蔚然说,“有了魂印之石,你又可以重新把灵魂封入苍银之月,也就不需要人类的身体了。对吗?”
“如果不是依靠我们辰月教的秘密祭坛,你也许不会被生下来,而你的父母也都会在十六年前死去,”对方说,“所以,你把他们的仇怨记在我身上,并无意义。现在我们只是为了彼此利益而谈判罢了。”
“你为什么不把我捆起来,然后直接施术?”
“我不能。人的躯体不同于兵器,那灵魂现在处于你的精神力的压制之下,必须得到你意志的完全配合,我才能把它导引出来。否则,很有可能和你的灵魂碰撞,彼此湮没。这就是我为什么和你费那么多唇舌的原因。我要你心甘情愿的帮助我,要你的精神力完全接受我的引导,才可能把我需要的东西弄出来。快决定吧,夜很短,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风蔚然心里有了底,明白对方不能强迫自己分毫,于是摇摇头:“你可以得到苍银之月,重新开启辰月教的辉煌之门,但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教主轻笑一声:“你可以得到你本来没有的东西,那就是飞翔。”
风蔚然仿佛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棍子,只听教主接着说:“羽人飞翔,靠的是明月的力量,但那灵魂在你体内,虽然并未觉醒,暗月之力却渗透了你的身体,以致你根本无法感受到明月的召唤。如果不将那灵魂取出,你永远也不能飞起来。”
风蔚然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听到屋檐上的积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在静夜里听得很清楚。起飞日的尴尬,风长青的奸笑,石秋瞳的同情,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刚刚发生,在眼前如走马灯般掠过。飞翔,他突然发现这个词对自己有无穷的魔力。
飞翔啊,与蓝天为伴,随星辰起舞,让云朵将自己席卷缠绕,让太阳把自己融化。从此不用再孤零零的站在冰冷的大地之上,看着自己的同类在头顶上自由如风,无拘无束。那种酸楚的感觉,不是刻意的笑容可以掩饰,不是洒脱的挥霍可以冲淡,那种感觉令一切欺骗自己的谎言显得那么脆弱无力——真的真的是很伤自尊的。
多么诱人的提议,他终于忍不住这么想。
风蔚然转过头,看了看胡斯归,有些犹豫:“你说……我该怎么办?”
。。
十五、那我还能飞吗(2)
胡斯归此时手已经从刀剑上放松开,沉吟了一会儿,说:“你自己的事情,还是应该你自己决定。”
“我只有十六岁,很多事情还想不大明白,你总得给我点建议吧?”
胡斯归挠挠头:“这可不好说,我不能确定这家伙说的是真是假,虽然听上去无懈可击。不过,能够飞起来,对于羽人而言,的确是很重要的。羽人飞行的原理我多少知道一点,明月……”
风蔚然打断他:“这么说,你建议我接受他的条件?”
胡斯归踌躇了一会儿,说:“这个……算是吧。我是个商人,没听出这件事对你有什么损失。”
风蔚然点点头:“好吧,容我再考虑一小会儿,只需要一小会儿。”
他背着手,眉头紧锁,在屋里来回踱步。辰月教主也不多说什么,悠然坐在桌边。胡斯归却在一旁站着,眼睛随着他的步子从左转到右,从右转到左。
风蔚然在屋里走了几圈,不觉来到墙边。突然之间,他一跃而起,从墙上摘下云栋影的弓箭,将箭搭在弦上,对准了辰月教主和胡斯归。
“我不知道你是假天驱呢,还是真天驱的叛徒,”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可以骗得了我一时,但我并不是傻子!”
胡斯归似乎没回过神来:“你怎么了?发疯了?”
“我没有发疯,”风蔚然说,双手仍然很努力的维持着瞄准的姿势,云栋影的硬弓长而重,他作出这样的架势,实在是很费力气。
“就算你不答应他的建议,也不必把火发到我身上吧,”胡斯归说,“我为了你费那么大力气,差点被云灭杀死,你还这么冤枉我,我可要生气了。”
风蔚然冷笑一声:“嗯,你说得很对,的确很值得生气,换了我也一样。但是你口口声声是陈福最好的兄弟,见到杀他的凶手,居然一点也不生气,还能建议我和他做交易——咱们俩究竟谁发疯了?”
胡斯归怔住了,不由得面色惨白,额头汗水滚滚而下。辰月教主长叹一声,显得十分失望。两人机关算尽,眼看就要得逞,没想到还是露出马脚。
风蔚然一步步靠到窗边,缓缓说:“我不认识天驱,不认识辰月教,不知道他们做过些什么。但我知道,天驱的陈福,帮助过天驱的我父亲,都是有种的男人,他们比这个辰月教主强一千倍。就冲他们,我也决不能为辰月教所利用。”
辰月教主继续摇头:“孩子话……你这一生都不想飞起来了?”
“我想,想极了,做梦都在想,”风蔚然说,“可是我希望作为一个羽人飞起来,而不是一头猪。”
胡斯归怒极反笑:“好吧,你可以开弓试试。我对你的箭法略有耳闻,不知道你能射掉我几根汗毛?”
事实上,这一箭能不能发出还是个问题。云栋影的弓,他光拉开就很勉强了,支撑着说了那么久话,两条胳膊已经十分酸疼。何况他这些年根本没有用心去学箭,虽然近在咫尺,也难保不会射歪。胡斯归和教主对他的实力一清二楚,因此只是好整以暇的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风蔚然满头大汗,思索了一小会儿,把箭头微微向旁边倾斜了一点。他想起自己当年学箭的时候,差点一箭射中云灭,眼下也可以如法炮制。
歪打正着嘛,他想,反正我也瞄不准。
他龇牙咧嘴的用尽浑身之力,将那张硬弓拉到了三分之一处。不行了,就这样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