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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半天才听得有另一个苍老得带了点儿喘的声音。从喉咙里咳出一声,算是回答了。没听见先前那人多问什么,不一会儿,果然就见着了门口有人拽着只大桶进来,身后没第二个人跟着。听方才两人答话的口气,想来另一人的身份大约高些,有人使唤,自然不愿到这等地方来。
那人并没有裹在斗篷里,低着头拎了桶进来。却是个大约只比自己高过一头瘦小的身影。桶里似乎装满了东西,那人很吃力的拖着,越发显得整个人的纤瘦。水滴缩在角落里,偷眼看去,只见着那人低着头的一半侧脸。脸上倒没见得苍老,面皮却是黑里透黄的模糊一片,叫人看不清五官如何。只隐约见着一双眼睛顾盼间倒是颇大,里头一片乌黑的发亮。
只是此时那双眼里头隐隐有些忧虑不安,似乎不敢让外头的人久等,匆匆在住各个囚笼里添了食水。倒不留神四处细看。囚笼中形形色色的人似是见惯了来人,纷纷闹闹的挤做一堆,水滴又小心的蜷缩混杂在一干纷争的人里头,还真没有被看出什么破绽来。
那人慌张的做完这些事情,接下来却有些不知所措似的,微微发了会儿怔,忽又轻轻吁了口气。这才从一个笼子里拉出一人,扣上门闩,带着那驯化得跟兔子一般不知反抗的人囚匆匆就外头走。
“怎么今天就您一个人过来?要不要给您送过去……”
听着进门那人小心巴结的声音同着脚步声一倒去得远了。水滴方松下口气来。却又想想这么半天听不到有什么动静。思来想去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迟疑了下,小心拨开门口出了笼子,顺着声音蹑手蹑脚的远远缀在后头。
记得还时路上见过有披着斗篷的人巡着,水滴本就是惊弓之鸟,更是风吹草动就战战兢兢。幸得院里花森繁郁,仗着人小只在草木中穿行。饶是如此躲躲藏藏,也叫他跟出老远。却见一路上人踪全无,就连方才遇到有人巡视的寺方也没了半个影子。到此才把心放下一半,确信他平安无疑,松了口气。
见走得远了,不敢再跟,只待那两人去得远了,再也听不到有什么声响,方才准备原路返回去,乖乖的等他来接自己。
然而走了一段回头路,眼前仍是似是而非的楼台景阁,恬花宜水,雅致非常,然而就是不见颓废非常的那间囚牢。这一惊非同小可。再顾不得其它,没头没脑的乱钻一气,更是迷了方向。只觉是在个大大的庭院里打转,看着眼前的景致越来越陌生。却是连院门在那里都找不到了。
弱水柔光融融,各种花木枝叶娇翠欲滴,四下里一片妤静。水滴却早急出一身冷汗来。傻傻站在园中假山下左右张望,只觉自己绕来绕去都是只围着这假山打转,那还有心思去去看这良辰美景。又想想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若是他回去又找不到自己,早不知不觉布了一脸泪水。
正在欲哭无声的时候,横里猛然伸出只手来,一把将他拉入到假山下树丛中去。
拉他的那只手软软暖暖的,却叫水滴如同给冰突然冻了一下,大光天里猛一个激凌,一横心闭了眼,把另一只手里一直紧握着的刀子本能的向前一送。
“你怎么自己跑出来……”那声音细小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微带些沙哑,正是方才囚笼里头听过的那人。话说到一半却轻轻咦了一声。
水滴只觉自己拿刀的手腕骨头要断掉般的痛,却仍是咬了牙不松手。张眼狠狠向着来人看去,只可惜脸上大惊失色,无形中扫了气势。
“你不是这里的人……”那人比水滴稍高出一头半,人却纤细,然而那细细的手紧抓着他却是极有力气的。正从上而下的打量着他,那张脸正对着水滴,倒是张很匀净的瓜子脸,虽说面色枯槁黑黄些,然而有那一双颇大的眼睛扑闪着,也不失神采。
