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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个月这麻子川厨在“天下第一楼”消失了, 井市间有传高衙内来尝过他的菜式, 十分喜好他的手艺, 把他请到太尉府去作大厨了。
太尉府里佳木茏葱,奇花熌烁,石径楼阁间人来人往, 丫鬟仆人穿流不息显得忙碌异常。 此日高太尉在府中宴请几名异国来的贵客, 下命所有人要尽力行事, 务必让贵客满意。
太尉府的厨房里此时愈发烟腾雾绕, 火串油烹, 热闹非凡。 新来的麻子川厨在灶台前忙碌着, 不时打着川腔对旁人催促道:“做啥子这慢哩, 利索点咋不成哩?…” 他今日是尽施平生绝艺, 做出上百样色、香、味俱全的大菜兼点心, 厨房百步外都能闻到诱人的香味。
麻子川厨忙到日头偏西才有机会歇下来, 有人拿着银钱来到厨房, 传话道:“今日筵席上贵宾对菜肴颇有佳评, 太尉特赏厨房, 尤赏川厨, 大家来领赏吧。” 麻子川厨子上前领了十两银子, 其他副手、打杂之人都有碎银。 他领赏钱的同时顺口问了一句:“今日太尉请是什么贵客? 怎么这么重视?” 来人道:“我也不清楚, 好像有金国使者, 也有西夏使者。”
“西夏使者?”麻子川厨眼光一闪, 若有所思。 他脸上层层叠叠长满了麻子, 原来的肤色几乎看不见了, 只有那双清亮有神的黑瞳才现出一点浪子燕青的影子。 燕青进入太尉府已有二十日, 平日忙完厨房的活计之后便里里外外转悠, 偌大的太尉府已了然在他心中。
他领完赏钱后便像往常一样拎着几块肉往南府去。 幽光阁就在南府中央, 那儿一般不让闲人靠近, 燕青第一次走近幽光阁就有侍卫牵着藏骜犬出来将他拦住。 他第二次去时就带了几块肉, 说是厨房剩下上好的牛肉, 现正值伏热, 过不了几个时辰便要腐坏, 不如拿来喂狗。 侍卫想他们平日也常用牛肉喂狗, 既然大厨愿意送牛肉来, 正好也可省下一点买肉的钱, 兄弟之间买买酒喝岂不更好? 于是收下燕青拿来的肉, 还交代以后有肉都带来。 燕青就这样一来二往送了几回肉, 跟几个侍卫熟了, 慢慢那几只藏骜嗅到他来也不叫了。
燕青歪着脖, 驼着背慢慢悠悠在南府走着, 靠近幽光阁时见前面来了一群人皆侍卫打扮, 但却不是太尉府的侍卫, 仔细一看, 为首一人白面浓眉正是景宏! 燕青见到他想回避也来不及了, 只好头一偏慢慢从这帮人身边经过。 和景宏错过之后他暗松一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松完就听到景宏喊:“你给我回来。”
他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景宏的声音就变得厉喝:“驼子, 你给我走回来。” 燕青转过身, 夹着四川口音道:“大人是叫我吗?”
“这里有第二个驼子吗?”
燕青走向他道:“大人唤我何事?”
“你是什么人? 怎么转到这儿来了?” 景宏转动那双浓黑大眼对他打量, 总觉得这驼子有点不对劲。
“我是太尉府的大厨, 来给这里的几只狗送肉。”燕青说着将手里的肉一扬。
景宏道:“这里的狗自有人喂养, 不需你来送肉, 以后不许靠近这里。”
燕青低头道:“是, 小的这就回去。” 他说完要往回走, 景宏却一跃身到他身边, 抓住他的衣袖往上一捋, 现出他白白的胳膊。 景宏一愣, 将他手臂一摔, 道:“好个驼子, 你的脸麻成这样, 身上倒有这么好的白肉, 你的麻子怎么不长到屁股上?”
“大人怎知我屁股上有麻子?” 燕青佯装惊异地问道。
“哦? 你屁股上真有麻子? 这么一说我倒想看一看了。” 景宏望他冷笑。
“唉, 这…” 燕青面露尴尬, 道:“大人实在想看, 可不可以叫其他人背过脸去?”
旁边的侍卫忍不住偷笑, 景宏拍拍他的肩道:“好商量, 好商量。” 突然他的手往他脸上捏去, 用力在他脸上擦磨, 燕青叫起来:“大人手下留情, 疼煞小人!” 景宏捏了一阵, 见他脸上的麻子岿然不动便松开手。 想着他到底是太尉府的大厨, 未经高太尉同意也不能对他太过分, 便对他道:“快给我滚!”
