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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笛声一夜满关山
“那专诸手捧鱼盘,垂着头,一步步踏上大殿。他以眼角余光早望见王僚坐在几案后面,捋着胡须踌躇满志,等着品尝这道天下闻名的梅花鱼,却实在没想到专诸只为行刺而来,更有把令江湖人物胆寒的短剑就藏在梅花鱼腹中。那时,天色突然一暗,有只巨大无朋的苍鹰自西北方向飞来,双翼展开,带起一阵阴云……”
饮雨楼上,这说书的老头儿端坐着,左手醒木虚搁在桌面上,右手里握着一柄古色古香的折扇,随着声音的高低急缓忽张忽合。张开时,扇面上写着“铁嘴说古今”五个淋漓大字。
楼上茶客听得入神,眼睛都望着这老头儿的一张嘴,想像着专诸刺王僚那一幕的惊心动魄。倒茶的伙计好几次听入了神,茶水从杯子里溢出来,洒在桌面上都浑然不知。
“列位看官,要知道专诸是如何以一尺短剑刺杀天下闻名的勇士王僚,成就千秋万世之侠名,且听下回分解。”老头儿拿醒木向桌面上啪地一拍,站起来,合起扇子,再把椅子背后一个灰乎呼的布袋斜背在肩上,要下楼去。
听过说书,慕容笛在一条古巷里高高低低地走着,巷子两边的石墙上青苔遍布,足下的青石板残缺不全。这是一条老巷,人迹稀少。慕容笛的腰带上多了一个酒葫芦,古巷的尽头是一小片废墟,蒿草林立,几乎高过人的头顶。慕容笛辨别了一下方向,向右面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径走过去。约摸前进了二十余丈,小径侧面突然出现了一座荒坟。坟头上长满了乱草,有些不知名的野花也肆无忌惮地开着,一派萧条凄凉。坟前没有石碑,只有很久前烧化的纸钱灰烬给乱七八糟的石头压着,秋风吹过来时,满地野草飒飒乱响。
慕容笛站在坟前,双眼里缓缓流下泪来。他把腰间的酒葫芦摘下,拔开塞子,向坟前浇下去。慕容笛双膝跪倒,凝视着没有墓碑的坟头,双手合在前胸,用力磕下头去。
“唉——”有人在长长地叹气,慕容笛抬头时,先映入眼帘的是叹气那人的脚上蹬着一双嵌着明珠的丝履。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元帅坟前,荒草乱生,遥想当年鞭指黄河北岸,誓要踏平贺兰的豪言壮志,怎不令人唏嘘?”年轻公子拱着双手,深深向荒坟作了三个长揖。
慕容笛磕了九个头,轻轻站起来,伸手去拔坟上的野草。年轻公子背后的两个汉子急忙抢过来,俯下身子去拔草。年轻公子道:“慕容兄,能否借一步说话?下等事,当然由下等人去做啦。”语气无比诚恳。
慕容笛将手里的乱草狠狠扔到远处的水沟里,直起腰道:“兄弟,有什么话直说好了。”
公子道:“我想请你为我杀一个人。”
“杀人?什么人?”慕容笛冷笑,他是杀手,但杀手也有自己的杀人原则。“他伸手指掸了掸革囊上的尘灰,作为杀手界的后起之秀,天下能逃过他腰间革囊里暗器的人并不多。为了替六大钱庄抢回被“七条蛇”夺去的镖银,他七天前在酒楼杀了七条蛇其中的五人,但为了追寻另外两人,他已经在京师逗留了七日。他记挂着钱庄的任务,已经不想再生是非。
公子一笑,轻抚发带上缀着的明珠,向北面遥指:“我要你去杀苏枕花,桃花潭千尺林的苏枕花。”
慕容笛在京师里这几日,探听到很多消息,比如相爷身边第一好手沈白树正在成为京师黑白两道上炙手可热的人物;比如相爷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且相爷还有一飞冲天之趋势,要把一人之下的那个“人”字摘掉……提到苏枕花,他便想到沈白树。沈白树是苏枕花的大师兄,更是她的倾慕者。
慕容笛向年轻公子仔细打量了几眼,脑海中激灵一闪:“兄台可是今科文状元卫雍容?”京师最近的风头人物里,当然少不了文章冠绝天下的卫雍容,一篇“钱塘万里奔潮赋”深得皇帝垂青,御笔钦点今科状元。年轻公子笑笑,算是默认。慕容笛一下子明白了他要杀苏枕花的原因——卫雍容与苏枕花是如花伉俪,然则卫雍容一登龙门,成了京师文状元,立刻受到相爷垂青。相爷膝下最小的女儿明珠对卫雍容的文章、才华仰慕到极点,于是相爷有意要将卫雍容招为东床快婿。
“就算你要做相府的快婿,似乎也没有必要非杀苏枕花不可啊?”慕容笛俯身拔草,不想再去理会卫雍容。要杀苏枕花,必定会惹动沈白树,慕容笛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麻烦事。他完成了七条蛇这件事,就会离开京师北去。
卫雍容想了想,也俯身去拔坟上野草,珠履上很快便沾满了露珠和泥土。他的眉皱得紧紧的,突然道:“天牢里有个人,一个半死的人,如果你点点头,他就能放出来,留条命。我知道,坟里埋着的人很希望那人能留条命,活着回江北去——”
慕容笛的动作停了,弯着腰冷笑:“那人是谁?”天牢里屈死的人多了,有名有姓的好汉、没名没姓的无赖都有,就连坟里的人不也是在天牢里七刑六问地以“莫须有”之罪送了命?