此时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看着捉到手里边的小孩子努力拿着的刀,再看看那一脸狠狠看人的样子,确信了确实不是这里头的人,眼中随即变成一番欣喜不尽的神色,脸上也露出些不由自主的欢喜笑意来。竟闪亮得有些怕人。
水滴一楞,看着那人眉飞神舞的神情,仿佛拣了天大的宝似的。不由有些后悔刚才一时惊慌就动上了手,若是装傻,或许能够混过去也不一定。
然不等他想定,早被一把拖过一旁,左右张望一下,确定没人见着两人这番勾当,方才偷偷摸摸的沿了条小径出去。牵着自己的那只手柔柔暖暖的,倒和平日里的善袖姐姐有些像。然而手劲却大。水滴两下挣不脱,见这人似乎没什么恶意,只得由着去。只是拿定主意不管问什么,自己总是闭口不答就是了。好在也开不了口,倒不怕逼问。
“你胆子倒是大,一个人怎么就跑到这儿来,还敢四处乱窜,幸好没有被别人见着……”看来是对这儿的地势极熟,左穿右绕的,很快把水滴带出这困了他半天的院子,似乎也知道这周围什么地方有人没人。一边挑着僻静小路走,嘴里边还细细地念着。
不多时把水滴带到一旁偏房里头,那人忍着脸上窃喜的表情,拿过些吃的东西来哄。水滴再不肯乱吃东西,又看递来的也不过是些干粮之类,很是粗糙。皱了眉就不去接,只左右打量着,一边在心里猛记来时的路。
这房子看来倒是极大,床桌俱全,用器也精致,只是看来年全久远,窗棂上漆痕已经脱净,露出了沉沉的木质本色。一边垂着的蔓帏也带上些泛黄的旧色。这样一看,这人身上穿的衣服看来也是陈旧布料,只是看来爱干净,原本藏青的衣料洗得发白。一时只顾看,却不觉那人已同自己说了半天话。
“……哑巴么?……“见问了半天没有回应,那人先泄了气,悻悻的把干粮往桌子上一丢,恨恨地看着眼前一问三不答的孩子。好不容易见着了有这么一个从外头来的人,或许知道出去的路。谁想这孩子外表看来清秀灵利,却是个不会答话,只知摇头的笨东西。
才不是!水滴在心里头顶了一句,虽没见这人做出什么动作,可心里头到底挂着他说会到狱里头去接自己。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更是坐不住,见那人只盯着自己出神不备,就想窜出去。
“原来你不傻?”却忘了那人手脚灵活,一把反揪了回去。满面喜色的看着他。“哥哥?你是说还有人跟你一同来的?”
水滴怔了怔,意识到自己方才本能的是叫了一声。可是明明没有出声。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那他人呢?你们是被捉来的?不对呀,若是被捉来的,我怎么会不知道……那是他带你来的?”那人面露喜色。一口气的问下去。见水滴发怔,又道:“你说不了话没关系,只要动动口,我看得懂的。”
眼见那张看起来比自己几天不洗还有黑上几分的脸凑到面前来,水滴慌慌张张地退了一步。更是不知所措。
“知道路吗?我只是想要从这里头出去而已,也带我一起走好不好?“见吓着了孩子,那人退开了一步,整了整脸色,却又是小小心心地问着。
听这人说只是想要出去。哥哥带他来的,也说过一定会带他出去,那么也算是知道路吧。想到这里,勉勉强强点了点头。
却不想那人得了这番答应,更是欢喜,一时又忘了形,把那张脸凑到面前来。“那我们现在就走?”
“你又是谁?”水滴却不敢这么轻易就被牵着走,警惕的盯着那颇大,此时又闪闪发亮的眼睛,总算是不输气势的张口‘问’了一句。
“被抓来的。我在这里也差不多呆了十年了。我还有要紧的事必须出去做,才不想要一辈子呆在这种鬼地方!”那人脸上的表情凝了一凝。一番喜色淡了下去。慢慢地想着。然而说到了后头时,语气里却带上了一抹坚决。
那眼睛闪闪亮亮的,本就大得迫人,此时添了一番气势在里头,声音虽还是哑哑的,却不见了方才的唯唯诺诺小心巴结。竟使得水滴当下也不敢直视。然而脑子倒还清楚,不肯这样子就信了。
为什么你跟别人不一样。好端端的,还会说话?
