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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可心的脸色几近苍白,细瘦的手指紧紧抓住案几的边缘,骨节与青筋凸显分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有些微醺的女人们也渐渐开始放开了,有几个管事的女吏捉住淮阴王轮番敬酒,淮阴王一张俊脸早已红透,也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羞涩所致。皇帝和太后低声说笑着,偶尔抬头看着被女人们追得无处可藏的姬修桓大笑。顾锦年端起酒杯对长公主说:“我敬长公主一杯。”
姬沧澜斜眼看看她,随意举起酒杯在她眼前一晃,“看在你没人理的份上,就跟你喝一杯吧。”
顾锦年抿嘴一笑,道:“多谢长公主,愿新的一年里,长公主心想事成,平安喜乐。”
姬沧澜瞟了她一眼,故意问:“我若是想你顾家家破人亡呢?也能成么?”
她没想到顾锦年仍是面带笑容,轻声说:“顾家家破人亡能对长公主有什么好处呢,没有好处的事又何必要做,不如想些好事、乐事,轻松又开心。”
姬沧澜夹了她一眼,轻哼一声,“我是个晦气的人,能有什么好事、乐事。你靠我这么近,小心被沾染上晦气去不掉。”
她这样一说,顾锦年反倒挪了两下,贴近了她坐着,“除夕夜不就是除旧迎新的日子吗,旧的除尽新的不自然就会来了吗?”
姬沧澜眼睛盯着杯中的酒,许久才道:“但愿吧。”
顾锦年将自己手中的酒杯递到姬沧澜面前,与她的酒杯相碰,两只碧玉杯发出一声悦耳脆响。看着皇后将酒一饮而尽,姬沧澜也默默抬手,将酒杯送至唇间,一口喝了。她刚刚将杯子放下,皇后就一手拿起来,另一只手又拽起她不由分说地奔到殿外,再次将酒杯交还给她,说:“跟着我做。”
在姬沧澜还没明白过来皇后这是在发什么疯时,就已经看见皇后将手中的酒杯狠狠地扔了出去,嘴里喊着:“去吧,滚得远远的,难过失意什么的跟我统统无关。”
姬沧澜看怪物一样,“幼稚。”
“做啊,你先做嘛。”顾锦年极力怂恿着,还帮着长公主举起了胳膊。“扔啊。”
杯子被顾锦年强带着扔出的那一刻,看着翠绿的酒杯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姬沧澜的眼泪竟在瞬间夺眶而出,仿佛被扔出去的不是一个杯子,但是什么她却又不知道,只知道心中的酸痛再也无法抑制,全部化作泪水汹涌而出。她捂着脸蹲了下去,双肩频繁抽动着。顾锦年也蹲下身,默默望着她哭,直到她哭得没有力气了,只剩下小声的抽泣时,才将她轻轻揽到自己怀里。没有安慰,没有劝导,没有趁机示好,这一刻,顾锦年只是一个怀抱。
姬修远立在殿门处,将这一幕由始看到终,殿内的喧闹嬉笑和殿外的沉默哀伤是如此的泾渭分明,而他仿佛就是一道分隔线,隔开喜、悲,隔绝欢笑与忧伤,孤立地存在着。
殿内开心玩乐的人们没有留意到长公主和皇后的失踪,仍旧开心着、笑闹着,当然,也有意无意地对皇帝和淮阴王勾引着。
走在回慈宁宫的路上,姬沧澜和顾锦年都沉默着,沉默了一路。顾锦年将长公主一直送进了她自己的寝殿,犹豫了片刻,她缓缓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长公主的手指,“大姐,明天就是新年了。”
姬沧澜有些别扭地侧着身子,故意不看她,“新年新气象,但愿你的脸也能换张新的。”
顾锦年噗嗤笑了,“我走了。”手,被反握住,她一愣,等了半日才听见姬沧澜说:“记得让人给我送饺子过来。我要看烟花吃饺子。”
顾锦年笑着应声。
灯火通明的寝殿内温暖如春。
近子时,姬修远端着一盘还有些温热的饺子踏进静谧的凤栖宫,惊讶地看见皇后正端着一盘饺子吃得热泪盈眶。他皱眉,“怎么除夕夜吃个饺子都能哭?莫非民间有这个讲究?”
顾锦年翻了个白眼,“谁们家大过年的讲究哭啊。”
“那你这是……”
“嗯……太热,烫的。”
“哦……”姬修远将自己手里的一盘递过去,“那你吃这个,这个不烫。”
看了看皇后的那一盘饺子,他又奇怪了,“怎么你的这一盘和我手里的不一样呢?”