慕容笛等卫雍容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卫雍容突然扑哧一笑:“大家都是上道的人,何必说得那么清楚?”
另外两个拔草的汉子直起腰,大眼睛的汉子道:“朋友,你点点头换施奉先施大人的命,这笔买卖很划算啊!”施奉先是昔日岳元帅帐前第一谋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是岳元帅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元帅入狱之后,施奉先也被朝廷奸臣罗织罪名,打入天牢。
慕容笛双眼盯着那大眼睛的汉子,目光如炬。两个汉子拍拍手上的土,双手叉在腰间。
“二位是谁?”慕容笛冷冷地问。
卫雍容向前踏了一步,隔在他们中间,笑道:“他们只是两个无名下人,慕容兄不必理会。”行走江湖的人,眼睛都会时时刻刻放得很亮。慕容笛看出这两个人来头不小,身怀绝技:“对于京师,我只是个无名过客,谁是谁非,无关紧要的事,我不想理会。这桩买卖我做了,七日之后,我提苏枕花人头见你。”
京师里高手如云,很多人盼着有一天以自己毕生武功博个一官半职,青云直上,光宗耀祖。“杀苏枕花,很多人都做得到,为何偏偏选中了我?”慕容笛不解,待卫雍容临去时忍不住问。
卫雍容眉目间突然满是惆怅:“我知道你的‘心如死灰’剑法,被那一剑杀死的人都会心如死灰。我负了枕花,怕她死后化作厉鬼来寻我报仇。你杀了她,她的亡灵自然心如死灰,无心报仇,很快便转世投胎。用你,是最干净的了断。”
坊间传闻,多情的女子若是被情郎负了,郁郁而终,气不能平,便会在头七之夜化无情厉鬼寻仇,抓了负心汉子同赴阴曹地府,转世仍成夫妻。
“慕容兄,完成了这件事,我就是相府快婿,在京师里呼风唤雨,得意自如。我的富贵荣华,愿跟慕容兄同享。”卫雍容带着那两个不寻常的汉子一路沿着古巷离开,慕容笛知道他不会武功,所以才会有怕厉鬼复仇这一说。如果能救施奉先于水火之中,为抗金大业留下一条人才,慕容笛心甘情愿去惹沈白树,杀苏枕花。
2 、只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
草堂前,潭水秋来凝波如洗。潭边的桃林,黄叶几乎落尽,春天时的姹紫嫣红,已经是记忆里的风景。苏枕花的白衣上绣着斑斑点点的嫣红,尽是春来时的桃花。她推开草堂的门,踏上鹅卵石小径。千尺林是宁静寂寞的,就像桃花潭的流水,日里夜里的流淌,没有人看得见。
苏枕花想到离开的卫雍容,心底里只有惆怅。她虽然不出桃花潭,但京师里大大小小的消息仍旧一样不少地传过来,这都归功于有个时时把她牵挂心头的好师兄沈白树。“枕花,如果嫌桃花潭太寂寞了,就搬过京师里我的玉树坊来住。玉树坊的门,永远为你敞开着。”
沈白树,是京师里很多女孩子心目中的偶像,武功高、人品好,而且自得了相爷的青睐,大有平步青云之势。京师里三千铁甲军总统领的位置一直空着,听说相爷非常有意让沈白树顶这个空缺。不过,沈白树只在乎苏枕花一个人,从他十八岁时在师父的千尺草堂前第一眼看见苏枕花,心里便再难放下:“今生,非你不娶!”时光荏苒,转眼间已经过了十二年,他等着苏枕花从十二岁长到二十四岁,从一个梳着麻花辫子哭鼻子的小女孩长成亭亭玉立的美人。
苏枕花知道沈白树的心,但她只把他当兄长看待。
潭边有棵粗大的歪脖子柳树,枝干斜探入水中。苏枕花细细的手指抚着光滑的树干,记起卫雍容在时,时常坐在这根树干上读书,把双足伸在水里,大声背诵诗经上的名篇。苏枕花心里,只有卫雍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跟刀光剑影的江湖毫无瓜葛的读书人。