燕青捂着脸, 驼着背一颠一耸地跑开, 景宏望他的背影发愣, 心中奇怪, 这么一个丑陋的驼子怎么会让他想起那个俊美的对手?
燕青也边跑边惊叹, 怎么他装成这样景宏还看出些许倪端? 今日幸亏他只掀开衣袖, 若他掀开胸前的衣襟就糟了。 还有脸上的麻子, 所幸是用一种特殊的烤漆点上去的, 任何水洗手擦都抹不掉, 只有用松香和着一定比例的明矾才能除去, 这招还是他在“青燕木器坊”从一老木匠那儿学来的。景宏是个厉害的角色, 他怎么小心提防都不过分。
盗杯(二)
燕青也边跑边惊叹, 怎么他装成这样景宏还看出些许倪端? 今日幸亏他只掀开衣袖, 若他掀开胸前的衣襟就糟了。 还有脸上的麻子, 也所幸是用一种特殊的烤漆点上去的, 任何水洗手擦都抹不掉, 只有用松香和着一定比例的明矾才能除去, 这招还是他在“青燕木器坊”从一老木匠那儿学来的。景宏是个厉害的角色, 他怎么小心提防都不过分。
是夜暮色沉霭, 月朗星疏, 燕青一身夜行衣装束在太尉府中躬身急行, 到太尉府书房“沐心斋”跟前, 趁左右侍卫来回巡走的一空档, 一提气翻身上瓦, 轻巧敏捷如灵猫腾跃。 他知道今晚高俅要在书房和金国、西夏使者密谈, 一早上面就传了话: 府内所有人不许去书房, 即使是端茶送水的丫鬟也免了。
燕青上了“沐心斋”屋顶后轻轻掀开一片瓦向下面看去, 见朦胧恍惚的灯光中只高俅一人,他此时正对着一幅挂像发呆。燕青定睛向那挂像看去, 暗中吃了一惊, 那像中人身着龙袍, 仪态富贵像是个帝王, 又听高俅自语道:“柴氏烈祖, 不肖子孙今特来向烈祖请罪, 自赵氏夺我柴氏周朝的江山,至今立大宋一朝一百多年, 其间子孙们无时无刻不想推翻赵宋, 复我柴氏大周, 怎奈时运不济, 终无成事。 今托祖宗洪福, 我官至兵马太尉, 掌当朝军权, 现又有金国和西夏使者来共谋灭宋, 真千载难逢之机缘, 望烈祖保佑, 此番谋算成功, 使我大周能与金、夏三分天下…”
燕青听了他这番话大惊,连吸凉气, 未想高俅竟然是周王柴氏后裔。难怪他身为太尉却专干有损大宋的事,他心中是盼着大宋赶快灭亡啊。
宋朝的始祖赵匡胤原是周朝的一员大将, 一百多年前他和手下一批得力干将发动“陈桥兵变”逼周朝皇帝让位, 从柴氏手中夺得了江山。虽赵家皇帝一直优待柴氏后人, 但柴氏一族难免心怀夺位之恨。
高俅其实也并非真正柴氏之后,只是他父亲曾为柴氏宗亲柴炎的家丁,因柴炎无后,见少年高俅善于踢球,甚合他兴趣,便说服高家将高俅过继作他的养子,后柴炎家境败落,高俅便离开柴家,恢复本姓,混迹于井市间。
高俅发迹之后,野心随权势日长,但成大事需要名分,这过继柴炎的一段经历正好拿来作文章,他开始刻意将自己当柴氏后人,日子久了,也就真觉得自己成了柴氏子孙。
燕青又想起高俅在梁山忠义堂上喝酒时对众好汉都不屑一顾, 唯独对柴进恭敬有加, 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正想着, 忽听下面有脚步声响, 有侍卫拍门道:“太尉大人, 西夏使者单独求见。”
高俅将眼前的画像一卷, 藏于壁柜中, 然后道“请他进来。”
门一开, 西夏使者进去, 侍卫却把门一关退出十步之外。
西夏使者入室后对高俅道:“高太尉, 有一事不便在金国使者面前提及, 是以我又转来。”
“是何事?”
“我主此次特别交代圣光杯一事, 太尉需妥善保管圣光杯。 天水镇之异教徒为我西夏之大患, 若他们得到圣关杯必会起事造反, 也必扰乱我国与金国来年发兵中原之大计。”
“请传话于你主, 圣光杯在我府内‘幽光阁’顶层, 守备严密,万无一失,西夏国主将圣光杯交与高某足显诚意, 待平大宋后我也必将燕云十六州划归西夏以作回谢…”
燕青在屋顶上听了连连摇头, 心想这高俅若作了中原之主真比徽宗还糟糕, 徽宗用金银布帛向敌国进贡, 使国力大亏, 而高俅却更过分, 直接用领土进贡, 真要将我中原锦绣山河拱手交与外族, 这等卖国之计岂能让他得逞? 这圣光杯我要定了!
