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茧 江南短篇 SUSAN出品-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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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你娶妻,你且将钱予我。牧羊人欢天喜地,急忙拿了钱给那人。数月后,那人归来说,我已在远方为你娶妻,你且给我钱,我为你营造屋宇。牧羊人更是大喜,于是又拿出大笔的钱财。再过些时日,那人来说,你妻子已经为你产下一个孩子。牧羊人此时的喜悦简直无以复加,把钱财多多的给予那人,请他千万帮助照顾自己的家人。可是又过了一段时间,那人回来却说,你妻儿俱已病死。牧羊人觉得家破人亡,顿时悲伤至极,痛哭流涕。”

  “弟子还是不明白。”

  “这牧羊人的一喜一悲,全是惑于外物。他本无妻室儿女,则无可悲喜,可是他为那人所惑,以为有妻子儿女而后又失去,所以有了得失的计较,也因此而心乱。那人即是外魔,牧羊人自己却是心魔,看不透无常的道理,因为有所得有所悲而苦痛,就是尘世人们的迷惑了。”

  “弟子……”

  “你明明知道早晚必然是这个结果,又何必苦苦纠缠于心呢?倘若你未曾遇见明小姐,你的心就是空的,空则不痛!可是如此?”

  “是。”

  “可是你为明小姐的美丽所惑,迷足深陷,因此才有今天的悲伤。那尘世繁华便如千丝万缕,你自己却是条蚕,以这些转瞬即逝的繁华结茧自困。茧外是佛门,茧内是苦海!你一心执迷,就是师傅也救不得你!”

  “弟子……弟子该怎么办呢?”小和尚跪在了静澄座前,合十长拜。

  “破茧。”

  “怎么破茧?”

  “相忘!”

  漏声尽,月寒,晚钟如催。

  小禅堂,沉重的黑暗从屋顶缓缓的压下来,压在和尚身上,浓得化不开。

  晚风吹柳,迷乱的疏影扫在堂前的台阶上,素白的鞋儿一步一步踏过长长的走廊。远处的楼头,可是有一段箫声?空如天籁的调子声声而慢,沉淀到心底却是乱如麻。

  明月平生第一次悄悄溜出了家门,她害怕看见大红的衣裙张扬在墙上。相忘收到信了么?他会等自己么?他等自己又能如何呢?终于还是要嫁了啊。

  轻轻推开门,和尚对着菩萨,明月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和尚没有说话,明月坐在了门槛上,静静的看他。晚钟催得紧,催得青丝尽白头。多少青春少艾,留……也是留不住。曾经多少事成空,今后多少年依旧。一旦割舍了,就是两手空空,或是满心欢喜?

  如果当初没有遇见和尚,今天的自己会很高兴吧?终于要嫁人了,虽说是自己不喜欢的龚大少爷,可是哪个女孩家不等着盘发上头的一天呢?然而啊,偏偏,偏偏还是遇见了这个和尚。

  门的影子从和尚左肩移到了右肩。眼泪还是掉了下来,一滴一滴,映着冷冷的月。和尚知道么?让他知道还有意义么?其实自己再来看他一次又有意义么?明月轻轻提起了裙子,一步一步悄悄的退了出去——既然已经没有可说的,为什么不走呢?

  最好和尚是在睡觉,根本不知道自己曾经来过。就这样算了吧,又能如何呢?明月问自己,又能如何?和尚没有回头看自己,这样也好,就当作他已经忘记了吧。

  明月靠在了禅堂外的墙上,微微的笑了。纵然离别,不过如此,比她想象的简单多了。真该是让人开心的事情。

  “相忘……你就不能拉我一下么?就是留不住,拉一下我的手也好啊……”明月笑着对自己说。然后明月跑了,风好象吹透了她的身体,泪水都洒在身后。

  号啕的哭声听不见了,相忘终于睁开了眼睛,飘摇的烛火“嘶”一声熄灭了。

  长街红了,红遍长街的是爆竹的碎片,锣鼓吹打中,大红的花轿过去了,去得越来越远。

  今天是大户龚家迎娶明将军千金的日子,满城都去看了,大明寺外的长街上人海人山,热闹不下与新春。可是桃花谢了,春已残。

  大雄宝殿的袅袅香烟中,相忘在念经,静澄远远的看着弟子。相忘再也没有说起明小姐,静澄知道一切都好了,就算相忘的心里还有些不舍,天长日久也会淡去的。人世间这些虚幻的繁华,哪里强得过佛门正法呢?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竹声,相忘说:“阿弥佗佛。”