顾锦年无奈地将饺子盘放下,“这是臣妾自己和面、做馅包的,自然与御膳房做的不同。”
“咦,皇后竟然还会包饺子!”姬修远夹起一个来,“瞒着朕自己偷偷躲起来大快朵颐,定是极为美味,皇后啊,你可真不厚道。”
“诶诶诶,”顾锦年有些慌,伸手抓住皇帝的胳膊阻拦他将饺子往嘴里放,“不好吃,真的不好吃。”
“皇后啊,你要不要这么小气,不就是一个饺子么。”将饺子丢进嘴里,嚼两下,皱眉,再小心翼翼地嚼两下,吐。
顾锦年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地看了看被皇帝吐在地上的多半个饺子,叹了口气。
“皇后啊,朕知道你刚刚为何会边吃边流泪了。朕现在也想流泪啊,真太难吃了。”
顾锦年扁扁嘴,斟了杯热茶递给皇帝漱口,自己则端起那盘饺子继续吃。姬修远皱着眉凑过来,“那个,皇后啊,大过年的,犯不上跟自己这么过不去吧。”
顾锦年继续往嘴里送饺子。
姬修远换到另外一边,继续说:“那什么,朕不是给你拿来好吃的了吗,别吃那个了。”
顾锦年没反应。
“其实吧,身为女人做饭难吃确实是个缺点,但是,你是皇后啊,皇后不用亲自下厨是不是。”
顾锦年烦不胜烦,放下碗筷,问:“皇上今日怎么格外关心起臣妾来了?唔……又是哪里等着用钱呢吧?”
“皇后,你这话说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姬修远碰碰她的胳膊,“往那边挪挪。”挤着在她身边坐下后,他说:“皇后啊,不是朕居心叵测,而是那饺子真太难吃了,朕是怕你吃坏了肚子,那万一里面有毒的话,那……”
“皇上,臣妾是活得有多不耐烦啊,自己给自己下毒?”
“不是,那难吃的程度当可谓惊天地泣鬼神,没毒也能把人给活活难吃死。”
顾锦年无力地将脸埋进双手里,半晌才闷声说:“这饺子和那牛乳一样,是有典故的。”
“也是你娘做给你吃的?”
“嗯,当年爹爹和大哥都去了关外,家里就剩下娘还有我和弟弟,六岁那一年的除夕,娘去郊外挖了些野菜,混着邻居大娘给的剩菜和半个肉丸子给我和弟弟抱了顿饺子吃。当时觉得可香了。弟弟还窝在娘怀里说,‘明年还要吃。’”顾锦年仰起头却根本无法阻止眼中水汽的弥漫,泪水还是从眼角滑入鬓间,“可是,年还没过完,弟弟和娘就都去了,一夜之间就都去了。只剩下我和小半碗饺子做伴。”
姬修远抬了抬手,在抬高了点,最后终于抬至皇后的鬓边,笨拙地用手指为她擦着眼泪。顾锦年笑着甩甩头,“不说了,大过年的。”胡乱抹了把脸,笑道:“从那以后,每年除夕我都会凭着记忆包那种馅的饺子,可惜的是,没有一次能包出当年的那种味道。真的都很难吃呢。”她笑着的脸上又被泪水染满。
姬修远垂头咳了两声,想说些话来安慰她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思索了好久才蹦出一句,“一会儿放烟花了,你再哭眼睛就更肿了,只怕到时就剩下一道缝,咳咳,那就看不了烟花了。”
顾锦年沉默的看着他,姬修远忽然想抽自己两巴掌。“噗”,她笑出声,用手捂住嘴乐,他才总算长出一口气,也跟着赔笑道,“过年么,笑笑才好。”重新端起御膳房的饺子,“朕特意挑了好几种口味的,你要不要也尝尝。那盘饺子是纪念,吃不得,要供起来才好。”
顾锦年更是笑个不停,捏了一个饺子放进嘴里,“嗯,好吃。”
“是吧,御膳房出品,美味的保证。”
殿外一片闪光和喧嚣,正是已到子时,太监们燃放起了烟花,两人端着饺子坐在殿外的石阶上,抬头看烟花,一口一个的吃饺子,偶尔为着哪朵烟花更好看而争论几句,当然,以皇帝的口舌,想要辩赢是不大容易的,即便是要赢了,也会在话还没有讲完的时候被塞进一个囫囵的饺子。
除夕之夜,阖宫欢笑,处处灯火通明,笑闹欢畅之声如火中烹滚油,锦上开繁花。谁都没有注意到,在灯火的背后和欢乐的人群之外,那一双充满了怨怼的眼睛……
第十八章 不可对人道的情事
……》
正月十五,上元灯结,皇后銮驾至福禄庵拜佛许愿,愿大齐永盛,百姓安乐。