苏枕花跃上树干,脱了绣花鞋子,赤着双足探入秋水。秋水的凉意狠狠地刺痛了她的肌肤,令她炽热的心渐渐冷却:“他走了,或许我该学着慢慢忘记。”潭上一阵风来,掀起她纤薄的白衣。她在桃花潭住了十二年,却从来没有体会到桃花潭的秋天竟是如此萧瑟清冷。
岸上的两个男人都看见了水波上的苏枕花,两个人几乎同时为苏枕花的寂寞而心动。两个人,一个是奔马如雷、春风得意的沈白树;一个是寂寞萧索、落拓独行的慕容笛。沈白树看见了慕容笛,那时他距离苏枕花还有三十丈,猛地在马背上重重击了一掌,健马负痛,急速狂奔。沈白树借力飞跃,落在苏枕花树前,用身体挡在苏枕花跟慕容笛之间。
慕容笛隔苏枕花十丈,但苏、沈二人都已经领略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机。
“师兄?”苏枕花笑着叫,嘴角眉梢满是笑。沈白树腰间挎着一柄沉重巨大的金背砍山刀,刀柄上缠着满满的金丝银线。他的身材高大魁梧、剑眉虎目、鼻直口阔。古人说三十而立,三十岁正是沈白树一生中最成熟稳重的年纪,他希望自己真的可以在京师里打出一片天下。
沈白树扬起眉毛笑:“小师妹,水这么凉,还不快上来?要是凉气伤了筋骨,岂不麻烦?”他当然知道苏枕花自小便玩惯了桃花潭的水,也自小就喜爱她小巧玲珑的脚丫探在清澈澄碧的潭水中的独特景色。苏枕花收了脚,甩甩脚面上的水珠。在沈白树面前,她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慕容笛隔沈白树五丈站住,脚下随随便便地摆了个丁字步。他看着秋色里的苏枕花,心里想的却是卫雍容的承诺。苏枕花也在看慕容笛,她知道江湖上关于杀手慕容笛的传说,也从沈白树那里知道了数天前饮雨楼上慕容笛击杀金点头一党的那一战。
“你是为她而来——”沈白树双手交叉合在胸前,他最得意的武功是大力摔碑手。他在,就不容许任何人伤害苏枕花。慕容笛点头,又向前踏了五步,并且在潭边一个柳木墩子上坐下来。他身前还有一张石桌,桌上摆着玉兰花枝图案的细瓷茶具。他是来杀人的,但在这么好的环境里拔剑杀人,未免大煞风景。
潭水清澈,方圆十几丈,四面都是黑黝黝的岩壁。潭水溢出来,经过一条人工开凿的水道淙淙向西流去,蜿蜒曲折的像一条银色的玉带。岸边是一排高过一排的桃树,枝干林立,很多已经有超过十年的历史。
慕容笛坐下时,对此地此景突然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沈白树在慕容笛身前坐下,双手放在石桌上。慕容笛垂下眼皮看他的手,练大力摔碑手这种武功的人,双手皮肤久经磨砺,必定会极为粗糙干硬。沈白树的手却白白嫩嫩,皮肤保养得极好,十指修长,所有的指甲也修剪得整整齐齐。这样的手,如果再用凤仙花汁将指甲细细涂了,几乎能跟女孩子的手混同。
“果然、好武功!”慕容笛低声赞叹道。只有将大力摔碑手这种外家武功练到炉火纯青、返璞归真的境界,才能重新让手上的肌肤恢复原状。无疑,沈白树在这门武功上的造诣已经无可挑剔。
“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害得了她。”沈白树的声音更低,如同自言自语。
“我看、未必。”慕容笛的声音像潭心里的寒流渐渐变得冷涩。
“你可以、试试!”沈白树的声音更冷。他自己父母早亡,无兄长姊妹,这世上唯一一个让他牵挂的人,就是苏枕花。苏枕花是他的生命和希望,他冷冷地重复:“要杀他,先杀我。”
苏枕花在潭边拾了一把枯枝,在桃林边的一个石灶里生了火,然后婷婷地走到潭边,用一个瓦罐汲了泉水上来,放回灶上烧水。沈白