  深秋,大明寺外人声鼎沸。今天长江泛滥,扬州道几近颗粒无收,龚家囤积了大量的米粮,却不降半分价格。饥民蜂拥入扬州就食,大明寺正在施粥。城内的饥民还可以乞讨,城外却已经不必如此。

  “野间,人相食。”这是那年大灾后史官所书。

  祸不单行,扬州布政司司宗寒和扬州官员七十一人弹劾都指挥明承烈谋反,明承烈的亲家龚天冶大义灭亲,向朝廷呈了不少证据。明承烈已经下狱,只等朝廷钦差。

  有人说明都指挥并没有谋反,只是龚家买通宗寒扣住朝廷救济的粮食不发,明承烈仗义执言,最后扬言要上告朝廷,最后被龚家先动了手。扣粮不发乃是死罪,龚家可不愿意死在这上面,固然是联姻之亲,也只好痛下毒手了。可是没有多少人有心情管这个,大家都在想方设法囤些粮食,保着不饿死是最要紧的。

  相忘也不关心明将军是不是真的有罪,可是他心乱,前所未有的乱!明月现在怎么样了?

  夜深了,相忘在大雄宝殿外打坐。

  “相忘!”身后有人叫他。

  和尚回过身来,寺监将一封信递给他,低声道:“刚才一位女施主来寺,要将此信予你。”

  相忘接下了,寺监又悄声说:“明小姐的丫鬟。”

  相忘急忙扯开了信,还是那歪歪斜斜的字迹,很简单的话,似乎依旧娇蛮:“相忘,快来救我!——月”

  惠海晚上起来如厕,只看见屋檐下师兄猛的长身而起,状若天神,而后风一般冲向僧房,身后一页信笺飘落。小惠海吓傻了。

  他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他已经乱了阵脚。

  已经将近一年没有见到明月了,他想见到明月,却也害怕再见到她。对于明月,应该也一样吧?明将军已经下狱,龚天冶告的状,而明月依旧在龚家深宅大院里孤孤单单。一年了,忽然又看到明月的信,一种无法解释的感觉让相忘觉得恐惧。一定发生了什么!否则以明月的性格绝不会再写信给自己,而且写得那么短,一定很紧急。她来找自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再也没有人能帮她了。而即使一切一切的人都不能再帮她,她也应该知道自己一定会在这里等着。自己是她第一个想到,而最后一个开口的人,可是自己是绝对会帮助她的人!

  是的,明月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想到这里,相忘已经化作一道朦胧的白影。

  睡着的师兄弟们被吵醒了,一阵冷风卷了近来,相忘高大的身躯遮挡住月光出现在门口。那一刻,没有人敢说话。

  和尚握拳凝力砸在地板上,木屑飞溅当中,相忘从地下提起了一只竹箱。一阵呛人的灰尘味,相忘已经揭开了箱盖。少林的木叶甲!

  这是相忘从来没有用到过的,他习武,他修佛,可是当他有一天真的穿上这甲,他已经忘了佛,他身上就只剩下一个武者。静澄将甲给了他。“可是我却不希望你用它!”静澄曾经说。

  掌宽的黑带将甲和袈裟束在了一起,相忘深深吸了口气,大步踏向门口。他拉开了门。

  门外,静澄悠长的诵一声:“阿弥陀佛!”

  “师父。”

  “相忘。”

  “弟子知错,师父……让我去吧!”

  “你真的要去,师父不拦你,可怜魔还在心中。”

  “师父,弟子知道罪孽深重,可是人命相关,即使佛门弟子,难道会袖手旁观么?”

  “心魔!”

  相忘看着静澄走向了自己的僧房。

  “师父!”相忘喊着。

  静澄没有回答。

  相忘低下头。

  “既然来了,就进来。”静澄盘坐在床上道。

  门开了,相忘跪在了门口。

  “还是想去?”

  “是。”

  “不过你毕竟来了,还有一丝向佛之意。”静澄笑了。

  “请师父原谅弟子。”

  “不急,你可知道我为什么留你?”

  “因为弟子心魔太甚。”

  “不错,你关心太甚了。那封信,我已经看过了,明小姐要你救她,可有说原因?”

  “没有。”

  “尘世中有多少情胜得夫妻之情?”