他轻轻把屋顶瓦片盖好,刚要从‘沐心斋’上下来, 却见景宏带着一队侍卫经过, 他屏住呼吸, 待这队人过去后一提气从屋顶悄然而下, 闪身到旁边树丛中。 景宏好像听到一丝动静, 在三十步之外转身, 喝道:“什么人?” 燕青停了一下, 轻声学两声猫叫。 有人说:“景大人, 好像是只猫。”景宏皱着眉头盯着树丛,不一会儿有黑影向上一窜跳上树梢, 果然是只猫, 景宏这才转身离去。
燕青在树丛中长出一口气, 暗道:这不知哪里来的野猫竟救自己逃过了一劫,真是天助也! 看来太尉府是不能在呆下去了, 景宏是个疑心病重的人, 一定不会放过他这个厨子, 而且卧底的目的已达到, 也不需再呆下去了。
在离开太尉府的路上燕青已想好了整个盗宝计划,他信心十足,只是中间有一个环节又要求师师相助。唉,师师!他一想起她就立刻加快脚步…
待燕青洗下脸上的麻子赶到烟雨楼时已是亥时之末, 但他远远见烟雨楼灯火通明, 知师师在会客, 还未休息, 心中一喜急奔过去。 进入厅内丫鬟见他一愣, 马上到楼上禀报。
即刻楼上有细碎的脚步声响, 燕青想是那丫鬟跑来回话, 却一抬头见师师站在楼梯口直直地望着他。 她此时一身棠色衣裙,几缕青丝搭在胸前, 好像略显清瘦了些, 但那双含烟带雾的美目透着惊喜的逸彩, 比任何时候都明媚动人。 他痴痴地望着她, 只觉得自己要淹没在那迷媚的眼神中,心在胸口狂跳, 好不容易舌头转动轻唤了声“姐姐!”
她微微一笑, 带着三分喜悦,七分苦涩道:“弟弟终是回来了。” 她说着抬脚下楼,走了几步却因太专注看他, 脚下一步踩空, 身体前倾, 眼看就要从楼梯上摔倒在地, 他忙一跃身上前, 在她面前仰地而倒, 然后轻舒双臂将正飞过来的她稳稳接住。
他双手撑着她的腋下, 两人面面相对不过几寸, 一时间气息相融,目光交错,心灵如饮甘泉蜜露。 他从未这么近地看她, 又闻到她那幽兰之气, 不禁心酥神迷, 双手忍不住颤抖, 真想一松手让她彻底倒在怀中, 但念及姐弟之礼, 终是一咬牙, 托着她一个“鲤鱼打挺”起身。
盗杯(三)
燕青立身刚稳,楼上传来纷杂的脚步声,那几个客人听碧云说起李师师等了多日的表少爷终于回来了, 便知趣地告辞而去。 待送走客人后, 燕青对李师师道:“姐姐,我今日来有好些话要对你讲,只怕碧云姑娘要回避一下。” “不碍事, 我正好在楼下要做些针线活。” 碧云未等李师师开口, 就抢声答应了。
碧云坐在楼下厅堂前拿起绣花棚子,刚绣了几针, 就听丫鬟道:“碧云姑娘, 外面有个客人要进来。”
“这么晚了,小姐不见什么客。”
“那个人说是来见你的。”
“见我?”碧云大惊,心想客人从来都是来会小姐的, 怎么会要见她?
待丫鬟把客人引进的时候, 碧云更是惊得手中的绣棚落在地上,心道:“怎么会是他?”
来人是景宏, 他见碧云惊得手足无措的样子便解释道:“我正好经过这里, 见烟雨楼还灯火通明就顺便来看看你。” 景宏说的是实话, 他等高俅会完客后从太尉府出来往*堂去, 经过御前街时见烟雨楼亮着灯突然心中一动, 想起碧云, 又想起高俅对他说过没事要多去烟雨楼转转便心一横真的进来了。
碧云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惊喜交加, 眼睛望着他, 心中只有一句话:“你是来看我的?你是来看我的?…” 那丫鬟见碧云发呆便在一旁打圆场道:“大人要喝什么茶?” 碧云突然转过神来, 顿觉刚才失态得很, 羞红脸道:“怠慢景大人了。”
景红一摆手道:“不要什么茶。” 说完他捡起落在地上的绣绷,见上面绣着青松仙鹤倒有些意外, 想她怎么不绣鸳鸯彩蝶之类的东西呢? 碧云像看透了他的心思, 在一旁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