早春二月,冰雪消融,皇后銮驾至归龙馆求神问签,求边关安宁,邦交友好。
烟花三月,草长莺飞,皇后銮驾至大相国寺进香祈福,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暮春四月,桃红柳绿,皇后銮驾至小相国寺斋戒参禅,连日吃斋礼佛,听经悟禅。
对于近几个月,皇后频繁地出宫,各方说法不一。内廷的消息是:帝后失和,因皇帝已有数月未曾在凤栖宫就寝,皇后自觉地位危矣,遂往各处求神拜佛,祈祷皇帝回心转意,重新临幸;外朝的说法是:皇后心系黎民,魂牵社稷,礼佛问道是为了各路上天神灵佑我大齐江山永固,兴盛万代。皇后回答太后的说法是:皇帝自册封洛可心为贵妃始,至今已四年有余,各宫嫔妃也已有数人,但皆未能诞下一儿半女,身为皇后理当为皇室的子嗣为首要大事,故诚心求神灵能保佑大齐皇室枝繁叶茂。太后对于这样的回答表示相当的满意和无比的感动。各位嫔妃得知此事,自发地组织在一起,进行了一个封闭式小型集会,其中自然刨除了她们共同的、永远的敌人——洛可心。
集会是在宁妃的宫中进行的,会议的主持人自然也是宁妃。在宁妃进行了简短的会议启动发言后,各位嫔妃开始了踊跃而无序的发言。
“有一个洛可心这千年狐狸精已经够受的了,哪成想又来了一个万年妖怪,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
“原先以为这位丑娘娘能当个镇宫的物件使唤,镇一镇洛可心,灭了她嚣张的气焰,哪知道完全不定事儿,皇上该不来还是不来,现在见了我,离老远他就绕路走了,呜呜呜……”
“快闭嘴吧,爱哭鬼。哭顶用吗?顶用的话咱们都哭,呜呜呜……”
“切,我不哭,没种!反正现在皇上是哪个宫里头都不过夜了,就在自己的玉清宫里头睡。哭也哭不来他。”
“我们本来就没种吗,有种的是皇上。”
“我……你……这种话都能说得出,难怪皇上不喜欢你,思想怎么那么不纯洁呢。”
“你纯,你纯,你从心到身都纯洁。”
“你才从心到身都纯洁,你全家都纯洁。”
“行了!”宁妃气得拍桌子,“怎么召集个会议讨论解决侍寝的问题都能失控成这样,我要是皇上我也不待见你们这样的。”
“切,你不是皇上也一样不待见我们。”
“你还说!”
“呜呜呜,宁姐姐你又凶巴巴,咱们能怎么办啊,皇上现在身前身后都是侍卫,想拽都近不了他的身。”
“你还敢提这事!”提起来这个,众妃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纷纷指责起惠妃和淑妃,要不是这俩人闹了那么一次,皇帝能走到哪都随身带四个侍卫护驾吗。
这次失控的集会在众妃口沫横飞的混战中持续进行了两个时辰,最终以所有人对着一桌子晚膳妥协而收场。
在众人酒足饭饱地离去之后,宁妃端着一碗清茶冷冷而笑,“这几个奸猾的死女人,都当别人是傻子呢,哼,我倒要看看到底谁最傻。”站在她身后正在打盹儿的小太监莫名一个激灵,觉得有阴风阵阵。
从那一次集会之后,太后的慈宁宫忽然就分外热闹起来,每日不是恭妃过来陪着说笑话就是淑妃过来陪着遛弯儿,要不就是惠妃送来的补品、开了光的佛珠、经书,还有的时候,三个人没错开时辰,撞个正着,也都能嬉笑着围在太后身边解闷,然后各自回宫扎小人。
太后是乐在其中,长公主可没太后的好涵养,这一日终于按捺不住,毫不客气地将来人拒之门外。太后无聊地捻着佛珠,“你说你这孩子,好好的又犯脾气,她们来陪陪我又碍着你什么了。”
“她们陪你?哼,司马昭之心,当谁都看不出来呢。”
“哎,你呀。”太后有些无奈又带些宠爱地笑笑,“身份尊贵的长公主,你哪里能体会她们的心情啊。每日跟她们做伴的不是皇帝,是寂寞。你还不许母后逗着她们玩玩?好歹能让她们怀揣着希望,心里头还能有个盼头,不然,还有几十年的日子可让她们怎么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