  “弟子不知道。”

  “少有。纵然龚乾有加害明将军之意,也不至于狠心对自己的夫人。何况明小姐一介女流,又能如何?龚乾果真会冒险多害人命么?所以明小姐多半只是任性罢了,而你……”

  “师父是说……?”

  “关心则乱!”

  “乱?”相忘心里一惊,自己可不是乱了么?

  “你就是那个牧羊的人,你的心不明,你还在茧里。所以明小姐的一点一滴都让你不知所措,看看你脚下!”

  “脚下?”相忘低头,脚下是一地月光。

  “你是陷在水里,明小姐是那水,你出不来!”

  静澄长叹一声:“人本来,无牵无挂,心空如鼓,而音自洪亮。若是心里纠缠于俗务,便如鼓中败絮,再也响不起来。你心里是魔,自陷空幻,却还执迷不悟!你去,哈哈哈哈,你去,你去了又能如何?以你可真的救得了明小姐?你只是把自己扔进了苦海无边,你还有什么脸称佛门弟子?为师还不如现在超度了你这个孽障!”

  静澄忽然抄起身侧的藤棍,如风雷般击下,一阵刺骨的疼痛,相忘觉得身体在一瞬间被刀劈作了两半!棍上用的是真力,棍却是收在了相忘的肩上。

  “何去何从,由你自己!”

  一身的汗冷透僧衣,冰凉的贴在背脊上。

  水,苦海,十年禅修,自己却还在苦海中。

  牧羊人,自己;他远方的妻儿,自己的明月,皆是空幻。原来都是自己错了,牧羊人并没有妻儿,而明月……又与我何干?莫非只是一场自作多情?

  人在茧中!

  相忘忽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师父……”

  “没有走么?”

  “请师父超拔弟子脱离苦海!”相忘连连叩首,泪如雨下。

  “我无可超拔你。”静澄笑了。

  “师父……?”

  “一念而通,你已经不在苦海中!”

  相忘怔怔的看着静澄的笑容,许久,终于合十一拜:“谢师父。”

  “这个月初七,和我去龚家!”

  “师父!”和尚大惊。

  “明将军受冤太深,龚家父子十恶不赦,师父修行浅薄,不能以佛法化解冤孽。所以……”静澄从僧衣下取出戒刀,拔刀,刀已断。静澄笑了笑,“刀虽断,毕竟还在!”

  “师父难道要以杀制之?”

  “不错!前日独石剑周大侠得了消息,钦差还有半个月到扬州,龚家害怕掩不住马脚,已经决定先下手为强,冒充劫狱先杀明将军灭口!何况龚家手里还扣着五万石救灾的米粮,龚家不除,扬州城里就日死百人!正好从初七开始,龚家又要开坛讲经,借佛为魔。可惜龚家父子武功都趋上乘,为师一个人恐怕力有不逮,可是只要有你……”

  “弟子明白!”

  “不必留情,杀而走,我等已经无情可留!”

  “是!”

  “去吧”

  相忘退了出去。

  “徒儿,师父这样,你怕不怕?”静澄忽然幽幽的问徒弟。

  “心中无物,则无可畏惧,弟子明白了。”

  “好,”静澄若有所思,“你比师父强,比师父强……”

  “慕容,想不到最后你我还是一样。”静静的禅堂里,静澄叹息。

  十二月初七,雪漫天。

  龙山炉内小篆香,龚家的大厅上,龚氏父子亲自陪开坛讲经的静澄师徒寒暄。一杯香茗,一些素点,算得上精心款待,毕竟他们是扬州城里数一数二的高僧。

  七步距离,静澄算了一下,不算太远,以自己的功力,应当是可以立刻制住龚天冶的。可是相忘离龚乾大约有十三步,虽然相忘武功尤然高过自己,可是还是太远了些。不能一招致命,所有努力尽是白费!

  相忘端着茶碗,平静的喝茶,面色整肃庄严,越发的象一个禅门弟子了。

  自从那夜说法之后,徒弟好象真的开悟了,这几天都是打坐参禅,心思之寂,超乎寻常。入定之后,端坐如枯,雷打不动。若是如此,大事才有希望,杜绝心动,禅门武功才能登峰造极。

  相忘喝了口茶,又看了看师父,只等那声轻轻的咳嗽。木叶甲就穿在僧衣下,他已经不怕穿它了,因为他已经绝了自己的尘心,那么穿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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