“当然是因为我机灵啊!”那人大言不惭。“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哄得那群家伙放了我,帮他们管管囚犯,做做杂事……再说了,那老东西若是也毒哑弄傻了我。这里头连个跟他说话的人都没有。他早晚一个人也要变哑巴疯子去。”
听这么一说。想想见过的面具下的那张面孔,知道所说的老东西倒是不假。可想到这么多年一个人被捉来,面对着那么些坏人可怕的脸还要小心讨好着,又随时都有可能被关进那笼子里边去。不由得心里就对这人生出了些同情。见那人一边说着,手里头却无意识的把一块干粮细细的揉碎了。想来这地方或许有方法从外面运进干粮食水来。但却不见得能有什么时新的蔬果点心。想了想,还是犹犹豫豫从衣服里头抒那块点心递了出去。
那人见水滴突然伸手递过样东西来,细看之下是块小点心。伸手接了过来细细的看看,确实是多年来没有品尝过的精致,而且尚还新鲜,看来不过一天的时间。想了想,却也一时舍不得吃,小心的收了起来。向孩子点点头。“我记下了。就算是你不能带我出去。我也尽力保护你在这里头平平安安的。”
不过是一块点心,水滴不想这人会说得这么郑重,又见那又大眼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不知为何只觉脸上微微发烫,眼睛左顾右盼的转了开去。也不曾去想话里另外一层意思,要是不能把这人带出去,自己也得留在这里头了。
正在这两人各有计量的时候,屋外头却隐隐传来些微如潮的声响。打断了两人的各自出神。这才想起当务之急是如何从这里出去是正事。
囚笼!
水滴一急,就想住外头跑。被那人一把抓住,一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藏在那里?”想必这孩子正是藏在那里,后来跟了自己出来又迷了路的。倒确实是好打算,若不是这下子一时点醒,就连天天管饭送水的自己,都没发现里头多了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可他藏倒好,若是不见了自己,那班人铁定会找到那里头去。到时两个人只能束手就缚,一个也跑不了。“那里不行。这里能藏人的地方多了,你跟我过来。”
这时听得在那声响之中杂着一道尖啸,却正是用来示警的铃哨。当下再顾不得想量这许多,一把拖了水滴,逃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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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虽不知反抗,可到底毫无意识,一路上全要靠人拖着走,等到达正院的时候,早把那人累得气喘吁吁。一边低咒着这一院子的人都不知跑那里去。累得他亲自来回奔波。等举着袖子拭了拭汗,再习惯性的掸了掸衣服,正要举步进入之时,听见正殿里头有人随口问了一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现在是……”他也自然随口就答,然而话末出口,却突然惊醒,这里除了那个一时兴起留下来的充作仆役,平里里也可以说说话解解闷的人之外,再没有别人会说话。可是这声音清磁里带着丝凉意,分明从没有听过。
一惊之下,想到这殿里头尚还有诸多重要事物。两步抢进门槛,绕过屏风来。
扫了一眼四壁几个架子,书形形色色的书籍古玩、器具、药物看来都没有被动过。再看了看不知炼制着什么药材的药炉,没有出什么差错,方才哼了一声,回过头来看向方才说话的人。手下这班废物也真是不会办事,竟然直接把人带到这儿来了。
这殿中也极为广大,微香里混和着淡淡的药味,周围大大小小的各立着数个炉鼎,大的高及屋檐,小的有如暖炉,其中有两个还升着炉火,正烧得清烟袅然。方才他慌忙看的就是这两个药炉。然而这殿堂正中玄石冷玉的地面上,竟然还有一个方贺圆及丈的缺口,其下一坑,黑黝黝的看不到底。边上也有烟火烧燎的痕迹,看似竟也是作药鼎之用。
他看向这殿中说话之人,这人却没有看他,微有些仄仄的依在一旁椅上。身着墨黑斗篷的两人正一左一右的站在他两旁。在一室淡然药香里微微的皱了眉宇,正在看着地面上那个极大的药炉。
其人一身墨衣黑发,衬得肌肤晶莹剔透。五官是敛于极臻的精致俊逸,在这样一边明光里竟似一团柔光般,令人目眩的漂亮,然而那一双淡然碧色的清澈眼眸,挑明了这人的身份——魔族!
那一瞬间翩若惊鸿的窒息,让他整个人一时怔然。然而那人却收回眼来,静然的看向他一眼。微微点头:“原来是公公。”
此人眼神明澈淡静,却又清利如刀,一扫之下,如遇冰雪,光静静看来就让人心里一寒一突。而那声如问天气般的问话淡淡道来。听来却颇是讥讽,老脸上竟也觉着有些挂不住。
当下掸了掸已经从深红老旧成暗红的宫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